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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范村,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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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正的葬礼就是在这座老旧的房子里举办的。屋外的长满杂草的草坪上,聚集了范村的村民和他的亲朋好友。我有幸遇见了其中几个。假设没有他们,就没有后面的故事了。

    慕正生前养育有四个女儿,但他的葬礼是由二女儿一家牵头主办的。他的二女儿范文清,就是打电话给我邀请我来参加葬礼的人,也是接我那小伙子的母亲。我努力地想起,早在几年前,我记得见过她一面。那时她比当时年轻一点。她去参加活动的目的是照顾慕正老先生的旅途生活。

    我在葬礼上见到她时,她已经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奶奶了。她的面孔紧绷,表情严肃,略带忧愁,虽很少有笑容,却待人有礼貌,她的话语很少。体格矮壮,常年辛苦劳作,岁月的洗礼将她从一位身体单薄的书香闺秀转变成双手坚硬有力,手指粗壮干瘦的老年农妇。

    在那个清明节,范家各方亲友从外地赶回来,或从江城,或是从江县,或是从南城前来表达对他的追悼之情。他们送上了各式各样的花圈、挽联,还有炮竹、香烛、钱纸用品等。

    迎宾时,文清安排儿子、女儿们站在门口迎接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客人。四个儿女有两个站在门口,他的儿女身材都较瘦小,其貌不扬,也不善言辞,看上去温温吞吞的。范文清则自己带着堂侄们在布置灵堂。慕正的棺材、遗像、灵堂布置在老房子一个大堂屋里。屋子的地面坑坑洼洼,墙壁是破旧木板,黑暗潮湿,也正好应景了这样的悲伤场合。除了老房子外,他们还借用了临近的堂侄的家和两个大草坪,用来烹煮,或摆放露天宴席。

    第二天上午,慕正的大女儿范秋月才赶到。她是由她的二儿子范冬涛、四子范红涛陪同来的,同行的还有她的几个孙辈们。恰当的礼数他当然不会忽略,他介绍她认识了在场各位,包括他的家人。家里人对她印象一般。

    他们的客人里有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负责在大门右侧的一张长桌上收纳宾客的礼金。范村有一种习俗,全村吃丧酒的习俗。村民登门悼念,会随上份子钱,数目从数十元到数百元不等,众亲戚纳礼之后,上过香,化了纸,便由人引导入座,有专门负责倒茶的村妇敬上清茶或香烟、糖果,宾客落座,陪灵。

    在中国,红白喜事是一家最大的事。通过这些事,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出一个家庭或家族之间是否和睦团结,是否集心协力,也可以看尽人情冷暖,可以看穿了很多人,看透了很多事,可以看出哪些人是真正的有情有义,哪些人忘恩负义,哪些人是真正的老实厚道,哪些是真正的鬼巧滑头,甚至可看到了一些所谓“城里人”与“乡下人”的区别,有对一些人的感激,也有对一些人的彻底失望。至于慕正老先生的葬礼具体细节,还是请他的孙子范梦富献身讲一讲吧。一些细节是后来他告诉我的。

    那年清明节,我请假十天,回范村老家去操办祖父的葬礼,这是一件心力交瘁的差事,熬了几个晚上不睡觉不说,且族人们人多嘴杂,辛苦吃力不讨好,虽然这件事已经办妥,但期间发生的系列事情及农村一些情况让我感想颇深,其中说的严重点,算是家丑,本来不想说,但不吐不快,不妨来跟大家分享。

    祖父一生活了九十多岁,于2013年7月去世。火化之后一直拖延到2015年清明安葬,期间搁置两年多。祖父早年是从农村出去,到城里谋职,四十岁时因为被化为右派,被下放到老家劳动二十年,后来平反后重新回到城里工作二十余年,才退休。

    祖父生前一直挂念农村老家,几乎每年清明节都回老家挂清扫墓,帮他的祖父母、父母、妻子、兄弟树碑立传。后来,大概2010年左右,他90高年时才考虑起自己的后事来,他不想给后人添麻烦,自己在村里最高的石山下找了一块地,自己去买了棺材老屋、选了墓地、树了墓碑。

    祖父原来是希望在农村老死而土葬的,在农村侄孙范大君家住了一段时间,结果身体很好,于是又回到了城里,不料后来竟突然老死在城里。因为在城市去世,按规定尸骨不能运回家,只能在殡仪馆火化才能报人口死亡证。如果不是他老人家已经在农村老家安排好自己老屋、墓碑的,我们原来打算把他安放在城市墓园里的。

    火化后,为了了却他叶落归根的心愿,把他运回农村老家去入土为安,在城里火化,运回农村入土安葬,这确实是一件考验人的事情。

    人们常说,人多力量大,指的是人心齐力量大。反过来,如果人心不齐,就会变成人多难办事。这是我在此事之后得出的一个体会。

    祖父一辈子无子,有女儿四个,有孙辈、外孙辈十多人,共约二十人,都已成家成业。这些外孙辈早年读书时,都或多或少得到过他的钱财援助或精神鼓励(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他当年的支援,他们不可能有今天美好的生活),那些外孙辈们,在祖父的支援下,书都读的不错。按祖父生前的话来说,是为他争了气,从火炕里面爬出来。

    如今他们都学有所成,生活殷实,摆脱了低三下四的苦日子。但这次祖父的丧葬,好几个都没有回来送他最后一程,如此可以看出其中大多已忘恩负义。

    那些人给我的感觉是,书越读的多,越不厚道——可能是长了知识,没长做人道理,这也可能当时祖父一味强求读书,忽视了教会他们做人的道理,也可能是他们当初表现尚可,但时过境迁,情义不再,血肉相连的亲情被时间消磨殆尽,在城里待得越久,越鬼巧滑头。早年人越穷,接受的救济越多,发迹后越恩断义绝,越不知道如何去感恩报义。

    人们常说,那些用百家钱,吃百家饭长大的,大多数都不会去感恩报德的。因为对于他们来说,太多的恩情了,他们不知道、也不可能去一一报答,到头来,只好一个也不报答。

    到了我这一辈,孙辈、外孙辈大多在外城市里面工作,对于回农村办这事,没啥经验,而且后人一多,大家就会七嘴八舌,意见不统一。就拿安葬的日期来说,本来打算在火化之后马上拉回家入土安葬,让他叶落归根的,有人说,要上班难请假,难聚集所有的家人们,建议延迟到当年国庆节放七天假才办。待拖到国庆节时,又有人说国庆日子不好,要给老人家看个好日子,看来看去,建议第二年清明节回家安葬,到了2014年,又说当年是第二年不能下葬,老家风俗说要逢三年五年单年上才能安葬,担心日子不好,会影响他们升官发财的运气,这日期只好一拖又拖,后来又有孙辈在农村修建新房,说两者有冲突,又拖了一年,到今年第三年,我们说,无论如何也要安葬下去,不管你们回不回来给他老人家送终。

    于是今年清明节,我家作为嫡孙来主办这事。

    说到那年清明节,日子也有点不凑巧。原来,范村老家祖父的堂侄范文诚在正月过世了,按老家风俗,清明前后又是满五七,要送笼子,烧灵屋。祖父生前遗嘱说,他的身后事要让我们家与他那位堂孙家主办——因为祖父生前对他们家赞助支援过很多,支援他们修建房子、买车等,如今赶上他这位堂孙为家父办这事,一方面,时间上不凑巧,另一方面,风俗上有点冲突,再有,就是办事的人力、人手上都不凑巧。

    清明时节这时已是年后,村里那些年轻后生们常常是过了年就外出打工,清明很多都不回家。村里留守的都是些六十岁以上的老残病人,及中老年妇女带孩子。在乡村,办一场丧事,是需要很多人手的,搞后勤的,做挽联、杀猪、煮饭,挖坑、抬山、修墓等等,一场葬礼下来,至少要全村人手帮忙才算办妥。

    后来有的人说,他的堂侄——我的堂伯文诚是个有福之人,他去世的时候是在过年正月,那时外出打工的后生小伙们都回家过年,再加上他儿子是村主任,很多村民都有意无意来巴结的,所以几乎所有的村人都来了,给他抬山送葬。

    可在这清明农忙时节,情况就不同了。年青的出去打工了,年长一点,在农村要赶春播,又要下谷种、种庄稼,自己的老祖宗没时间去扫墓呢,哪还有时间来帮你们办丧事,况且,祖父是外出工作之人,少小离家,老死才回,年纪稍微年青一点的村民都不认识,没有多少交情。再加上祖父文革在农村劳动,年长一些的人大多参加了当年的运动批斗,虽然几十年过去了,时过境迁,但或多或少心里总会留有些积弊。

    赶在这节骨眼上,我们只好先帮堂哥家办好他父亲,也是我堂伯过五七一事再说。

    我是4月1日赶回家的,和父母从城里赶回农村老家去,因父亲范文科年纪较大,行动不便,因此农村方面的事情具体操办,由我和母亲二人在农村老家负责,我哥、姐及姐夫要留在城里,用车装运骨灰盒及整理祖父生前的老旧衣服、被褥,我哥他单位比较严格,难请假,要等到4月4日放假后,才从另一个城市赶到村里,他也帮着办理这事。

    祖父有外孙六位,这些外孙辈早年读书时,都或多或少得到过祖父的钱财援助或精神鼓励,如今他们都学有所成,但大多或许已忘恩负义。祖父回老家入土安葬,连送都不回来送一程的都有。其中外孙范剑涛借口说,他女儿今年要考高中,要给她补习功课,又说,同事之前替补了他的班,清明节同事要回乡拜山,他要留守单位上班等等,另一位的士司机范红涛借口说,他之前开出租车违规,要去交通部门上交通法规课,不然会被吊销驾照,另有的说,他们今年在农村老家建新房,封顶,习俗上说不能参加这样的丧事等等,听起来似乎人人都要理由,都有借口。这是让人感到痛心和心寒。心想他们当年家里经济困难时,读书上学没有学费、伙食费时,三头两天来信请祖父支援,都像哈巴狗一样,如今长大成才了,翅膀硬了,哈巴狗变成了白眼狼,四处找借口,连送祖父最后一程都不愿意,真是些忘恩负义之徒。

    过程中,来了一位二外孙范冬涛,据说是生前得到祖父的支援帮助最多,也是他最器重的一位,话说是来是来了,但一点都不像是奔丧或回家帮忙的,倒像一位下乡视察的领导,啥事不出力,动口不动手,一下子指示要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一下子又说这有问题,那有问题,要如何如何,对他的姨妈,我的母亲指手画脚的,一点晚辈形象都没有。

    看在他在家族中比较争气,早年给我们这些表弟读书起了带头示范作用的份上,也还尊他是个官,也就不和他去计较了。

    在我的印象中,祖父没少对他的外孙辈们夸奖,说他们为人厚道、孝顺,我想那时或许是他们有求于祖父,需要他不断地支援钱财、粮米,才嘴上涂蜜,哄得祖父心花怒放,对他们有求必应。

    这些说来都是家丑气话,是个人的鄙见。又或许祖父不这样认为呢,如果他在地下有灵的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祖父是高尚的,但这样的高尚,却因为他们的薄情寡义而变得毫无意义了。

    反倒是祖父生前并不看好的、留在农村务农耕田的那些堂孙们,我父亲的堂侄们,在这次的丧事中帮了大忙。世间之事就是这般讽刺,你生前看重的,并非你身后帮你的。这是我需要去感谢的。那些在农村务农一辈子,被城里人称为“农民”的人们,骨子里确是老实厚道的,亲情情节浓厚,做事不耍滑头,全身全力的帮忙。

    这些堂哥、嫂子们是我父亲那边的人,父亲的父亲——祖父让我们称之为伯祖父,他的亲家,与祖父生前有过过节,老一辈们在过去的关系不怎么好,自然对他的子女、孙辈们也不怎么待见。更不会想到他身后,他们为他付出了诸多的精力和帮助,这也是祖父身前没有料想到的,也是他的短见、偏见和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