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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吹来,信像枚纸蝴蝶,忽忽悠悠的从桌上飘了下去,流念俯下身子,伸手于虚空中一抓,扑了个空,再抓,已经来不及,信安静而详和的躺在地板上,泛旧的红色老式地板铺着薄薄的灰尘。
流念回去以后,不动声色,但已经开始留意康家,尤其是康老爷子的一举一动。有句俗话叫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没想到他接连有发现。
人入仕途,所犯过错无外乎钱权交易,权色交易,老康不干净。
发现这些,流念开始想自己这老友当初为什么会挖空心思去害自己,他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也没想明白,后来他逐渐将脉络捋清楚-----应该是为了康若然。老康那人心机深沉,他所做一切都是在为女儿铺路。虽然他不屑于老康的手段,但事已至此,更何况流年在康家的庇荫下平步青云。他失去的所有一切康家用另外一种方式做出了隐晦的补偿。更何况流年跟康若然郎才女貌,两个孩子感情甚笃,眼瞅着就成了一家人。更何况程竹青已去。
那些证据,他几经犹豫,既没跟昔日老友和盘托出,也没就此销毁。为这事儿流念还颇为纠结了一阵子,觉得自己这么做稍微有那么点儿卑鄙。
后来他将这所有一切压了箱底,压箱底那一天流念自己对自己说:希望这些所谓的证据这辈子都不要见天日。
这个愿望最终没有实现。他说不清楚自己的内心,那所谓的证据成了他手里的尚方宝剑也成了烫手山芋。他不知该拿这些东西怎么办也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办。
然而,那件事情出了以后,触碰到了他心底那根他一直不愿意再去碰触的神经。他意识到老康有意故技重施,再加上流年与康若然已经分道扬镳,流念猜测老康可能志不单纯在他,还有他的老婆,那女人整个后半生也没获得自己几分真心,现在老了,他是觉得自己多少对她有些亏欠,还有儿子,血浓于水,他流念再怂,如果有人胆敢碰他的儿子和孙子,那他怕是要跟对方拼命的。
拼命!
流念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能敢的一天,从前他过风花雪月的生活,生活中无外乎琴棋书画。再后来跟程竹青东窗事发,举家搬迁到异地,却有老康一直罩着他。所以,工作中,虽然他不过得了个没什么太大前途的闲职,但也没人管他,天天上班,看看报,喝喝茶,一混一天,日子过得虽然乏善可陈,也算惬意。
压箱底的材料拿了出来,它们终于还是重见了天日。流念不晓得这是老康应得的报应,老天借了他的手肃清了人间,还是自己变得复杂而奸独狡了。然而无论如何,他觉得不止于他自己,整个流年都退无可退了。他是流家的一家之主,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这辈子为了这个家、为了妻儿老小,他也没做过什么。
证据已经被压得十分扁,他一层一层剥开。当年自己就按年代妥善安置他们,权色交易,老康已经退了这么多年了,这事儿组织上还会追究吗?应该不会了,贪墨的数额......
他血朝上涌,觉得自己有点儿愧对了自己的这么些年,这些都是民脂民膏啊,为了一己之私,我从来没想过将这些公诸于众,从来没想过要将这些东西大白于天下。
再有就是这些证据要以怎样的方式大白于天下。这也是个令他痛苦纠结的议题,会有人相信他吗?一定会有周折。一定也会有人质疑他的动机:啊,你儿子跟人家姑娘的事儿没谱儿了你才出来举报,弄不好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到时候他这张老脸......他一世的清名......
嗨,他还哪有什么清名儿啊,早在若干年前,他的名声就已经毁于一旦。再说了,都这种时候了,他还有脸光想着自己的脸面,他是太过自私了呀。
男人啊!男人一辈子是活得太过容易也太过自私了,家庭,有几个男人曾经真正放在自己心上,真拿它当过一回事儿?就这个问题,老康其实比他强太多,老康混蛋、奸诈、市侩、残忍,但从另外一个角度上来讲,老康对妻子儿女像眼珠子似的,老康比他对家庭有责任感多了。
老康-----
流念手抖。
也许罪不至死。
他在心里祈盼老康能听他一句话,这么多年他们两个从来没以这种方式存在过,在他和老康之间,老康一直是他们中的主导,一直是老康说什么是什么。
可是现在......
他把东西揣进怀里,朝外走。这个季节,不暖和,他裹紧了衣服,风把他花白的头发吹起来,他想起刚刚自己朝外走时,妻子坐在客厅里目不斜视,像没看见他这么个人儿似的。
流念心里十分清楚这是女人对自己绝望了。
妻子。
他心里一阵苦笑,妻子,他再一次重复这个名词。什么叫妻子?丈夫。呵呵,他笑,也不知是苦笑还是冷笑,总之他笑了。
丈夫。
呵呵,
一丈以内才是你的夫,古人多有智慧!古人多有智慧。超过这个距离,男人不定是谁的男人,他们可以爬上任意一个妇人的床,他们的眼睛可以在任何女人的身上驻足,他们的心可以放在任何事务上,哪怕是一个什么玩意儿呢,鼻烟壶,一支笔,一部车子,这些没什么感情的冷血的东西都能让牵扯住他们的精力。
只有人。
只有妻。
娶回家了以后她们通常会被束之高阁。
她们有丈夫,却过形同没有丈夫的日子。他们的男人们宁愿在妓女身上挥洒汗水,都不愿意回家去面对发妻那张脸。
自古男人多薄幸!多薄幸!多薄幸!
他是真的有知道自己是有多薄幸。
风更大了,到了指定的地点,老康还没到。他给老康打电话的时候老康还貌似关切,问他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他不觉得恶心。他不对别人绝望,只对自己绝望。如果真要恶心,恐怕这事儿得首先冲着自己来。
他才是最让人觉得恶心的那一个。这么多年,妻子儿女除了跟自己吃瓜落儿还得到过什么好?就算是老康有意陷害,但如果不是他当年......
他当年是真的对程竹青动了情、也动了手,他不冤,冤的是自己的妻自己的子。妻没了工作,跟他过颠沛流离的日子,事发之前他跟妻就已经分房而眠,那件事儿一出,虽然他们不再分房,但睡同一张床上楚河汉界,壁垒分明。
妻子守了半辈子的活寡。活寡。在那之前他从来没直视过这个词儿。从来没有。这个词儿是和有多庸俗、多么的上不得台面啊。
活寡。她有丈夫,呵呵,然而她等同于没有丈夫。更年期时妻子闹得特别凶,但是她不闹自己。他流念是个男人,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什么更年期,他无法体会更无法理解那究竟有多么难过,但他有一次看见妻子用针扎自己。
当时他都震惊了。以为妻子疯掉了,他以为自己眼花了、看错了。她怎么会?她那么做干什么?她整日整日在家里劳作,一刻不闲着,像个陀螺。旁人家老两口子,小年轻的,中年夫妇,好多人因为谁干了家务,谁没干家务,谁干多了,谁干少了干仗,人脑袋都能打出狗脑袋来。
但妻不,她从来不攀他,从来不把他扯进来,他是后来才明白,妻,可能早就开始过起一个人的日子来了。他已经被妻在心里除了名。他早就失去了她。呵呵。枉他自以为是个聪明人,枉他觉得男人有多了不起,却连这起码的因果也没能搞清楚。
不是他不要妻。是妻不要他了。他们早就路归路、桥归桥、大路朝天了。
他辜负了她一辈子。如果说程竹青他未尝辜负,那么妻,则是他辜负了一辈子的女人。
再没有机会偿还了。
他十分清楚。一切都过去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了。
他十分清楚。
流念觉得脸上有点儿凉,一抹,发现全是泪。怎么会哭?怎么会哭?不应该哭的呀。
可是眼泪像没有办法被止住,没法儿止住。没办法止住,他像个娘儿们一样的哭,眼泪抹掉一层,又浮上来一层。他像个娘儿们一样的哭。风都没有办法吹干它们。
他长出一口气来。这才想起应该事先把这些东西都安置好。嗨,光顾着想那些浮生若梦,倒把正经事体给忘记了。没干过这些事也应该看过别人怎么干,电视剧里不也常演?应该有两手准备,应该留个后手,他光顾着回忆前尘往事,光顾着忏悔发露了。倒把顶正经的事儿给忘记了。
怎么办?怎么办?就这么一手一脚,明目张胆的把证据摊在人家面前了?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这些所谓的证据,自己准备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少不得会落得下“枉费心机”四个大字。
他抬起手腕来看了看表,迟了,三十多分钟了,迟到了三十多分钟,这不是老康的习惯,流念打起精神来,平生第一次生出勇气与力量,他脑袋也像突然之间就开了窍一样。
老康一定是已经来了,他一定已经来了。但他会在暗中观察他,他那只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