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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眼见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那双恰如黄昏薄暮的眼睛俯视着她,不带任何多余的感情。
“你有三个选择。”他说。
瑞愣了一下,发出了一个“欸”的音节表示自己处于聆听状态中。
“第一个,你可以选择毫无痛苦的结束,很快,只需要一瞬的时间。”梵低头注视着她,“第二个,你可以在这座岛,或是在其他无人之地生活下去,我会给你留下物资,足够你度过剩下的生命。”
瑞有些茫然。
「他好像并没说第三个选择?」
但是,她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起那两个选择的后果。
选择第一个,实际上就是死。
从梵的话语里,瑞感受不到任何杀意,但他的态度却是认真的。
他是真的觉得死亡对她来说是不错的结局。
瑞不由得一阵头疼。自己所使用的这具躯体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好像所有人都觉得她不应该活着,或者说不应该具备活着的思想。
「就这样毫无痛苦地死去的话……或许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也说不定。」
但是,她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于逃避的人。
无论面对怎样的境况,死亡都只会是摆在最后的选择。
至于第二个选择,似乎确实能活得很轻松很安全,完全不需要动脑子,也不需要经历任何磨难。
但是,瑞同样也不认为那是一个好的选择。
那只是“活着”而已。
她犹豫了一下,试着道:“我不能……我不能继续像这样跟随着您吗?”
她不知道梵接下来会去哪里,他是要坚持还是放弃,还是另换他途。或许他会继续向世界的其他地方行进,或许会杀死更多的人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在世人的眼里,他应该是属于恶那一方的,但奇怪的是,瑞觉得自己不会再害怕他了。
瑞不知道自己能否能接受他的所有做法,她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眼下她只是简单地觉得,像这样作为一个旁观者跟着他,似乎也并不坏。
然而,梵并没有回答她。
于是她又急急地补充了一句:“我会努力让自己变得有用的。”
但从梵冷峻的目光里,她读到了,他是不可能同意自己的请求的。
这个男人一旦决定了什么东西,就不可能有任何因素能让他改变心意的吧。
于是,她低下了头,沉默了一会儿,复又抬头道:“那我想……我想像其他人一样,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下去。”
这就是梵给她的第三个选择。
梵皱了下眉头,似乎并不喜欢她的这个回答。
“好。”但他还是说道。
微凉的手掌覆上了她的发顶,蹭得略有点发痒,瑞稍感意外,但并没有避开。
这一刹那,她产生了某种预感,于是低下了头,抬起了手。
她看见手背上的金色花纹正迅速地黯淡、褪色、消逝,最后就像是墨汁滴入了池塘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瑞觉得自己好像知道梵打算要做什么了。
她猛然抬起了头,问道:“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然而,她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也没能再次看清那双眼睛。
强烈的困意自脑海深处泛滥上来,很快就完全支配了她。那是一种她无法抵挡的力量,有一点点冰冷,但并不令人觉得厌恶,涨水一样悄无声息地漫过全身。
她感到一种温暖的困倦感,由躯体向四肢蔓延,视野里的一切景象都逐渐变得模糊暧昧。
最后所感受到的,是些许咸涩的海风。
于是,她阖上了沉重的眼帘,任由自己沉入漆黑的汪洋。
……
……
拜宁城。
这座位于神迹大陆西南端的城市,是旧大陆亚撒的霸主——联合公国·凯茵在神迹大陆上修建的第一座据点城市,至今已经历了半个世纪的风雨。
为了彰显女王赛菲斯塔西亚的非凡荣光,这座常年被银白浪花簇拥的港口城市又被称为“女王的裙边”。
这座位于新大陆的城市拥有着亚撒大陆任何国家的任何城市都未曾有过的独特风貌。半个世纪以来,无数来自各国各族的开拓移民曾在这里停留和驻扎,使得这里成为了各种形态文化交融的开放之都。
尽管由凯茵建立的新大陆移民局在这里仍占据绝对的霸权,但对大多数的开拓移民来说,这里是公平的起点,是荣誉的象征,是梦想之路的道标,是屈指可数的称得上是“归宿”的故乡。
此时此刻。
临海码头,栈桥之上,长发暗金、衣着随意的青年正哼着歌握着自己的钓竿。
鱼线探进浅湾里,偶有微风吹得它轻轻颤动,但也仅此而已。
他在这里已经坐了一整个清晨加上午,除了海鸥的粪便打在脚边,可谓是毫无收获。
“路彻尔先生,您那样是钓不到鱼的!您连鱼饵都没往上套!”
浅水滩边的渔夫扯着嗓子对他喊道。
这个三十出头的青年在拜宁还算有名,因为他的谋生方式非常特殊。
他的职业,就是所谓的“中间人”。
被誉为“神迹大陆”的新大陆固然拥有丰富的物产和神奇的宝藏,蕴含着无限的可能性,却不是每个开拓民都能轻松自如地应对野外肆虐的魔物。这时候,就需要具备足够实力的专业人士,比方说“赏金猎人”。
但这些赏金猎人又往往我行我素,指望他们行事规矩是一件相当头疼的事。因此,负责在委托人和受托人之间牵线和调停的“中间人”自然就成为了一种必需的职业。
中间人是个相当棘手的活,不但需要具备圆滑老练的处事能力,还需要敢于在各个危险人物之间周旋的胆色。
能在拜宁城长期从事这样的工作,自身实力必不简单。
而要成为一名合格的中间人,另一个重要的条件就是“信誉”。
路彻尔恰恰在拜宁有着不错的名声,因此港口的渔夫们都愿意以尊称相待。
路彻尔随和地对他笑笑,继续翘起脚哼着歌儿。
这是一个和煦的上午,淡淡的阳光洒在码头上,映照得商船的白帆微微透明。除了港口货运的熙攘,就连盘旋的海鸟都不怎么喧嚣。要不是亲身经历了昨天的暴雨,很难想象临海城市的天气会转变得这么快。
“我的老天,这么大的鱼!”
浅滩那边突然传来渔夫的惊呼。
唉,鱼愿意搁浅在沙滩上,都不愿意上他的钩……路彻尔不由得叹了口气。
“蠢货,这哪里是鱼!”
“让我看看……我的老天!”
“见鬼了!”
愈发激烈的骚动让路彻尔有点好奇,他不由得竖起一只耳朵聆听那边的动静。
“这……这是个人!是个小姑娘!”
他当即扔下了手里的鱼竿,登登地顺着布满沙粒和海盐的石梯往沙滩走去。
七八个渔民围在一处,指指点点地发出惊讶的感叹。路彻尔轻巧地拨开他们的身体,走到最前面去,看清了躺在沙滩上的是个什么样的事物。
那是个面容稚嫩的小姑娘,神情安静得像是睡着了。她拥有一头微卷的浅栗色头发和羊脂般洁白的肌肤,却穿着简单到堪称粗陋的棉麻衣服,裸露着一双纤细的赤足。她闭合着眼皮,睫毛时不时颤动一下,嘴唇有些缺乏血色。
“这是哪一家的孩子?”
“年纪这么小,应该不会是开拓移民吧?”
“还在呼吸,没有溺死真是幸运……”
“最近又有儿童贩子偷渡到新大陆了?”
“会不会是附近有船只遇难了?要不要在这附近找找,看有没有其他落水的人?”
在渔民们激烈的讨论声中,路彻尔蹲下身去,若有所思地观察起来。
小姑娘的头发有些湿润,衣服布料上也有浸过水的痕迹,但如果说她是被海水冲到沙滩上来的,身上又显得太过干燥了……
他正皱着眉头摸着下巴,就听到周围一片“咚”、“咚”的声音。
路彻尔愣了一下,抬眼看了一圈,发现围在四周的那些渔民竟然同时齐刷刷的倒下了,在湿润的沙滩上砸出七八个人形大坑。
再仔细一看,每个人都在酣睡,甚至还有一个在香甜地打呼噜。
只一眨眼的功夫,沙滩上似乎就剩他还清醒地站着了。
路彻尔挑了下眉毛。
等等,这熟悉的画面感,这强行让人陷入睡眠的习惯……
果不其然,他立刻就看见一个身披漆黑长袍的修长人影从空气里浮现出来,一如记忆中的苍白、阴沉、森冷。
路彻尔静默了有那么两秒钟,终是叹了口气,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任何要反抗的念头。
“好吧,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
十五分钟后。
路彻尔挎着渔具背着小姑娘,仰天望着太阳,依旧觉得难以置信。
他万万没想到,时隔多年再次见到那个人,居然会被要求这么一件事。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那个人还远远不到当父亲的年龄,他一定会怀疑这小姑娘是那个人的亲生女儿。
然而,这小姑娘的真实身份,似乎比“那个人的亲生女儿”还要更加离谱。
路彻尔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对养孩子一事毫无兴致,但很可惜,他没法拒绝那个人的要求。欠人的总是要偿还的,远离故国偷得的闲适时光,似乎不得不就此结束了。
“唔……”
路彻尔感到后颈处那颗小脑袋忽然动了动。
“醒了?”他随口问道。
小姑娘似乎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伏在他肩头,眼睛定定地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湿漉漉的头发上还带着海水特有的咸涩味道,水滴偶尔会滴落到路彻尔的颈窝里,激起一阵小小的凉意。
一会儿需要给她好好擦洗一下身体。
路彻尔如此想着,换了个简单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瑞。”等了好一会儿,孩子才用细细的声音道。
“你好,瑞,”路彻尔手上使力,将她的身体又往上托了托,“从今天开始,你就和我一起生活了。”
令他满意的是,小女孩并没有表达抗议,只是在一阵停顿之后,非常小声地问道:“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
是个有礼貌的孩子,这倒是很好。
“你可以叫我……路彻尔先生。”
那一天是新历1586年8月22日。
那是故事的开端,也是——一切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