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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第二部·往世梦 如幻身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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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头风声急吼,将雪片和枯枝烂叶卷成旋涡状于空中翻滚,只有百年的雪松可以兀自屹立不摇。

    尤道漓觉得这样的天气很适合睡觉,尤其是现在天色已暗。她说明了雪茱萸的事后,就回房躺下了,无奈漆则阳与秦畴夜一前一后地登门,她只得裹着玄色大氅从床榻上起来,调整了一下塌边炉火的位置,邀请二人在两侧坐下。

    漆则阳:“小世子既能通过狼孩把讯息传出来,那他在疾苦岭上应还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只是我今日遇上了疑似‘狼孩’的人影,本想抓两个问一问究竟,但他们行踪鬼魅,我……竟也没能跟上。”

    秦畴夜:“岭上的迷障似是天然形成的,并非出自任何一种道术。狼孩若自小生在其中,自有分辨虚实的能力。你我初来乍到,不能不落了下风。”

    尤道漓:“真有这么神?我明天也想再去看看。”

    “你不许去。”漆则阳抢在秦畴夜前制止尤道漓,这让秦畴夜觉得有些惊讶。那岭上确实幻雾重重,靠近昆仑山的这一面尤甚。即使同行的两人前后相隔三五步,也有忽然走散以至各自迷失路径的危险。

    漆则阳全然不为秦畴夜异样的目光所动,补了半句:“太危险了。”

    面对漆则阳的命令口吻,尤道漓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一种奇怪的熟悉感浮上心头。

    秦畴夜:“药阁也需有人守着。”

    “哦……那你们帮我看看这个……”尤道漓从枕头底下取出几张符纸,“我本想着若能在药阁遇上来换粮食的‘狼孩’,就趁其不备打上一道‘寻迹符’。可我本事不济,画的符多半不灵,很怕浪费了机会。”

    漆则阳看着歪歪扭扭的符文,笑着摇头道:“果然不济。毛病很多,一时难以一一纠正,以后再慢慢教你。把手摊开——”

    尤道漓心想,什么“以后慢慢教”?说得好像今后他二人会时常碰面似的。她瞧了眼秦畴夜,才犹犹豫豫地伸出了手掌。

    但见漆则阳凌空画了一道“寻迹符”,一眨眼间,那符印的光芒便像雪水融化一般渗进了尤道漓掌心。

    “你、你这……”尤道漓惊奇得说不出话来。原以为漆则阳的修为应与自己和秦畴夜相仿佛,就算高一些也高不出太多。眼下看来,他的法力恐怕是自己的数倍不止。

    “今日出现在疾苦岭北缘的狼孩,或许正是想上昆仑山换粮,但被我和则阳吓了回去。”秦畴夜神色不快,但还是不紧不慢地说道,“明日起暂停搜岭,我们也留在昆仑候着。”

    说罢他给了漆则阳一个“送客”的眼色,漆则阳略为轻蔑地一笑,拂袖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一男一女后,气氛立刻变得微妙起来。

    尤道漓现在不大愿意跟秦畴夜亲热了。每每想到他是有未婚妻的人,她都有一种被欺骗的恼怒。

    日间寻人花了不少力气,原本秦畴夜没打算对尤道漓怎么样,但他刚才吃了一口无名醋,此刻颇有些不安逸,非得得到一点安慰不可。

    他俯身从尤道漓的鼻尖闻到后颈,再从后颈闻到锁骨,好像猛兽在确认自己的猎物是否完好。尤道漓本能地避让了一下,钻了个空子逃离了秦畴夜的控制圈。

    “你……白天辛苦了。我给你倒茶。”她疾步走向客厅中央的桌子,翻过一个茶杯,拎起茶壶就往里头倒水。

    见尤道漓如此反应,秦畴夜才确认她果然有问题。

    手掌落在她肩膀,秦畴夜耐心问道:“在想什么?”

    尤道漓拂开肩上的大掌,退开一步道:“没、没什么……有些事,一时想不清楚。”

    秦畴夜:“关于我的事?”

    尤道漓叹了口气,转身面对秦畴夜,十分认真地问:“漆则阳告诉我,流雪居是为我买的,是吗?”

    秦畴夜:“不喜欢?”

    尤道漓:“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给我买宅子。”

    秦畴夜:“你不像生在官宦之家的女子那样熟谙朝廷是非,我怕你习惯不了那种勾心斗角。住在府外,可以免去一些麻烦。……我也不会允许她们去流雪居找你的麻烦。”

    她们?

    她、们……

    尤道漓静静听完每一个字,尽管早有了心理准备,但她还是觉得整个人像在针毡上滚了一圈那么痛。她现在很需要缩成一团,把浑身流血的伤口捂起来不被人看到。

    尽力把哽咽咽进肚子里,如果哭出来的话,就太不像她了。

    她没有争辩,没有质问,只是说:“我需要想一想。”

    其实她已经想好了,只是不想当面告诉秦畴夜她的决定。缓一缓吧,等自己逃出他的手掌心,再寄书断交不迟。

    当秦畴夜以为尤道漓是谢瞻白的家眷时,他几乎有过用一切去换这个女子的冲动。但或许是得到了之后便不再珍惜的心理作祟,他现在只希望尤道漓能顺从他的安排。

    娶豪族之女是身为王室宗亲的责任,更不必说他还有可能继承皇位了。尤道漓虽然说话不着调,但向来都是明事理的人,想必不会要求自己真的抛下所有去做闲云野鹤。想到这里,秦畴夜稍微舒了口气。

    他轻轻吻了一下眼前人的额头,留下一句“我会让你做最受宠的姬妾”,便走了。

    尤道漓木木地在房中坐了一晚上,心中最深的感慨是自己实在入世太浅、识人不明。

    她还以为秦畴夜会跟她的姐妹们一样,不管出身如何,都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对待自己喜欢的人,当然是至少要把他当做和自己完全平等的人来尊重和喜欢,所以她总是大着胆子喊“师兄”,而不称呼什么“殿下”。可如今看来,秦畴夜对自己的喜欢本质上无异于喜欢小猫小狗。他只是把她当做一个附属的物件,一种可以掂斤两、论轻重的东西,一件锦上添花的装饰……他想得倒美。

    不过这样也好,既然自己在他眼中不过是未来的宠姬之一,那她也不必把他当做什么独一无二的爱与希望,更无须因断交的决定而对他抱有什么愧疚之心了。先把朋友之义履行到底,帮他找回堂弟。然后功成身退,爱谁谁吧。

    三人在昆仑等到第七日,终于在一个尤道漓快要在药阁收工的黄昏,遇到了一个前来换粮的狼孩。

    他浑身罩着细藤编成的斗篷,连一双眼睛都没露出来。尤道漓想拖住他多聊一会儿,可得到的回复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不再多要点吗?你这雪蛤可很珍贵。”尤道漓小心翼翼地收好交易物品,接着递了两包三斤重的稻米过去,“你等我一下,我还可以取些腌肉给你。”

    狼孩再次摇头,随即快步出了药阁,像个影子般倏忽而逝。

    狼孩前脚刚走,漆则阳后脚便到了尤道漓跟前。

    尤道漓:“我刚——”

    漆则阳:“成功了?”

    尤道漓点头,漆则阳立即施法感应寻迹符所在。秦畴夜随后而至,跟漆则阳对了下眼神之后,两人同时御剑出鞘。

    将行前,漆则阳转头对尤道漓说:“岭上云深雾重,找寻三五日也不奇怪,你好好待在昆仑,不要担心。”

    他再次说了秦畴夜想说的话,这回别说秦畴夜了,连尤道漓听着都有些别扭。

    尤道漓:“哦、哦——唔……”

    秦畴夜绕过漆则阳,仿佛宣誓主权般重重吻了尤道漓。

    尤道漓对此十分麻木,甚至有些厌恶。但因为他二人将要赴险,她才没有表现出来她的反感。不过仅仅是她的冷静,就足够使秦畴夜恼恨了。无奈他现在没有时间与尤道漓计较,只好暂且把这笔记在账上。

    两个男子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暮色中,尤道漓在门前木然守望了片刻后,才转出药阁,准备回去歇息。

    一路上她都在出神地想将与秦畴夜分别的事,想到没太注意脚下的路。等她停步时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回到玄青院的客房,而是来到了赤金苑的一座红木阁楼前。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中指引她走到了这里,当她抬头看向那两间面对面的厢房时,脑中几乎有闪电掠过。她整个人好像轻飘飘地悬浮起来,与另一个自己相逢、合并,以至于产生了一种自己本就属于这里的奇妙想法。

    难不成她开始有幻觉了?

    自秦畴夜和漆则阳下山后,因漆则阳道法高强,尤道漓起初并不为他们担忧。可等到第三天还没收到任何消息,她不能不有些焦躁起来。

    疾苦岭上道法时灵时不灵,传音术最易被迷障阻断,所以他二人暂无消息并不奇怪。然而她一连两天都梦见了那浑身以细藤遮挡的狼孩,越想越觉得其阴森可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于是便冒出了去岭上寻他二人的念头。

    但他二人若是安然无恙地回来,却发现自己被困于岭中,岂不是还得连累他们营救自己么?思及此,她才没有贸然行动。

    在疾苦岭深处,秦畴夜和漆则阳惊骇地发现他们苦苦寻找的赵煜正在一片凹地里安然盘腿而坐。他肩上、头顶、后颈、脖子上巴着一个个青蛙大小、或婴儿大小的人形物,四周是一群上蹿下跳的所谓“狼孩”。

    没有斗篷的遮挡,“狼孩”们露出了真面目——

    他们都没有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