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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一手抚琴,一手勾弦,音符从指尖迸出,撞击在河面,回荡在夜空,沾染着红尘,掺杂着萧瑟,终于落入耳中,沁入心脾。这琴音有一种说不出的魔力,在场之人无不闭目静闻,一曲弹罢不做停歇,又是一曲,旋律大同小异,唯独音调变换。两曲奏毕,止弦稍歇,桥上之人皆是争先恐后的解琴,莽夫俗子大都直抒胸意,文人骚客则是吟诗作赋,其言无非是些赞赏奉承之辞,那女子似听非听,似闻非闻,也不打断,足足等了一炷香功夫,桥上众人声言渐息,这才唤了丫鬟,在其耳边私语了几句。
丫鬟听毕又冲着桥上喊道:“适才各位客官解琴之言尽皆情真意切鞭辟入里,但却无一与我家小姐心思相齐,实在抱歉,现下天色已晚,还请众位早些回去休息。”
桥上之人虽尽显失望,但都迟迟不肯离去。再观船上,丫鬟已准备收琴,那蒙面女子亦准备起身回舱,忽听雁翎朗声笑道:“姑娘且慢,小生习乐十几载,自觉颇有建树,望以手中银笛与姑娘合奏一曲,若能同音共律,还望姑娘赏脸一见。”
那女子闻声朝河岸边望去,只见两位翩翩公子正立于树干之上,其中一位手持长笛拱手作揖。女子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坐了下来,丫鬟见势又将琴摆好,而后闪于一侧。
雁翎见那蒙面女子默许,心下甚喜,横起笛子就要与之一较高下,顿时桥上未走之人又围在了一起,静静地欣赏这一场琴笛合鸣。
女子依旧不紧不慢,单手勾弦,雁翎闻音鼓吹,果真与琴音全然吻合,桥上之人不住拍手叫好,雁翎窃以为成功在望,心下有所大意。不料刚过半曲,那蒙面女子突然双手撩拨,琴音如珍珠落玉盘般倾泻而出,雁翎忙提气变换,倾尽了毕生所学才勉强与琴音交融,然而气息早已大乱,那女子听出了笛中杂音,随即又陡然放慢了旋律,如此一来二去,雁翎不知不觉中乱了方寸,失败已成定局。忽闻得一声刺耳的响声,竟是那女子的琴弦折断,女子当即起身回了船舱,只留那丫鬟收拾残局。
萧易寒虽不会乐器,但却颇晓音律,之前在潇/湘阁他就有幸耳闻宇文季礼之精湛琴技,而眼前这位蒙面女子琴技丝毫不逊于宇文季礼,只是琴音中流露出一股凄凉,似是在诉流离之痛苦,又似夹杂着孤独之酸楚,琴弦所断便是感情喷薄之故,萧易寒深为感怀,不由得朗声念道:
轻拢慢捻静若夜,
疾撩厉拨似落珏。
离愁一曲谁人知,
幽弦断去情难却。
刚念毕,那丫鬟匆然从舱内出来,朝着萧易寒和雁翎喊道:“公子留步,我家小姐邀您船上一叙。”
雁翎听罢喜不自胜地拱手谢道:“多谢姑娘抬爱,小生这就上船。”说罢正要起身跃向兰舟,那丫鬟忙摇手喊道:“不是你,不是你,我家小姐要见的是您身边刚才念诗的公子。”
萧易寒大惊失色,自己随口之言竟打动了这位姑娘的芳心,实在悔不当初,于是忙拒绝道:“小生适才不过有感而发,并无意与姑娘相见,还请收回成命。”
那丫鬟显然受了蒙面女子的叮嘱,激将道:“公子既然无意相见,又为何听琴对诗,既已解了琴中之意,岂有不见之理,如若执意拒绝,便是有意轻薄,此举实非君子所为,传出去恐会让公子颜面尽失,还请三思而后行。”
好一副伶牙俐齿,萧易寒最重名望,明知这丫鬟乃是激将之辞,还是不免中计,思量再三,开口道:“与姑娘一见倒也无妨,不知可否带上我这位兄长?”萧易寒边说边指向雁翎。
那丫鬟摇头晃脑道:“不可不可,我家小姐只见有缘之人,余人一概不见。”
萧易寒无奈地看着雁翎,雁翎满脸沮丧,片刻后长叹道:“唉,你去吧……”
“翎哥在岸上稍等片刻,为弟去去就回。”萧易寒说罢借力点枝飞了出去,在河面上施展凌霜踏雪之功,三五步上了兰舟,鞋面竟是分毫未湿,足见轻功造诣之高。
丫鬟见萧易寒上船,毕恭毕敬地掀起悬于舱门上的帷帐,萧易寒还未入舱,就闻到一股怡人的香味,仿似误入百花丛中。船舱内装饰的极为温馨,粉纱朱锦,鸾床凤被,宛若少女闺房一般,另有一方炭炉,炉上煮有一壶清酒,酒香蒸腾而出,与舱内的香气混为一体,更加相得益彰。那蒙面少女靠炉而坐,早已褪去裘袄,只剩一身轻薄的素锦缀花绸纱,手臂微扬,衣袂滑落至臂弯处,露出葱白纤细的胳膊。
丫鬟见蒙面女子若有所思,似未察觉萧易寒的到来,于是轻咳两声以示提醒。女子闻声抬头望去,见萧易寒对面而立,缓缓起身,指着炭炉对面的竹椅相邀道:“公子请坐,云霜,你且在外等候。”动作之优雅,声音之温柔,实在让人意乱情迷。
萧易寒上前坐下,女子提起酒壶斟了杯热酒递给萧易寒,边坐边说道:“夜凉如水,公子久立枝头,怕是早已气血僵凝,快些喝杯热酒驱寒。”
萧易寒嗅了嗅杯中之酒,只觉香气四溢,但仍迟疑不喝,生怕酒中有毒。
女子看出了萧易寒的顾虑,莞尔笑道:“公子是怕酒中毒吧,无妨无妨,小女先饮便是。”说罢端起面前的酒杯,当着萧易寒的面一饮而尽。
被人戳穿已是尴尬,萧易寒也不敢失礼,举杯倾尽,琼浆入口,味蕾绽放,玉液入喉,馨香回荡,顿时整个身子不温而热。
“敢问姑娘这是何酒?竟是这般香醇。”
“此酒是由三十种花之蓓蕾辅以西湖之春水酿制一年零六个月而成,入口清冽,香气淡雅,回味绵长。”女子说罢又帮萧易寒斟了一杯。
“原来如此,果真酒中之极品。”萧易寒赞道。
女子嫣然一笑,转而言道:“公子适才所作之诗可否再吟一遍与小女听?”
“恭敬不如从命。”说罢萧易寒又将那首即兴所作之诗念了一遍。
“好诗,好诗,不过公子是如何听出小女弦外之音的?”女子问道。
“姑娘琴技虽高,但难掩弦音中悲愤与无奈,轻拢慢捻是为随波逐流,疾撩厉拨是为殊死挣扎,两者交替是为纠结不定,最后断弦是为情难自已,若非经历过生离死别之痛,又岂能如此。”萧易寒不假思索的答道。
女子听罢拍手叫好道:“公子耳之聪,心之敏实在让人佩服,既是有言在先,小女也当践诺。”说毕双手置于耳根处轻巧一动就摘掉了面纱,露出一张红润无暇的脸庞,精巧的五官,别致的梨涡,抿嘴一笑,媚态百生。
只那么一眼,萧易寒便看的入了痴,那女子似已习惯,也不害臊,在萧易寒眼前晃了晃手,笑道:“小女名唤风信子,不知公子该如何称呼?”
萧易寒回过神来,只觉口干舌燥,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这才不好意思的答道:“小生姓易,单名一个寒字。”误入此等风月之地已是不该,萧易寒又岂会以真名相告。
风信子深情的望着萧易寒,片刻后说道:“屋内炉火温热,公子已是大汗淋漓,不如褪去外衣,免得冷热交替感了风寒。”
其实萧易寒早就浑身发烫血脉偾张,尤其是看到风信子那魅惑双眼的时候,他从未觉得这般羞耻过,于是忙低头婉拒道:“多谢姑娘关心,小生此番不过与姑娘暂叙,稍后即行离开。”
“若是这样,那小女帮公子擦去额头汗珠。”
风信子说着伸手拂袖朝萧易寒额头而去,萧易寒吓得大惊失色,忙起身闪开,推手拒绝道:“小生自己动手便是,无需姑娘费心。”说罢挥袖擦去了脸上的汗珠,动作之狼狈逗得风信子忍俊不禁。
“小女又不是老虎,公子躲那么远干嘛?”
萧易寒心道:若是老虎本少爷倒还不怕了,这般殷勤献媚搔首弄姿的绝色女子着实比老虎还可怕,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葬身温柔乡。
“哪里哪里,风姑娘貌美如花风姿卓绝,岂是老虎所能及。”萧易寒佯笑道,紧接着又坐回了竹椅之上,但仍不敢抬头正视风信子。
“小女平素亦爱好诗词,兴起便会吟作几首,而今算来已有四五十首了,公子既是知己,不妨指教指教。”风信子不等萧易寒答应,起身走至床榻前,翻出一沓方巾,回身递给萧易寒。
萧易寒接过方巾,埋头粗略地翻了一遍,信口说道:“姑娘诗词大都婉约忧郁,颇有李清照之风,就拿这首‘醉花阴’来说……”解析之际,萧易寒忽闻得一阵销魂蚀骨的芬芳灌入口鼻,不由得止言侧头望去,这一望着实让他欲/火焚身,风信子的侧脸与他的嘴不过咫尺之隔,鬓角的发丝撩动着他的鼻尖,这一切让萧易寒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公子继续讲啊,小女听着呢。”风信子说毕更是将纤纤玉手搭在了萧易寒肩头。
萧易寒仿似触了电一般,跳将而起,快步后退,口吃地说道:“姑娘…请…自重……”
风信子见萧易寒如此惊慌失色,正欲上前解释,萧易寒又是快步后退,径直退出了船舱外,风信子匆忙跟了出去,劝道:“公子误…”会字还未出口就被萧易寒打断了。
“姑娘若再上前一步,小生就跳入这秦淮河中。”此时此刻萧易寒已退到了船头。
风信子轻笑道:“公子再别唬我了,这河水冰彻透骨,公子岂会自找罪受。”说罢又往前走了一步。
萧易寒纵身一跃,果真跳入了秦淮河中,直吓得丫鬟一阵惊呼,风信子也是一愣,片刻后才咯咯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