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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驾行到皇家猎场时,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了,只等圣驾亲临。

    圣上换了身骑装,一身玄色,窄腰紧袖,垂眼接受众臣与赤余人的参拜。

    “平身。”

    他抬眼看去,苑林广阔,冬日萧条,草木荒芜。几匹骏马已经正在低声嘶鸣,弯弓长箭也已备齐。

    李越转了转手腕,朝不远处的赤余小皇子道:“如何定胜负?”

    勒其尔今日换了一套衣裳,仍是同样的奢华。他毫无忌讳地与皇帝对视,答道:“谁先猎到那只鹿谁赢。”

    王勤在他身边低声道:“陛下,已经准备好了,就在那栏里关着。”

    李越看过去,远处的一方窄栏中正关着一只雄鹿,鹿角繁茂地像一大团树枝,厚重的喘气在冬日中汇成一道白雾。

    他点点头:“行,那你们中间谁来和朕比试?”

    勒其尔向前走了两步,笑得张狂:“自然是臣。”

    比试中用到的马和猎具均是魏国准备,对方要从中作梗绝无可能,因此这场比试全靠两人各自本事。

    至于对方是否声东击西另有所图,李越便管不了了,这还得靠他的臣下。

    贺小将军率两千京城北军守在外围,将猎场围了个遍;沈大人领着羽林军守在内侧,以防内部突变;齐恪留在此处坐镇,见机行事。

    应该是万无一失了。

    李越从几匹马中挑了个顺眼的深棕高马,不太起眼却足够结实。翻身上马,手握住缰绳,在掌心绕了一圈。

    小皇子也走过来,牵出一匹踏雪马,轻轻松松跨上去。用手掌顺了顺马颈上的毛发,望着广阔猎场呼呼出一口气,自言自语:“待在这儿真是委屈你了。”

    圣上看了一眼,又平淡移开视线。

    他的骑射是从小就在学的,太傅对他严格,他对自己更加严苛。虽说不能与自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赤余人比驭马,但论起射术,与兵器武器一类相关的,他从没怕过。

    在场文武百官都明白自家陛下不是善类,那看似瘦弱的赤余小皇子口气却不小,到底有没有真本事也难说,便都有些没底。王室宗亲们还更为紧张,他们怕陛下反悔,自己被拎上去比试。

    等到那只鹿被放出来时,他们才放下心来。

    李越的眼神随着那只雄鹿奔出而飞速掠过,却在一刹那间看到了人群中的恭睿王,心里走了个神。

    他该让贺迁把人先软禁起来的。

    然而逐鹿之事迫在眉睫,勒其尔已然先冲了出去。李越双腿一拍马腹,随着一声嘶鸣,也紧跟着窜了出去。

    那只鹿跑得飞快,小皇子的马跑得更快,逼着雄鹿急转了好几个方向。

    李越紧随其后,心里算是明白了。小皇子提这场赌局之时已经有了打算,对方就没想过会输。

    他索性放弃了一直追击,任马自己奔驰。反手从背后取了弓,在箭袋中抽出一只羽箭搭上,等待时机。

    勒其尔已经把鹿从西北方向逐到了东北方向,从远处横穿过去。

    就是此刻。

    马仍然狂奔,却比之前平稳不少。李越放开缰绳,双手援弓,将一张长弓拉成满月。

    余光里小皇子也搭上了箭,李越只瞟了一眼,便紧锁猎物。

    一切都在此时放慢,他听见自己略微急促的呼吸声,眼前的箭尖大致对准目标,却随着马的起伏而晃动。

    太远了,他也不清楚有几成把握,可机会只此一次。

    李越屏住呼吸,将整个人稳到极致,几乎变成一尊静止的雕像。

    指尖一松,长箭呼啸而去。

    就在他恢复呼吸的一瞬间,狂奔中的猎物突然向地面倒去。

    李越放下手臂,另一只手挽起缰绳策马狂奔。

    他赶到猎物旁边时,小皇子已经在那里驾着马停下等他了。倒下的鹿还在抽搐,呼吸比之前更加沉重而破碎。

    它身上只有一支羽箭,深深没入颈侧,白色的尾羽被鲜血衬托得愈发刺眼。

    勒其尔把未发出去的那支红色羽箭插回箭袋,不见丝毫挫败,朝李越道:“这局陛下赢了。”

    他倏然看过去:“这局?你什么意思?”

    远处的北军和羽林军看见围猎结束,便都向这里围了过来,然而离他们还有百米之远。

    “五座城池要还的,别紧张。”小皇子笑道,“但臣还有另外一局,不知陛下愿不愿意玩?”

    圣上有些不耐烦,一个又一个游戏,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他皱着眉道:“说。”

    勒其尔却又避之不谈,看了看越来越近的士兵:“不急,等他们都看清楚胜负再说。”

    北军和羽林军已经围上来,一看鹿身上的箭便清楚了谁胜谁负。只是中间这两人气氛僵持,看不出是什么个情况,众人也只好停在原地默不作声。

    直到李越下令:“先回去。”

    一群人回到了刚才出发的地方,等在那里的大臣和皇室见到战果之后纷纷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气刚松下去,又被赤余小皇子一句话给提了起来。

    “让太上皇和臣比试一场吧。”

    下一刻弓绳就横在了他颈前,仿佛一条锋利的铁丝。

    李越语气不善:“你提他,意欲何为?”

    勒其尔毫不慌乱:“没什么,只是想和魏国再比试一场罢了,这次重新下注。”

    他这句话故意说得大声,在场一大半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圣上根本不想让对方把话说完,他知道这人盯上李怀安了,虽然不清楚他真正目的是什么。

    如果真的只是为了游戏,那这人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疯子。

    他收回弓:“没有比试了,你该兑现的兑现,没事就回赤余去。”

    勒其尔摇摇头,似乎颇感可惜:“臣觉得陛下应该听下去,您会感兴趣的。”

    他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道:“是谁伤了太上皇,陛下不想知道吗?”

    李越刚迈出去的步伐倏然停住,他愣了愣,才又回头看向对方。

    其余人好奇的好奇,就差引颈而望了。只是中间这两人气氛僵持,看不出是什么个情况,众人也只好停在原地默不作声。

    圣上握着弓的指节捏得泛白。

    他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害皇叔一身伤吗。

    李越刚一登基就派人去探了,身为傀儡皇帝的他,可用的人少之又少,更不可能有人能够潜入赤余皇宫。

    即使在重揽大权之后,他也没探查到一星半点关于皇叔的消息。赤余人不知将皇叔关在了什么地方,就连他们本国的人也丝毫未听说。

    李怀安回来之后,曾经急切想知道皇叔境况的心情,又变成了急切想知道是谁害了他。

    他五年来从未放弃过,如今勒其尔一句话又给了他希望。

    然而这希望是有条件的。

    李越压着声音,一双眼里也压抑着狠戾,定定看过去:“你见他是为了什么?”

    勒其尔耸耸肩:“不为什么,臣就想看看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不过几月没见,倒真像阔别了好多年一样。”

    李越握了握拳头:“你别想见他。”

    说完转头便走。

    “五座城池!”小皇子在他身后突然喊出来,“只要让我见太上皇一面,赤余再还五座城!”

    他脚下分毫未停,众臣中却不乏心动之人。李越一眼扫过去,那些人刚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十座!”

    赤余小皇子仍未放弃,随口一喊便是方圆千里的国土。连同之前开出的价码,抵得上曾经魏国的五分之一了。

    有几个大臣忍不住站了出来,孙鹤庆最为积极。也不知这位老臣是真的认为此事甚小,还是在装傻,冲着那道背影质问:“陛下,不过是让太上皇露个面,为何不应?”

    李越背影一顿,片刻后回过身来:“为何?”

    他此刻也顾不上还有赤余人在场,质问回去:“今日能让太上皇和他比试一场,换来十座城池;明们为了苟且偷生,就能再把太上皇送去当人质!”

    “五年前的事你们忘了,朕可没忘。”

    李越死死盯着孙鹤庆:“孙大人,当年屁滚尿流去递降书那群人里,有你。守在敦化殿外盼着太上皇快点离京的人里,也有你。”

    “你想要那十座城?”他气极反笑,“好,要么你去前线打回来,要么你亲自去求那个人——”

    圣上手指向不远处的赤余小皇子:“你尽管去求他。”

    被点到名的勒其尔一耸肩,大有欢迎之意。

    孙鹤庆被斥得胡须都在颤抖, 片刻后也笑了一声。

    今日君臣免不了撕破脸了。

    “陛下可真是替太上皇记仇,处处维护、时时亲近,您对太上皇难道只是尽孝吗?”

    李越皱眉,这老不死的今天还真不要命了。

    正准备发作,突然听得不远处王勤仓惶一嗓子:“太上皇驾到!”

    他猛地转头看去,皇叔真来了,旁边还跟着不知何时从猎场消失的李行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