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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经历过的所有事情都有因果,一环套住一环。若他能当个好皇帝,赤余便不会长驱直入;若他不去北疆做人质,李秋辞也能在赤余宫中安然生活下去。
照这样想下去,他就该后悔自己为何存在了。
单纯的愧疚是没有意义的。既然他已经从罪孽深重的折磨中逃离出来,便断然没有再折磨自己的道理。
他李怀安没那么不知好歹。
圣上沉默着看了他好一会儿,问道:“您就这样处置他吗,刀我都给您准备好了。”
李越眼神示意,桌上搁着一把还未出鞘的刀。
他还以为这小兔崽子盯他半天,一开口一定是什么安慰的话,结果却是嫌他心慈手软。
“我不想让自己变成他那样的人,亲手杀了他也不会让我好过一些。”
李怀安也不是没考虑过动手,但一想到血肉横飞的场景,他便觉得没什么意思。
仇恨又不像以物换物,自己曾经历过的痛苦原封不动地还回去,恨意并不会就此消失。
他只想远离那些痛苦与仇恨,何必再让自己陷进去。还不如让他在其他人那里得到报应,反正有现成的机会。
他想起方才李越说的传闻,问道:“那个摄政王和勒其尔有什么关系吗?”
李越笑了笑:“打听到的是一回事,真实情况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不过妃子与皇子相勾结的事实也够用,为了让老皇帝死的时候能明明白白,我已经让人去告知了。”
“你可真够贴心的。”
李怀安无奈,又道:“我还以为我们已经够惊世骇俗了”
“只是利用罢了,”两人相隔有些远,圣上认认真真看过来,“和我们不一样。”
他被李越严肃的样子逗笑了,突然也想逗一逗对方,装作疑惑道:“怎么不一样了,我也在利用你啊。”
不知道李越是不是真被他唬住了,脸色沉下来,沉默片刻却道:“也行,反正您已经说过喜欢我了,也答应了不会反悔。”
“行什么行?”李怀安差点懵了,恨铁不成钢道,“对你自己有点自信吧小朋友,这么低估你皇叔的眼光吗?”
李越却突然笑了出来:“逗您还挺好玩的。”
“小兔崽子”
李怀安没跟他计较,走过去拿起了桌上那把刀,在手中掂了掂:“给我了?”
李越还没从皇叔刚才的急迫神情中回过神,甫一对上皇叔的眼神,顿时觉得自己已经越陷越深。
自从皇叔恢复记忆之后,整个人都有种细微的变化。就像是打磨掉锈迹之后的刀,虽然仍藏在厚重的刀鞘里,但在不经意之间会泄出一道刺眼的冷光。
正如此时,随性把玩着手中兵器,眼底也闪着神采。开口向他要刀,语气却带着藏不住的恣意。
“这把刀是给您打的,本想着带回去当做礼物送给您。”
李怀安眼中含着笑意:“算你尽孝心了。”
李越前不久才得到一句告白,这会儿又被一句话打回晚辈,不平道:“叔叔,您欺负我。”
太上皇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宁愿听侄子叫自己“怀安”,也不想听到这一声怨气十足的“叔叔”,会让他一瞬间想起了杨闵那个新宠。
“多大的人了还装可怜,行了快去做正事,仗都不想打了?”
圣上这回是真可怜,顶着两个黑眼圈,长叹一声,一脸严肃道:“打,把赤余人打回老巢。”
李怀安指尖不自觉摩挲着刀鞘,忐忑道:“我跟你们一起,你帮我找点事情做,但不要声张我这回是偷偷溜出来的,就怕京城再出乱子。”
李越没忍住又叹了口气,伸出手揉了揉皇叔的脑袋,用了些力气。
喃喃道:“跑路还这么理直气壮。”
太上皇被侄子仗着身高优势摸头,脸上又有些发烫。
甩了甩脑袋,把对方的手晃下去,一边底气不足反驳道:“跑路还不是为了见你一面,太傅没教过你知恩图报吗,小时候在东宫都学了些什么”
李越只听进去了前面那句话,满心欢喜抱上来,被推开也不在意。
但拒绝还是要拒绝的:“若您过得惯军营的日子,便在后方老实待着,上战场就别想了。等攻下延州,我找个机会让人把您送回去。”
李怀安盯着侄子,心里打着算盘。
又来了,谁还不了解啊。他又不是一朵娇花,李越也不是什么护花使者,一味地把他藏起来保护有什么意思。
他这回就要赖着不走。
李越过分保护的毛病他早就看不惯了,既然这小子自己改不了,他也就不再惯着。
太上皇一口答应下来:“行,那我老实在营里待着,你安安心心排兵布阵,我绝不打扰。”
圣上愣了愣:“您没别的要求吗?”
他勾起嘴角,笑得温柔亲和:“没有。”
——反正我说了你也不会答应。
趁着侄子被他的态度弄得云里雾里,李怀安提着略长的衣摆就往外走。
“我待在这儿半日就没见你处理过战事,我出去溜达溜达,你快些做正事。”
他几步走到营帐门口,刚撩开帘子便听到侄子一声“皇叔——”,赶紧甩下帘子跑了出去。
一出中军帐,便是其他密密麻麻的营帐。一眼望去,只能见到身着甲胄的将士,往来繁忙。还能听见远处练兵的声音,声势浩荡。
他不敢走远了,便只在附近转悠。偶尔碰见几个熟悉的将军,也没说上几句话,只是让他们别声张,便继续晃悠下去。
军中将士大多都不认识他,但见他穿得像个闲散贵人,也都装作没看到,扭头做事去了。
李怀安转得无聊,甚至找不到一个能打听战况的人。正准备回去,视野里便出现了一个熟人。
“贺将军!”
贺迁循声看过来,发现是他,便转身走了过来。
给他行礼的时候脸上终于没带着笑,像在忍着他三番五次打乱自己公务。
太上皇也有些过意不去,但他更不想回去打扰李越。便开门见山问道:“眼下军中风向如何,是想收回失地,还是想一举攻入赤余老巢?”
贺小将军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将领们自然有不同意见,没到一方压倒另一方的地步。”
他说的是实话。自从收复青州、攻下渊城之后,军中士气便高涨。青州如一道屏障,一朝突破,剩下的便容易许多。北至鸿崖关口,都不会有什么大的阻碍。
但鸿崖关口意义非同小可,它自古以来便是赤余与魏国之间最坚固的一道障碍。要想一口气攻入赤余境内,绝不可能绕过这道关。
因此军中一直存在着争论。
李怀安从小学习文治武功,自然清楚魏国与赤余的地形地势。士气不一的情形实属正常,况且士气不能决定一切,仗要打多久还真说不准。
罢了,两国打打闹闹数十年,战争岂是说停就停的。
“若赤余把重心放在防守上,这场仗可能会打很久。我们也想速战速决,被耗着还真是不好受。”
贺迁转了转手腕,颇有些不耐烦:“痛痛快快打一场多好。”
李怀安看着他这副躁动的模样,也有些跃跃欲试了。
随口应和道:“赤余能憋这么久也是反常,照他们的作风,不该是见到鲜血两眼放光吗不应该啊。”
他话刚说完,便有士兵从远处狂奔过来,一路喊道:“报——”
跑到贺迁面前才猛然停下,喘着气道:“报!赤余大军自北南下,已行至延州城外二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