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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此去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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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陋的小屋里,充斥着浓重的药泥味。

    一个八九岁的女孩,扎着两个麻花辫子,坐在一个小木凳上,托着腮,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

    男孩全身缠满了麻布条,布条上有黑色的草药膏,也有红褐色的血污。

    前两天夜里,爹爹背了一个怪人回来,他浑身沾满了腥臭的泥浆,全身上下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像一个筛子,咕噜咕噜往外冒着血。

    女孩去年学的女工,不小心被针扎了手指头,才一个小洞洞,就痛得自己哇哇哭了半天,这怪人身上那么多破洞,该会有多痛?

    女孩猛地打了一个冷战。

    后来爹爹和叔叔用温水清洗了好半天,那怪人才现出原形,原来是个跟自己差不多高大的男孩。渔村里的人世代采摘山里的草药,任何大小病痛都是自己动手医治,爹爹和叔叔上好最后一勺子膏药,将麻布扎好结,天边已经是泛着鱼肚白了。

    爹爹和叔叔吩咐好自己,便拖着疲惫至极的步子回屋里休息去了。

    这男孩包满了白麻布,像个大粽子,里面包裹着花生、红豆、毛豆、陈年老腊肉。

    恩,真是个怪人。

    女孩看着看着,咧着嘴,呵呵笑了起来。

    粽子怪人睡了两天了,一动不动,偶尔说些听不清楚的梦语。有时候,还像个深山里的鬼魈般发出些尖厉的怪音,着实把女孩吓得不轻。

    无边的浪涛,层层叠叠,天地入眼皆是红。

    有无数红色的巨大漩涡在海面上如恶龙盘绞,似乎要把世间的一切都吸入地心。成千上万道红色的水龙卷破空而上,势要捣碎苍穹九重天。

    一匹来自地狱的黑色战马,踏着黑烟,悠悠打了个响鼻,在漩涡龙卷之间一步一步走来。马背上坐着一个高大的黑甲将军,手中的黑色巨剑缓缓举起,天地间突然变得一片寂静。

    海是静如明镜的海,无风无浪。

    剑是无坚不摧的剑,不偏不倚。

    少年胸口依然被劈了一剑

    哇!

    阿飞吐出了一大口带着恶臭的黑色淤血。

    “爹爹,爹爹,那个粽子怪人醒啦!”女孩沾着一脸的乌血,惊慌失措地跑出了小屋。

    屋内的少年,身上有几缕难以察觉的灰色烟雾如爬虫般在蠕动。

    屋外有脚步声传来,灰烟很快又消散不见。

    少女喂了几碗鱼汤。

    少年觉得自己就是个饿死鬼,伸手把锅里的三斤海鱼一整条抓起来吃了个精光。

    少女在心里暗骂一声怪人。

    少年眼放精光,紧紧盯着少女,这小妞才几岁,那里竟然这么大?

    少女低着头,涨红了脸,自己亲手烤的两个地瓜一直放怀里揣着,生怕凉了去,她把地瓜从胸口摸了出来,慢慢递了过去。

    少年连皮也不剥,狼吞虎咽,终究是被噎着了,咳嗽连连。

    少女连忙碎步走到少年背后,一下一下轻拍着,嘴里还不忘絮絮叨叨些什么。

    像个小媳妇。

    “丑妞,我的黑锥子呢!”少年突然凶了起来。

    “你才丑!人家叫谢小婵!大粽子怪人!”谢小婵板脸叉腰。

    “小婵,黑锥子救过我,你也救过我,都是我的朋友。”少年的目光突然温柔下来,带着一丝忧伤,望向小婵。

    “那个,你说的黑铁棍,我刚刚拿去挖坑帮你烤地瓜了,你等等。”小婵有点心慌,红着脸又跑了出去。

    又泡了一个时辰的药浴,换上新衣裳,伸伸腰踢踢腿,正常的行动已无大碍。再将黑锥子用麻布细细包好,斜挎在腰间,阿飞觉得自己就是个豪情万丈的侠客。

    那可不是,平日里,山上那些练剑的小叔小哥,总说山下的血鳄如何如何凶猛,寻常三五个壮汉拿着利器都不一定能击杀一头,他们也要十剑八剑费上些功夫才能击毙。

    可使劲吹吧!每次历练回来,小叔小哥们的衣服都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丁点泥污和血渍。

    小爷我可是正儿八经的从那片沼泽中击杀了四条血鳄的铮铮硬汉子!

    话说,我那天在葬剑海,怎么就突然犯了迷糊,从山上摔了下来了呢?

    阿飞一想到这,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坠落高空的那一段美妙时光,双脚阵阵发软。

    “大粽子,吃饭咯。”小婵扎了两个羊角辫,再见这个刚刚洗漱一新的大粽子怪人,却变得有点怯生生起来。

    简陋的饭桌上,摆着大盘小碟十余个,却多是海里的名贵特产,甚至还有一条三目怪鱼,原本是要进贡给朝廷那位小爷的,这次大家都瞒着,偷偷做成一道汤一道红烧送给这位小剑仙品尝,作为感谢。

    阿飞一人击杀了四条血鳄,这事不久就在小渔村传开了,大家伙都说他是山上下来的小剑仙,为民除害来了。这泥沼里的血鳄,隔三差五就会出来晃荡,经常吃掉村民饲养的鸡鸭猪羊,以及平时凉挂在外头的各类珍贵海产干货,山上那些练剑的弟子也会偶尔帮忙,但也多是击伤击退,一口气击杀四条血鳄,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大粽子一片风卷残云,把小婵最爱吃的红烧带鱼也吃了个精光,气得羊角辫鼓着腮帮子,挥舞着碗筷大喊“粽子怪人”。

    同桌的大人们哈哈大笑。

    “剑山”主峰大殿。

    大殿门上有一沉香木匾,上刻“登峰造剑”四字。

    其中“剑”字最后一笔,其势通天贯地,只需看上一眼,便心中生畏。

    “剑山”能造好剑,亦能造剑道。

    “大当家,那小毛孩已三天不见人影了,要不,找找?”段小城很少以恳求的语气对大哥段宏易说话,唯独对那个小子破例。

    “那小子生性顽劣,或许是跑到老三那造孽去了。玩腻了,自然会回来的,以前不是常有的事?勿让俗事乱了你的剑心。”段宏易端起青釉茶杯,喝了口雨后小毛尖。

    “我总觉得这次不对!”段小城站了起来。

    “朝廷的人马上来了。”段宏易放下茶,挥了挥手。

    段小城一甩衣袖,大步走出了大殿。

    阿飞第一次坐在海边的沙滩上看星空。

    自己也经常在山顶上仰望星空,觉得自己离皓月星辰是如此的近,仿佛伸伸手,就能摘下三两颗璀璨的星斗。

    羊角辫在一旁熟练地捡柴、生火。

    此时的大海,像一位深邃的老者,或许比那教书的何老先生还要老上一甲子。它慵懒的卧在夜色里,无风、无浪,与少年默默相对。

    少年无法感知苍茫的天与浩瀚的海,在这一刻,会与自己说些什么样的故事。圆润的天穹,悬挂着浩瀚的星河,上面是否会有神仙在打架?大海深处,闪烁着无数各色的荧光,与这漫天星耀争夺着这一刻的光辉。

    羊角辫说,那是海鱼和各类千奇百怪的小动物发出的光,有些是在觅食,有些是在找好朋友。

    在大海更远些的地方,有如豆般大小的渔灯,明灭不定,像是大海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静谧的海夜,是属于两小无猜的。一旁的篝火开始烧得旺盛,枯木干枝噼啪作响,却掩盖不了自己的呼吸声。

    那片血海上,冒黑烟的黑马、黑甲将军、黑色巨剑,到底是什么玩意?

    又是何怨何愁,每次都要往我胸口劈上一剑?

    偏偏梦醒后,自己的胸口都有一道红痕,痛上几天?

    这黑锥子又是何物,竟然如此锋利,自己摔得半死后,仅凭着这一根破锥子独力击杀了四条血鳄?

    现在想想,都觉得那只是每个少年都会做的英雄梦。

    明天“剑山”的那艘快船,会随着朝廷的七海龙船一同前往大陆采购物料,每次只允许五名渔村的村民登船,同时要有村长的举荐。混上船应该不难,但是要藏好,不能给那些山上的小叔小哥给认出来。

    我说过,我要成为一名大人物的,我要名动天下。

    明天一定要走,离开这里。

    黑夜里,一缕若隐若现的灰烟,从黑锥子里缓缓冒出,钻入了少年的身体。

    少年眺望着天边,少女凝望着眼前的脸。

    “羊角辫,你在看什么?”

    “啊?没,没看什么。”

    “呐,这个给你,你救了我。”

    “这是什么?是玉笛吗?”

    “从我记事那天起,就压在我枕头下了。”

    “这个应该很珍贵吧?咦,好臭!”

    “哈哈,我经常三四天不洗澡的。羊角辫,我明天要走了。”

    “啊?哦。”

    少女的胸口一片沉闷,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压着。她感觉自己还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对少年说,却嗫嚅了半天,憋红了脸,一言未发。

    这个大粽子怪人,大人们都说是山上的小剑仙,是个斩妖除魔了不得的大英雄。

    这样的大英雄,应该是为天下苍生谋福的。

    应该是这样的吧?

    少女把手中那根通体红润的百雀雕龙小玉笛拽得紧紧的,紧紧的。

    玉笛上,有着少年油腻的头皮味。

    此去便是经年,故人能否归来?

    成功的路上并不拥挤,因为坚持到底的人并不多。

    而自己呢?到底能在新的道路上,行走多远?

    一步两步?一年两年?

    不知道。

    全天下对你说了晚安,唯独我道了声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