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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御史中丞杜周在御史台的这番举动正是出自天子的授意。
说起齐怀王刘闳薨逝之事,当今世上谁会是最痛心之人?也唯有尚存舐犊之心的天子了。
在不影响他求仙问道、追求长生的时候,当今天子也会给自己的子女们留下部分的温情。毕竟在长生不可轻得的情况下,子孙后代、江山社稷的延续也是身为天子必须要考虑的事情。
文帝的爱子梁怀王刘揖坠马而亡,时任为梁王太傅的贾谊因此郁郁而终。
当年的贾谊是何等样的人物,二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已经在思想领域和文学领域有所建树。还不及而立之年,就已经是天下文宗,文帝时期大汉学术界的扛把子。除此之外,《论积贮疏》、《陈政事疏》等雄文更是证明了贾谊在经济、政治领域也相当有造诣,属于是这两个领域中的泰斗级人物。
这样一个才华绝世的神童,即使是被周勃、灌婴等人排挤出朝堂,且不得文帝重用,但是人们都认为他终有一日会成长为汉室的重臣,使自己的抱负得以施展。
就连这样一个世之奇才,都需要为梁怀王刘揖之死付出如此代价。
更何况当今天子的威权之重远胜于文帝之时,一个齐王太傅陆熹的自裁显然是不够份量的。
没有尽到辅佐之责的齐王太傅陆熹身死,气还没撒完的天子就把目光转向了廷尉赵禹和中尉王温舒。两位汉室司法界的大佬在蓬莱一案上的表现着实是不咋地。
案子的真相没有查清楚,到底什么人如此大胆地阴谋暗害冠军侯霍嬗?尤其是此人还将手伸进了禁中,若是愿意随时都可能对他这个天子下手。
另外他们查出来的线索还把齐怀王刘闳也牵扯进此案,使得爱子在身死之时尚且要背上这样的污名。
关于刘闳的死,诊治的太医给出的结论是感染风寒之后久病不愈,最后外邪入侵而死。但是其中有没有因为背负污名而导致的心情郁结的影响,谁也不好说。
永远也不要质疑一位父亲的爱子之心。当天子回想起蓬莱一案可能对齐王之死造成的影响时,对于廷尉赵禹和中尉王温舒自然是动了处置之心。
对于两千石大臣经常会有的罚铜一类的惩罚已经不能满足天子的胃口了。
于是才有了授意杜周将御史台的御史们动员起来弹劾赵禹和王温舒的一幕。两个在廷尉署和中尉署经营多年的重臣,也不是天子说收拾就能随便收拾的。做一做准备工作,装点一下门面,还是很有必要的。
而对于御史台而言,监察百官本就是他们的应尽职责,只不过在具体办事的时候有所取舍而已。那种朝中根基浅薄的大臣肯定是他们重点攻讦的对象;如赵禹和王温舒这两个在朝中经营超过十年的两千石大佬,并且在各自的衙门中任职多年,他们就会有意无意地避过去。
御史中丞杜周的这次议事就是在暗示御史台上下,他得到了天子的授意。所有御史台上下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只要天子对两位大佬有了意见,他们的弹劾之举也就成了一半,而不会像之前一样石沉大海。
没有弹劾官员的业绩,怎么能体现他们这些御史一直在兢兢业业地履职尽责呢!所以,官位高一些的盯着两位两千石重臣,官位低一些的冲着廷尉署和中尉署中的一千石或者六百石,御史台上下都能从此次弹劾中有所收获。
……
自上计前二十天开始,弹劾廷尉赵禹和中尉王温舒的奏疏就渐渐有御史递上,随后其他朝臣也有许多跟上。不到三天,弹劾赵禹和王温舒的奏疏就堆满了天子的案头。
“子侯,且看看这几份弹劾廷尉和中尉的奏疏。”天子在看完一份奏疏后,就连带着案几上的其他几份奏疏一起递给了当值的霍嬗。
“喏!”霍嬗恭敬地应道。
随后拿起来几份奏疏,迅速地浏览了一下。
大致内容就是廷尉赵禹和中尉王温舒有罪,当受责罚。各式各样的罪名都被加在了赵禹和王温舒的身上。
等霍嬗看完,天子才十分随意地问道:“觉得如何?”
“廷尉和中尉实属罪有应得,只是如何措置还需陛下定夺。”霍嬗抬头正色答道。
天子既然把奏疏都拿给他看了,就表示心中已有定见。再一个,这么多份朝臣弹劾廷尉赵禹和中尉王温舒的奏疏递上来,也说明了这两位两千石重臣在朝中已是墙倒众人推。只要天子愿意,两位大臣随时都要回家种地。
至于说情,那是不存在的。中尉王温舒好歹还有蓬莱加回程总计一个来月的交情,廷尉赵禹与霍嬗可是从来都只是点头之交。两个人查案不力得到如此下场,霍嬗这个蓬莱一案的直接受害人其实心里面还是蛮爽的。
“罪有应得,那子侯说一说他们都犯了何罪啊?”天子一下子来了兴趣,出言考校道。
天子对于霍嬗的培养,是全方位的。不仅仅只局限于军事领域,包括政事领域也让霍嬗从小接触。
比起已经呈尾大不掉之势的卫氏,显然是人丁单薄的霍氏更得天子的信任。
当年将横空出世的霍去病,一举提拔为军中第二人也是为了制衡大将军卫青。当时的大将军不仅自己能打仗,还愿意带着部下们一起立功,十数位大将军麾下的将领得以封侯。
以外甥牵制舅舅,也是天子出于多方面考虑的结果。霍去病本身的天赋更加出众,是军中唯一一个军事指挥能力可以与卫青相比的人,不捧起霍去病也实在是没有别人可以捧。
而且霍去病乃是由天子一手培养起来的,彼此的关系甚至可以说是亲若父子。这种从小到大培养起来的信任,也足以让霍去病担此重任。
霍去病在崛起之后也做得非常好,年轻气盛,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比起大将军那种一带一大片的立功,霍去病数次出塞也就是培养起了两个有实打实战功的路博德、赵破奴。对于卫氏那边的亲友们想要蹭功劳的要求,还言辞拒绝。
其他人眼中的卫霍浑如一体,在天子眼中则是渐行渐远。就是大司马霍去病没有暴毙,卫霍之间也会因为摩擦越演越烈而分道扬镳,这是由利益而非亲情所能决定的。
“揽权无度、贪污受贿、无能渎职。”霍嬗沉声答道。
朝臣们的奏疏中罪名有很多,但是有实质意义的其实就是这三条。
霍嬗认为,这三条罪名中没有一条是说错了赵禹和王温舒的。
“细细说来。”天子又问道。
“若如御史中丞的奏疏中所言,下吏们闻二人之名时,敬畏更甚于陛下,则可知其揽权无度已到何等地步。可是臣与中尉、廷尉都有过接触,觉得此二人尚不至如此。”霍嬗答道。
揽权无度,这一条只要说出来,基本上大臣们都能对号入座。大臣们在朝堂上争夺的不就是权位二字,除了丞相石庆实在没有那个能力揽权以外,其他的三公九卿中又有哪一个不揽权的。
就是御史台的前一任主官卜式,那位以德行高尚,为政宽宏的名臣,在上任以后也很是发作了几个和他不对付下属,将整个御史台经营的如铁桶一样。只不过卜式的手段正大光明,不似其他大臣一般借题发挥,御史台的下属们也只得心服口服。
御史台的人下起手来果然够狠,闻二人之名敬畏更甚于陛下。这句话要是换一个时候,天子甚至能直接要了两人的性命。
不过以霍嬗对天子的了解,对于两个人的惩处必然是要有的。可是要命还不至于,当今天子终究不是那种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的暴君,尤其是这种两千石重臣。霍嬗也算是给二人做个顺水人情。
“其他两项罪名,御史于奏疏之中已经列举了多个例证,只要查实便可定罪。”霍嬗又继续说道。
贪污受贿,那是汉室的潜规则之一,从上至下几乎无人不贪。
元光六年,太皇太后窦氏已经身死六年,皇后被废也已经一载,曾经在朝堂中话语权极强的馆陶大长公主刘嫖的日子十分不好过。结果男宠董偃提议刘嫖向天子献上长门园做为离宫,瞬间就讨得了天子的欢心。就连皇帝都吃这一套,你说底下的大臣能不效仿吗?
赵禹和王温舒二人又不是以清廉著称的公孙弘、张汤,这么些年下来手脚总有不干净的地方。特别是阳陵有活力的社会团体领导者出道的王温舒,不仅心狠而且手黑,拿起好处来是从不手软。
至于无能渎职,不正是赵禹和王温舒二人最大的罪过所在吗?在天子的心目中,没有能将蓬莱一案侦破就是办事不力,作为廷尉署和中尉署的主官,赵禹和王温舒要负起首要责任。
当然了,御史们的奏疏中说起无能渎职的事情都是针对两个衙署最近几年中的其他案件,而不是把蓬莱一案当做弹劾的重点。
天子想要处置二人为的就是蓬莱一案和齐王之死。可是这种事情偏偏不能公之于众,不然就会显得是君父在明目张胆地泄愤,失之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