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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铁木真和他的“景仰者”正在谈论赵诚的同时,赵诚和他的三个随从也在谈论。似乎是为了回应有人在背后议论他,他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公子真是天之骄子,仅凭一本《三国志》,就能洋洋洒洒数十万字,将古之帝王将相说的是淋漓尽致,令人叹为观止。”刘翼叹道,“我对其中一些人物刻画虽不敢苟同,但公子的才气,明远服矣!”
赵诚虽然面不改色,但口中还是连连表示一下谦自己的谦虚:“哪里、哪里?一家之言、一家之言!”
“只是这蒙古人向来不读兵法,也不太善于用计,他们所谓兵法皆出于围猎之自然之法,然而公子此书一出,这蒙古人恐怕是如虎添翼了!”何进却说道。
“谁说不是呢?”赵诚也很后悔,像是自嘲道,“不过你们也别太高看了,一本书而已。自古书卷不止千万,其中劝人为善引人入圣之言何其多也,然而真正能够成君子的,能有几人?古来兵书也很多,靠熟读了几部兵书就领军打仗的,只有赵括的下场!”
“当今天下大乱,与汉末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蜀汉、孙吴与曹魏相争,不过都是汉人相争,然而宋初党项、契丹后女真与汉三分天下,而今又有蒙古虎视眈眈,如日中天,竟有一统天下之势。只是不知,谁是刘皇叔,谁是诸葛孔明,谁又是关云长?”王敬诚道。
“不过,我这新书里头,欲显刘备之长厚而似伪,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这刘备仁厚似伪,这天底下哪有那么仁义之人,尤其是乱世之君,只能比别人狠才将大位做的稳做牢,只知道哭。这诸葛亮是个好军师好幕僚,却非是个好丞相。这关羽也只不过是效忠于主上,而并非什么天下大义,勇猛有余,智略不足,谁对他好,他就感恩图报,即使是他主子的对头。”赵诚却道。
“既然如此,公子为何还这么写呢?”何进不解地问道。
“你想,人家刘备姓刘啊,自称中山靖王之后,有谁能证明他不是呢?这就占了大义所在,士人都讲究要尊君,讲出身地位,就是想造反都要扯出一个有皇家血脉之人,曹操不也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吗?我就想了,我也姓赵,我若是哪天到了杭州,没钱吃饭住店,我就自称是靖康时,徽宗遗留的子孙。只可惜,这是个昏君。”赵诚笑着道,“但我若明说这刘皇叔是个假道学,恐怕这天下读书人都跟我作对,对吧?”
“那这诸葛亮呢?”王敬诚见赵诚说的很有道理,便问道,“公子虽然有书中有夸大溢美之词,但这诸葛孔明治国治军的才能,济世爱民、谦虚谨慎,总不会是假的吧?那前后《出师表》正是我辈景仰之所在。”
“这就对了嘛!这个诸葛亮更是你们读书人的杰出代表,受读书人景仰。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不就是你们读书人的愿望吗?这诸葛亮受到刘皇叔的重用,就好比你们读书人自己受到了重用,古之今来,无数的文章主人不都是说自己怀才不遇吗?那刘皇叔三顾茅庐,折节下交,不正是你们认为一个读书人最有面子的事情吗?古人云,大隐隐于市,要是真想当个隐士,不如遁入深入老林中,或者去海外寻一孤岛,一万年见不着用两条腿走路的,不就一了百了?这隐于市,还总不免要纵歌而行,哗众取宠,如荆轲辈,引君王们注意到自己。依我看,那号称竹林七贤的,也是如此,更可悲的是,后人学嵇康,不过学了皮毛,流于表面,人家虽狂放不羁,也还算是有由来的。这诸葛亮也是一样,还教人唱歌,故意教人将自己名声传过去。人家刘皇叔一顾不行,还三顾!挺拽的吧?”赵诚又道,“诸葛亮虽然是个大才,太聪明了,看上去难道不像是个妖怪。不过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为人臣者,效忠于主上,勤于公务自然是应该的,可是这蜀汉所有的事情都他一个挑了,其他人还养着干嘛?身为丞相,可以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应当为国家挑选尽可能多的贤能之士,而不至于自己身死异乡,蜀国无人可用。正所谓,蜀中无大将,廖化当先锋!”
很显然他手中的“书稿”早就完成了。他见这三人都还在消化他的话,又笑着道:“当然,这只是历史演义,所谓演义,不过是小说家言,与史实不符。只不过作为一个汉人,我勉强还算个粗懂文字之人,扶汉轻魏,也是人之常情嘛!”
“依我看,公子也智多且过于妖也!”刘翼虽然也认为赵诚说的挺有道理,但还是不满赵诚这一番对读书人的贬低。
“不,我不是人妖,我是妖人!”赵诚却不同意,认真地纠正道。
赵诚这话多半像是自嘲,他在这个世界当然无父无母,从天上跳下来的,他的才学让王敬诚、刘翼与何进三人赞叹不已,应该算的上是妖人,说自己是人妖,他万万不会答应的。
良久,赵诚又道:“若是将来有暇,我倒是很想写个评注本,就说说这演义中的人物。就怕到时候,这天下之人恐怕都会大吃一惊。”
“我看公子之书,若是传到了汉地,恐怕就定会叫天下人都大吃一惊的。”何进道。
“这也不尽然,当今天下士人皆喜吟风弄月,或者营私钻营,要么就是埋头义理之学,穷首皓经,这演义他们只不过当成茶余饭后一小品之书罢了。”刘翼却摇头道,“宋朝王荆公有言:善学者读其书,义理之来,有合吾心者,则樵牧之言状不废;言而无理,周、孔所不敢从。王荆公虽有直揭前人谬误之勇气,然而他先儒传注一切废而不用,也是有些过了。我辈读书当经世致用,学有用之学,讲有用之理,故樵牧之言,若是有用,那就是明理!况且儒家之典章,至今多有散佚,其中也有虚妄之言,多半是后人伪作。就算是明白了,身处乱世,还不如学得一身武艺,如这赵子龙单骑救少主一般,保家安民,也是有用武之地,也不枉在这世上走这一遭。”
何进听了他这话,却表示不同看法,口中抱怨道:“我倒是自幼勤练武艺,最近也创了一套马上枪法,还不是跟你这秀才窝在这里?”
何进的话让刘翼哑口无言。这两人只不过是表达了各自的不满。赵诚瞧着有趣,也置若罔闻,任凭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地抱怨,只要不被蒙古人听到了。那个名叫朱贵的铁匠,还算机警,正自动地站在帐门外放哨。
帐外寒风怒吼,帐内烤着火,柴禾燃烧时偶尔爆出一二颗火星,暖意洋洋,众人煮着酒,谈兴似乎很浓,似乎很逍遥。只是他们人人的心头却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种幻象。
“公子,听说蒙古的铁木真大汗,每天也要听一回书?”王敬诚道。
“是啊。那刘仲禄每天都跑来催我一番,我偏偏一天就给他一章回。”赵诚道,“那个大胡子也是,成天追在我身后管我要。我偏不爽快!”
“可惜公子年纪太小了,要不然还可以弄个官当当。”王敬诚口中说道。
“官?这蒙古人的官可不好当,那大胡子成天子曰子曰,人家蒙古人只听有用的,若是无用,或者眼下看不到好处,谁会听他的?”赵诚讥笑道,“让老虎吃斋念经,坐地成佛,无异于痴人说梦,可笑!”
“那若是换成公子,怎么去做呢?”王敬诚饶有兴趣地问道。
“若是我,我便说行汉法施仁政,每年能得多少银钱,又能每年增加多少银钱,比杀人抢劫赚得多,而且是稳赚不赔,还不费力气。”赵诚双手一摊,“我能这样保证吗?不能,谁敢这么保证?所以还是白说!若是打仗杀人,什么也得不到补偿,谁还愿意还这么干?杀人也需要有举刀的力气。”
“书上说,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要我看呐,这利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必往也!”王敬诚道,“君王利在天下社稷,一统山河;文人利在名声,著书立说,希望自己的文章辞赋流芳千古;百姓利在填饱肚子,安居乐业,不会流离失所,也就够了;有德者利在建功立业著于史册,无德者利在身家性命。皆是利也!明远弟刚才所言之经世济用,也是利之所在也,不过却是高了不止一层!”
“王兄之言,倒是让我刮目相看。”赵诚道,“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应了一句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公子相处久了,就只看到利。”王敬诚抚着后脑勺,有些恼怒地说道,“只是,我还没看到我的利有没有实现的那一天。”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安全第一、安全第一!”赵诚口中似答非所问。
赵诚回头见朱贵还站在门口,便吩咐道:“老朱啊,你站在那当门神啊,不如今来烤烤火!”
“是,公子爷!”朱贵闻言默默地走了进来,却是席地远远地坐在一旁,不敢跟赵诚等人坐在一起,乱了尊卑。自从赵诚认识他以后,双方从来没交谈超过三句话,赵诚起初还以为他是哑巴。长年囚徒的生活,让他已经麻木,连语言交流的技巧都忘却了,只知道服从命令。
赵诚的目光看向帐外,天空中又开始飘起了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