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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今朝欢会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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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桑落村的情况相似,陵越等人夜里在桃汐镇的查探,并没有特别的发现。十日之后,周边的村落几乎都已巡检完毕,居然没有一例异状。云嶂的态度也因此再次转换,颇有些小人得志的情态。

    陵微就更威风了,也不知怎地,竟真被他抓到了几只食梦兽,只是他下手稍重,搞得死无对证。但掌门还是默许他把妖兽的内丹祭在云夷灵前,此案便这般草草了结了,实在令人唏嘘。

    不过对于江蓠来说,眼前的事似乎更重要一些。

    山月居从落成以来,还没有像今天这样热闹过。四下布置一新,垂挂起紫色的绸带。堂中摆开长桌,陈列好几个小菜,还有三坛名为“一径香”的美酒。明玉和沅芷的影像照样出现在草薰炉的香雾中,除了江蓠、杜蘅、陵越和重岩列坐其次,陵川也来串了个门。

    陵川是九渊阁的掌事,终日与书卷为伍,身形瘦削但不失英气。明玉说他白袍紫冠,霞姿月韵,玉质金相,静时犹若画中人,尤其对比隔壁紫薇兵器阁的陵微,那般鸢肩豺目、鹰鼻鹞眼,更衬得陵川是尊丰瞻华美的俏菩萨。杜蘅的形容更为怪异,她说陵川那纤纤长指甚是勾人,应该是个幻化成形的白骨妖精才对。江蓠就没那么多想法了,这种傅粉何郎的类型她不太敢兴趣,不过她倒是姐妹几个之中最早去跟陵川搭话的——因为……几年前在玉浮中丘初遇时,杜蘅被陵川的色相所迷,又不敢亲自上前,于是拜托江蓠去问了陵川的名字。

    大家就这样相识了,直到后来在仙箓司轮值,成了共事的友人。

    不过,所谓色相迷人也只在一时,现在杜蘅面对陵川可是坦坦荡荡的,没有半点江蓠见到陵越时那般小心扭捏的情态。只是陵川如何看待杜蘅,就耐人寻味咯。

    重岩很不客气地自斟自饮了一杯,指着陵川说道:“你们怎么又给我请来一个师叔,就不能多叫些跟我平辈的小师妹吗?漂亮的。”

    陵川哈哈一笑,道:“重岩师侄,你可错怪她二人了,所谓‘乐与饵,过客止’,我这是不请自来,勿见怪。”

    “不请自来可以,没有忘带寿礼就行。”杜蘅面向陵川,摊开手掌索要礼物。

    “不敢忘,不敢忘。”陵川伸出他白骨妖精似的长指,在杜蘅腕上一点,顿时出现一个翠□□流的碧玉镯子。

    杜蘅还算满意,接着说:“给江蓠的呢?”

    陵川于是又恭恭敬敬地呈给杜蘅一支青鸾衔芝钗,杜蘅接过之后便帮江蓠插在鬓间。

    陵越不解,问道:“怎么,今天也是江蓠的诞辰吗?”

    江蓠推说不是,重岩唏唏冷笑,歪着嘴说:“江蓠不过生日,她怕暴露年纪。……这青鸾衔芝钗倒挺配她,她一天到晚穿绿衣服,像条青虫。”

    江蓠用筷子敲敲酒杯,道:“我是不想让你知道,你得管我这个跟你同岁的人叫师叔。”

    重岩:“师叔怎么了,女师叔皆妹子也,女掌门也是……”

    江蓠指尖运力,挑起一颗肉牙枣飞入重岩口中:“闭嘴吧你。”

    杜蘅也边吃边道:“你乱说话没关系,别害我们遭殃。”

    明玉叹了口气,说:“唉,臭虫就是这样,跟他聊天啊,总让我觉得我是雷雨来前在池塘上飞啊抖啊飞啊抖啊的蜻蜓。”

    重岩吐出枣核,说:“我哪有那么暴烈,明明是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

    此时香雾里的沅芷插了句话,好像是为了解释给陵越听:“江蓠的生日在九月初,杜蘅看陵川好欺负,年年也会帮她讨一件寿礼。说起来,我和明玉离开玉浮也有两三个年头了,陵川师兄,你可别把我们的那份忘了哟。”

    明玉笑说:“我的那份准备起来很容易,九渊阁的古书,陵川师兄随手抄一本给我,我就满足了。沅芷大小姐如今掌管家业,富可敌国,要给她准备礼物?陵川师兄怎么送得起嘛!”

    沅芷急了:“明玉!你看书,我也要看书,陵川师兄,这下你有得抄了”

    陵川起身,对着香雾里的二人拜了拜,道:“明日就去抄书,陵川领罚了。”

    沅芷补充道:“还有还有,我写了几首打油词,还望陵川师兄能帮我润色润色,好让我出个词集。”

    江蓠:“什么打油词?该不会是那首《蝶恋花》吧?左拥貂儿右抱狗,你们两个,谁能让我咬一口……这个陵川师兄恐怕润色不来……”

    说罢众人大笑。

    江蓠身上的香气似乎会随她心绪的起伏而有所变化,比如此刻心中畅快,就显得越发甜腻。樽前月下,果然使人忘忧。

    杜蘅一晃神,自言自语道:“此情此景,好像在哪儿见过。”

    江蓠:“我也常有这种感觉,许是在梦中吧。”

    陵川:“哈哈,传说湖梦双生,在梦境的彼岸,有另一个世界。那里的人与我们形貌相同,生气相连,但除非梦中,永不得见,而梦中又观彼身似此身,两身相合,虚实难辨。”

    明玉:“这传说可有依据?陵川师兄可是曾读到过这样的记载吗?”

    重岩:“香包就是问题多。”

    陵川:“传说女娲抟土造人时,留下一个没有化育成人形的土胎,这土胎吸取万古的灵气,竟然仿造天地的形态,成了一个鸡卵的模样,壳中有阴阳双黄,象喻平行双世。有一日阴阳胎发出悠扬的声响,使得万物沉醉。那时的人们从乐律中苏醒之后,就开始流传一种说法,说我们所在的是灵感之界,人有神性,通过物我冥合,来感知造化运行的规律。彼岸还有一个智慧之界,那里的人没有神性,但能格物致知,巧夺造化之功。智灵二界并行,以梦栈相连。梦栈只容魂灵通过,肉身是无法发觉它的所在的。而所谓的梦栈,便在神州大地的九个湖泊之中。”

    沅芷:“哪九湖?蜀山的银杉湫,崆峒的倾崖荡?”

    江蓠:“该不会还有传说中玉浮派的夜生渊吧?”

    陵川点头,接着说道:“除了银杉湫、倾崖荡、夜生渊,还有阆仙派的返魂薮,垂空岛的白露塘,昆仑山的往复水,琼华的夙沙泊,紫琅的荒泉潴,天山的狐听渡。这九个湖泊一息相连,犹如地之血穴,沟通天下水脉。我曾听闻夙沙泊结构奇诡,夜里可缩放漫天星辉,耀目之至,艳美绝伦。垂空岛的白露塘,实是一潭水银,止而不流,别名‘古镜’,也是无缘得见。”

    重岩:“据说人饮下返魂薮之水后,会陷入合生梦境,梦中两世的魂魄各自穿游梦栈,这时候人若从梦中惊醒,就可能会神志混乱,甚至智灵两魂交错,让庄周成了蝴蝶,而蝴蝶成了庄周。”

    江蓠:“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寄身在另一个躯体上,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重岩:“就是这样,但也就是书里有这样的记载而已,多数人喝了返魂薮水之后不过做做乱梦而已。而且就算两魂互换,那效用也不过几天,数日之后,大概又各归其位了。或许也根本就没有灵魂互换之实,只是疯症也未可知。”

    杜蘅:“返魂薮的事我倒还是第一次听说。我只知道垂空岛悬浮东海之上,岛上的时空三年一逆转,这岛屿的神奇,比岛上的白露塘更让人着迷。还有荒泉潴,前两年好像跟紫琅派一起人间蒸发了,谁也不知道现在在哪儿。”

    明玉:“这些湖当真存在么?我看未必有那么稀奇。唉,如果人真有两生的话,我希望我在那边可以瘦一点。”

    重岩:“你,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脓包一个。再说妹子要那么瘦干嘛,肉嘟嘟比较好看。”

    沅芷:“说起来,最让江湖人感兴趣的还是往复水,它遍知天下奥秘,可惜昆仑山高难攀,又有昆仑派严加防守,寻访者几乎都是有去无回。”

    江蓠也来了兴致,说道:“唉,依我看,最诡异的应该是夜生渊吧!传说它只在一年之中至阴的时辰显现,可以让死人复生。还有人说,它其实是地府的入口,只有死人可以进去,却有活人可以出来。只是活人出来了以后,便会深中池水的阴寒之毒,变得半死不活。男子寒毒入心,从此断情绝爱。女子寒毒入体,然后就会...就会不能生育!”

    陵越停杯一笑,看向江蓠,问道:“你怎么这么了解?”

    江蓠:“我小时候...诶,师兄,你不能告诉掌门哦。”

    陵越:“那要看你到底做了什么坏事。”

    江蓠:“师兄这话说的……我怎么会做坏事。”

    杜蘅:“你只是跟着曦月,算了几个夜里至阴的时辰,然后把玉浮五重丘翻了个遍而已……”

    江蓠:“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因为根本就没找到,唉!”

    陵越:“呵,远古之说,如鹏游蝶梦,多半是夸诞之谈。”

    江蓠点点头,道:“话虽如此,但想想那一睡不醒的安平泰,如果是魂归彼世,流连智慧之界的梦境而乐不思蜀,倒让人有几分安慰。”

    沅芷:“安平泰是谁?”

    江蓠便把桑落村里的案件跟沅芷说了一遍。

    沅芷听后想了想,道:“要说是生魂离体、长眠不醒的话,两年前,我随商队去扬州时也见过类似的案件。”

    江蓠:“此话当真,怎地没听你说起过?”

    沅芷:“唉,本来我只打算在扬州待两日,无奈你家中人实在太过客气,强留了我四五日,我才听闻同街的林府上有一夫人卧床不起,叫我过去瞧瞧。我看她肉身未死,只是丢了魂灵,就想或许是被噬魂的妖兽害了。当时我急着去长白山,又恰好遇到两个紫琅派的同道,就把此事托付给了他们,也忘了跟你说起。”

    陵越若有所思,觉得这两起案件未必有关联,但也不失为一条线索。

    江蓠:“那么你在那位夫人身上,有没有闻见一种怪香!”

    沅芷:“你这么一说,还真有!我只道是扬州特产的香粉,还命人四处搜罗了一下,想卖去别处,但是手下人找来的味儿都不对。怎么,安平泰身上也有怪香?”

    江蓠与陵越对视了一眼,见他似乎已经有了打算。

    杜蘅拍拍桌子道:“你们好严肃,寿星不高兴了,寿星决定案情的讨论到此为止。”

    陵川宠溺地说:“对对对,今天还是给杜蘅过生日要紧。”

    杜蘅用筷子戳戳江蓠,又指指角落里的七弦琴,道:“小妞,快去,给爷弹个曲儿。”

    江蓠只得起身,在琴边坐下。

    重岩伸了个懒腰,道:“青虫弹琴有什么好听,华彩疏于练习,该激越时绵弱无力,跟她的人一样,乏味之至。”

    杜蘅:“只知道听华彩就俗气了,我更喜欢华彩之后重归宁静的几许清音,虽与首段相类,是起到呼应的效果,但就好像历经风雨之后的心境——”

    “更加雍容宽和,豁达随意,使人悠然忘我。确实如此。”陵川有些赞许地补充道,随即用掌力隔空一振,流云剑应声而起,“陵越,过几招!”

    两人破窗而出,和着江蓠的琴音短兵相接,招式凌厉但劲道后收,明显只是拆招而非搏生死。

    上晃一式空山凝云,遥接青天孤月,冷冷冥冥。陵越吟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下晃一式流波将月,直似青龙掠地,精光乍泄。陵川和道:“人生飘忽百年内,且须酣畅万古情。”

    陵川剑招俊逸出尘,身法轻似游雾:“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陵越用招急中带稳,掌力重如崩石:“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馀杯。”

    二人均收放自如,上下翻飞,衣袖在不孤山的夜风中烈烈作响。

    重岩已经大醉,摇着空空的酒壶亦和了一声:“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

    ……

    看着眼前的情境,江蓠又忆起其他的姐妹来。

    她有一柄雪境剑,舞动起来白光溢满,使人如入大雪之境。明玉的乌潭剑,漆黑如墨,寒劲逼人。沅芷的游波剑乃是一柄软剑,平时可卷曲起来藏于腰间。杜蘅的承露剑粼光幽幽,便似她的双眸一般莹莹动人。岫萝的孤雁剑出鞘时有雁鸣一般的剑啸声。曦月的饮梦剑五彩旋复。娜迦的白离剑好似覆着一层薄霜,特擅封印之术……从前诸人俱在的时候,不也是几人奏琴,几人拆招,在那西丘之上其乐融融吗?可不过短短的几年时间,居然落得风流云散。

    那些回忆竟像上辈子的梦境一样遥远了。

    是否还有机会重温旧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