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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奔出近百里,伍拾玖见大黑喘息均匀,步履稳健,速度越来越快,不由得暗暗佩服白千驹的眼光,若论赶时间,还得是这匹乌云踏雪才行。
跑着跑着,忽然看到前方树枝上似乎挂着一件白色的物体,到了近前伸手摘下仔细一看,却是一枚白色的珠花簪子,正是双夕夕平时用的发饰。伍拾玖一颗心砰砰直跳,难道是夕夕暗中给我提示?
又跑出百余里,大道旁的草丛中出现一块手帕,伍拾玖捡起来看时,知道是双夕夕平时所用,那帕子还散发着淡淡幽香。难道是她为了提示自己,不断将身上可用之物偷偷扔在半路上?
一边猜想着,伍拾玖愈发坚定信心。一路追下去,此后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双夕夕丢下的小物件。遇到岔路口时,附近的树木或是草丛里,也必有人为刻画的痕迹。只是相隔的距离越来越长,想必是身上可丢弃之物越来越少。
匆匆数日,伍拾玖纵马赶路,已追出千余里,这一路向西,过颖昌府,唐州、金州等地,沿京西南路,这一天来到了兴元府,也就是今天的汉中。
兴元府属峡西路,北靠秦岭,南依大巴山脉,终年温和湿润,是中国南北气候分水岭,又有汉江、嘉陵江等庞大水系横穿而过,独特的地理风貌形成多处绝壁天险,是去往逻娑的必由之路。
李白诗云:“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穿越兴元府,这古往今来的天堑之路褒斜谷道,也就是诗中所指的“蜀道”。伍拾玖策马来到兴元府大钟寺,打听了路线,才知道眼前五百里栈道,均无坦途,策马奔驰是别想了,有些道路马匹能否通过都很难说。
褒斜谷道修建于大禹治水时期,刘邦兴兵时,曾派大将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长驱直入汉中平原,率先夺取长安,平定三秦。
如今这古栈道虽已过千年,但历朝历代统治者均十分重视与巴蜀之地的商贸通邮,不遗余力地修补栈道,虽然种种艰难险阻,但至少通行无碍。
伍拾玖牵着大黑进入褒斜谷道,沿途极少有人经过,速度却也快不起来,古栈道狭窄处仅容一脚站立,伍拾玖一人一马走得十分吃力,但心里越是着急,脚下越是不敢大意。有的山壁鬼斧神工垂直上下,常年浸润在水雾中,潮湿滑腻,连个借力的地方都没有,一个不留神,就会连人带马摔下山崖,跌入下方奔腾怒吼的红岩河水中。
每到一处驿站,他心中都长舒一口气:又挨过了一关。
就这样走走停停,过王家塄、嘴头、桃川、白云、芝田等驿站,出太白县,褒斜谷道又分成褒水和斜水两条水道。在通往褒水的水道口,伍拾玖发现了一块白色衣角,他拿起来仔细端详良久,见那衣角断口处平整,显然是用利器割破。
难道是双夕夕没有可抛物件,迫不得已,将衣服一角割了下来,扔在路旁给自己提示?他拿着那衣角正犹豫,道口几个船家围了上来,看样子都是本地人,一个个皮肤黝黑,精瘦干练,见有人来到,纷纷上前敛客。
伍拾玖指着褒水水道问:“从这里出古栈道,需要多久?”
几个船家一听,都变了脸色,一人道:“公子莫不是想不开么?好好的斜水谷道不走,却为何要走那死水滩?”
伍拾玖不明其中道理,问道:“这两处河道看起来都很平缓,怎么那边却叫死水滩?”
有船家道:“公子外地人有所不知,褒斜谷道出太白一分为二,斜水宽敞平坦,往来客商都从这里走,那褒水只是眼前这一段平缓,到了前方山谷狭窄处,弯道暗礁众多,水流猛恶,谷道迂回,磕着碰着,我们这小船非散架不可,就是水性再好的人,掉下去也得粉身碎骨,我们这里有句话叫:宁走十次斜谷,不看一眼褒水,就是这个道理。”
伍拾玖心道:看双夕夕所留提示,确实指向褒水谷道,潘罗支等人为何舍近求远,放着平坦的水路不走,却要走这险恶隘口?
想到这,环伺一周问道:“你们可曾见过一群人是从褒水乘船走的?”接着将潘罗支等人的样貌描述一番。
不等众船家答话,就听岸边有人大声道:“有!确实有一群人是从褒水走的。”
众船家见那人发话,全都闭口不言,各自回小船去了。伍拾玖寻声望去,见一个身形魁梧的虬髯大汉站在一条船上,双手叉腰冲他连连点头,看服饰穿戴与本地人无异,只是肤色样貌却有很大差别,不似本地人那般黝黑精瘦,多少有些白净,肚大腰圆。
他这条船看上去很新,刚涂了漆,起码容得下十多人,一人一马站上去足够宽敞。伍拾玖忙道:“船家,你什么时候看到他们?”
那大汉道:“就在半日之前,这些人豪爽得很,出手阔绰,为首一人是吐蕃的王爷,其他人都是中原豪客,有两个女子,颇有姿色,嘿嘿,洒家记得很清楚。”
伍拾玖还想再问,那大汉道:“客官早做打算,一会儿洒家就要收船回去了。”说着,收了摇橹就要上岸。伍拾玖赶忙拦住:“好好好,就是你这条船吧。”一边给了银两,一边牵着大黑上船。
“得嘞,客官坐稳了,洒家这就开船。”那大汉抡开双膀,将船划向褒水谷道。这褒水入口处水流舒缓,船行十几里,倒也相安无事。又行出几里,水流逐渐湍急,水面上大大小小的漩涡一个接一个,想是水底暗流复杂、暗礁众多。那大汉忽然道:“公子这马儿可神骏得很呐,只可惜在这褒斜谷道没了用武之地。”
伍拾玖道:“出了这五百里栈道,前方可有骑行的大道?”
大汉笑了:“公子想得远了,若能得上天眷顾,先过了前面的审死关吧。”
伍拾玖诧异道:“审死关是个什么地方?很难走吗?”
大汉向前一努嘴道:“喏,到了……”说完转头一个猛子扎入水中,消失不见。
伍拾玖刚想说“你干什么去”,忽听前方水声骤起,河道中间出现一块巨大的礁石,将激流一分为二,溅起几丈高的水花。船上没人掌舵,木船旋转漂移直冲过去,眼看就要碰上巨石。大黑见情势危急,连连蹦跳嘶吼。伍拾玖来不及多想,从船舱里抄起一柄船桨,在巨石上猛地一撑,这一下使上了八成力,那船逆着水流向后退出几丈远。可等到这一撑力道用尽,船被急流带着再次冲向巨石,伍拾玖又依法炮制,将船向后猛撑。
谁知再撑几下,忽然“咔嚓”一声,木浆断为两截。眼看这船就要撞在巨石上粉身碎骨,伍拾玖奋起全身力气,一招“后海先河”双掌猛拍那巨石,只听“砰”地一响,木船向巨石一侧划去,被激流带着,打着盘旋卷入轰鸣的水浪中。
危急时刻伍拾玖使个千斤坠,两脚牢牢站在船板上,前方放眼望去,像这样的巨型礁石不在少数,整个河面怒涛汹涌,水花迸溅,白茫茫一片。这艘木船就像一片残败的落叶,被激流裹挟着,随时会被吞噬。
伍拾玖将全身真气贯注双臂,靠一双肉掌左支右撑,遇到水中暗礁巨石,便用先天十二式中的招式以力相抵。十二式中,“开天见日”和“后海先河”最是猛烈,也最耗费真气,片刻工夫,伍拾玖内力已经消耗大半,前方却依然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滔天巨浪。
面对自然神力,人力再强,终归有用完的时候,更何况这咆哮了亿万年的河谷激流?伍拾玖坚持到后来,只觉得浑身酸麻,胳膊都快抬不起来。
此时木船中一半是水,船身咯吱作响,又过一道急弯,只听咔嚓一声响,船身撞在山崖上完全散架,大黑一声长鸣,跳入水中,挣扎着被巨浪卷走。伍拾玖眼疾手快,抱住一块散落的船板,刚想翻身上去,忽然一个浪头打来,嘴里猛呛一口水,整个人沉入水底,手中的船板也不知去向。
说来也怪,水面上巨浪翻腾,水下却相对平静,伍拾玖屏住一口气,让身子渐渐沉到水底,等双眼逐渐适应了,这才看清,水下净是些大大小小犬牙交错的怪石,急流冲过这些怪石暗礁,难免就在水面形成漩涡和水浪。他用手扒着怪石向前游走,一口气憋不住时,便快速浮到水面透气,接着再使个千斤坠让身体下沉。
就这样也不知游了多久,身上的力气在一点点消失,最后一次浮出水面换气时,伍拾玖已感到手脚不听使唤。再沉入水底,只觉得天旋地转,鼻子里、眼睛里、嘴里开始进水,他脑中嗡的一声,最后一个念头是:这真的是夕夕指给我的道路吗?
随后,整个人失去了知觉。
“拾玖,那个世界太危险了,挨不下去就回来吧。”
“妈?怎么是你?我这是在哪?”
“傻孩子,你在妈妈的怀里,而妈妈,在你的梦里。”
“妈,我想你了,我真的好想你。你在那边还好吗?有人照顾你吗?”
“妈知道你想我,妈现在还好,你大可放心。不过拾玖,你已经帮了那么多人,这就够了,不要勉强自己。妈不要你做拯救世界的英雄,只想你继续做那个快乐单纯的伍拾玖。”
“可是……可是我答应过一个西夏的老人,答应他……”
“答应他拯救九百九十九年前的世界是吗?拾玖,你觉得自己真的能力挽狂澜吗?”
“……不知道,可是既然答应了别人,就该从一而终。”
“那也要分什么事、什么人!一个人的能力终究有限,妈不想看到你时刻被人算计、时刻活在危险中,不想你有那么大压力,我们过普通人的生活,不也挺好吗?”
“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我也知道自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考大学考了那么多年,学了历史去送快递,说出去可能街坊四邻都会笑话。可是……可是如果你这辈子能有一段时光,回忆起来热血沸腾,难道不是一种幸福吗?”
“可这段回忆,将来说给谁听?又有谁会相信?这种摸不到抓不着的幸福是你想要的吗?”
“幸不幸福,我自己知道就好,不需要说给谁听,不需要谁相信,经历过就不后悔,”
“真的不后悔?”
“嗯,不后悔!”
“这倔孩子,跟你爸一个德性!行了,擦擦脸上的水,快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