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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冬至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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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至节,罢朝两日。

    《汉书》中说:“冬至阳气起,君道长,故贺。”冬至这一天白天最短,黑夜最长,过了这一天,白天越来越长,预示着阳气回升,尽管这也意味着最寒冷的时候就要到了。冬至的具体时日需要根据阴阳岁差而定,对于新立不久的河西秦国而言,朝廷根本就没有司天监这个司衙,当然是由耶律楚材这个精通天文的大臣一手包办。

    河西的主要节日与中原类同,嵬名氏当政时,不仅效仿中原的制度礼仪、儒学和历法,就连岁时节令也照搬。这个节日,中兴府人也是相当重视的,人们更易新衣,备办着饮食,祭祀祖先,商铺也歇业。妇人小儿换上新衣,往来相互庆贺,一如新年。

    不过在大秦国泰安元年的这一个冬至节的清晨,城中男女老少皆往北城外涌去。因为这一天秦王要举办祭与阅武,朝廷允许满城士农工商皆可自由前往北门外的禁军驻地校场观礼。

    在城门刚打开的时候,禁军就被汹涌涌来的百姓给吓住了,老少提携,将城门挤得满满当当,张士达与王好古两人费力地指挥着军士强行在人群中分出一条通道来。

    “国王是上天派到人间的活菩萨,没有他,怎能有我们穷苦人的好日子过。小的祝愿他能长命百岁!”有人对同伴说道。

    “呸!”这人刚说完就挨了别人一拳头,“国王是应该当皇帝的人,那叫万岁!你祝国主百岁,是何居心?”

    “就是、就是!”旁边不相干的人纷纷附和,指摘着刚才那人的不是。那人看了看威风凛凛的禁军,又看了看脸色不善的身边人,吓得伸出了舌头。

    “喂。快看看,那就是我们书院的师兄凌去非,人家现在可是开国侯了。谁说书生就上不了战场?”说话地是一个戴着文士巾的学生,这么大冷天就他和少数同伴戴着头巾,想不让人注意都难。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另一人摇头晃脑地说道,旋即又觉得很自卑,“可惜在下不懂武艺。要不然也要到吾王军前效力,为国杀敌。要是能成为凌烟阁上……”

    这书生的感叹声很快被人群中嘈杂地声音给淹没了,又被拥挤的人群踩了几脚。

    “这不公平,为什么张木匠家的小子可以当兵吃粮,我就不行!”有个大汉指着禁军中的一个家伙气愤地说道,“论力气,两个他也比不上我,论打架,从小他就不是我对手,论聪明。我还识几个字呢!”

    “陈兄弟气坏了身子也没用,人家姓张的当兵那会我大秦国还未立呢,那时人少,也没人知道被招去剿匪,会有这么个好前程。现在不一样了,朝廷兵部的大人们也挑三拣四。你家中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要都当兵了,谁还种地打铁做工匠呢?”另一人拍着那陈姓大汉地臂膀道,一边啧啧有声地感叹道,“当兵真威风,看看那姓张的,那皮甲穿在身上狗模狗样的。见到咱们街坊,两眼就像长在脑袋上。听说他得到的赏钱,就比得上咱辛苦十年……”

    人群中士农工商皆有,也有外地而来的商人,这些操着河北口音的商人们脸色各异,一边盯着进退有度威风凛凛的军士们,一边侧耳倾听着百姓们带着敬意的议论声。

    “来了!”几声鼓响之后。人们看到城内奔出两支人马。那时叶三郎的骁骑军与郭侃的神策军,这两支人马担当着引导。将通往北校场地道路清理干净。这两支轻骑军个个都是百中挑一的好手,弓在腰,刀在侧,手中又持着一杆铁枪,那枪头在冬日初升的太阳下闪着寒意。

    “一会演武时,你们神策军可别手脚发软哦!”叶三郎对并肩而行的郭侃道。

    “就怕你们骁骑军像妇人一般!”郭侃不甘示弱。这两人已经飙上了,相互竞争起来,这两人都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也都立下不小的功劳,既生瑜,何生亮?这也正是赵诚立这两支轻骑军地目的所在之一,有竞争才不会骄傲自满。

    “咚、咚!”九声鼓响之后,如众星捧月一般,赵诚在文臣武将的簇拥下,骑马出了城,曹纲率领一千亲卫军护卫在侧。

    “国主万岁!”不知谁带头呼道,道边两侧的军民皆高呼了起来,黑压压地跪拜了一大片。

    身着明亮铠甲的赵诚骑在宝马追日上,他的目光在两侧的人群中一扫而过,人群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赤兔马真地老了,正在马厩里安度晚年,追日宝马正当是自由驰骋之时,如这冬至日初升的太阳,朝气蓬勃。追日马载着赵诚接受万民的礼拜,似乎感受到主人心中的骄傲与自豪之情,高扬着头颅,发出几声清悦的欢鸣声。

    冬日将光线洒在赵诚的身上,斜斜地拉出一道长长的身影,年轻坚毅地额头写满豪情。一把长刀悬在腰侧,刀柄上地环首与铠甲碰撞也发出清悦的声音,似乎时刻等待着主人将刀锋拔出鞘,挥向任何一个敌人。

    “城外天寒地冻,百姓勿拜!”赵诚抬手道。他地声音平和,中气却十足,似乎奇异得可以让所有人都能听到。

    大金国皇帝的使者乌古孙仲端在礼部官员的陪同下,跟在长长队伍后面,这是他来中兴府第次见到赵诚,却无法上前搭话。他远远地盯着赵诚的脊背,心中感喟良多,他可以从百姓的脸上看到一个君王所能得到的爱戴,可以从肃立行注目礼的军士脸上看到一个统帅所能得到的全部信任。

    所谓祭,就是师祭,大军出动时的祭祀。按照宋人的礼法,祭乃军礼之首,阅武次之,受降、献俘又次之。大秦国这个冬天整军已经完毕。各个统军之人已经确定人选,就等着借这次祭祀正式任命,统帅们然后象征性地离开京师。另外还加了个阅武。以及骁骑军与神策军的比试,以振奋军心与民

    校场正北方矗立着一个高约一丈地祭台,上面插着一面白色的旗帜,大旗曰牙,师出必祭,谓之。

    赵诚率领文武百官。皆戎服在身,拾级而上,在坛上敬上香、柳枝、灯油、乳粥、酥蜜饼、果,祭北方天王。又献太牢(以牛为牺牲),文武陪位,皆面北而拜。

    礼毕,赵诚又登上阅武台,升御帐,文武在侧,诸班卫士翼从于后。阅武台两侧各有一候台。有数人手持各色旗帜,等待命令。

    “升军旗!”张士达高呼道。一面赤色军旗在校场正中央冉冉升起,然后在风中猎猎作响。

    “鼓起!”张士达又呼道。九九八十一面军鼓响起,起初如惊雷乍响,很快就如同波涛怒吼起来一般,数十万军民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随着鼓声跳跃着。好像如大河怒涛中行船一般。

    在鼓声之中,陈不弃率领着一万精骑从北面踩着鼓点迎面扑来,无视挡住道路地百姓,如大山一般压了过来。百姓连忙如潮水一般向两边避让,阅武台上的文官们见贺兰军的奔势似乎停不下来,胆小的欲转身逃去,只见陈不弃奔至台下三百步远。忽高举起右臂,全军立刻停了下来,浑丝不动,一万人令行禁止,如一人一骑般进止自如。

    赵诚笑了,他是故意让贺兰军如此嚣张,好让有心人高估自己的军队。候台上传令兵一挥手中黄旗。贺兰骑军忽然一分为二。井然有序地在阵中留出宽约一百步的空地。阵后又奔来三千步军,正是卫慕率领地军队。他们其实也是贺兰骑军的一部分,这次象征性地参加这次阅武。人们发现他们奔跑时的姿势都是一样的,如刀切一般整齐——当然为了这次阅武特意训练的,队列有利于培养纪律精神,虽对战阵并无太大的帮助,但却让围观者大开眼界,至少被人认为是训练有素。

    正当人们感叹时,骁骑军与神策军一左一右奔入场前,站在贺兰军的前面肃立。兵甲鲜明,战旗飞扬,共一万五千人等待自己的君王检阅。

    “禀国主,贺兰骑军一万,陇右步军三千,骁骑军和神策军各一千,已集结完毕,请国主示下!”张士达奔到台前,单膝跪倒在地奏道。

    赵诚走到台前,握紧腰中的长刀刀柄,高声说道:

    “是雄鹰就应该展翅高飞,是猛虎就应该呼啸山林,是蛟龙就应该翻江倒海。是我大秦国的将士,就应该寻找最凶猛地敌人当作对手。只有如此,才真正称得上是英雄豪杰!尔等有敢为天下豪的勇气吗?”

    “有、有!”台下的将士高呼道。两边的禁军也高呼着,声震二十里开外,震耳欲聋。

    赵诚抬手示意将士停止呐喊,接着命令道:“阅武开始!”

    候台上黄旗再一次挥舞了起来,一万贺兰骑军立即掉转马头,从来时的路奔了回去,全无一丝慌乱。骁骑军与神策军也依次退下,校场中留出一大片空地来,只留下陇右军三千步军。

    一面青旗挥舞了起来。一队禁军推着车子开了过来,那车子均是由普通载人马车改装而成,上面各自树立着一块铁板,在陇中军面前形成了一条防线。这三千陇右军均装备着强弩,由精钢制成,虽看上去比神臂弓尺寸上小很多,但因为用上了轮棘结构,可以更省力,上弦更迅速,因此对于熟练者也可以在马背上使用,更有机动性,但射程和力道却也能达到神臂弓那样在三百步外可洞穿重札的效果。

    骁骑军与神策军又出现了,他们一左一右将步军夹住,象征着在战场上地保护其两翼不受攻击。

    卫慕拔出长刀,站在队伍的右前方,大喝:“强弩,目标正前方两百步,十轮次,直射!”

    步军分三排。校尉也纷纷站在排头,校尉们纷纷大喝:“第一排射!”

    “第一排,退!”

    “第二排。进!”

    “第三排,进!”

    “第二排,射!”

    “第一排,上弦!”

    “第三排,上箭!”

    三排强弩手依次上弦、上箭、瞄准、射击,又依次地退后。轮番射击,支支比普通箭矢粗短的弩箭,一波又一波直线飞了出去,精确地击中了目标,叮当之声不绝于耳,让人头皮发麻,两百步距离箭矢可以力穿马车上的铁板。三排强弩手配合默契,如行云流水般地退后、前进、射击。

    “强弩,目标正方两百步,十轮次。七十五度漫射!”

    又是一波又一波的箭雨,这次是漫射,漫天的箭矢向高空中飞去,上升到最高处,倾斜而下,也是正好击中马车地顶部。发出阵阵叮当之声。两百步远用贺兰兵工场造地强弩可以直线瞄准贯穿,漫射时达多少度才能达到击中目标正上方的目地,这都是经过精确计算的,让一帮大老粗真正搞明白什么是“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要他们知道该如何调整射击的角度就行,熟也能生巧。

    为了筹备这次阅武。是做过专门训练的,要不然靶车离得太远,力道不够不能射穿,那就达不到轰动地效果。

    “好!”百姓欢呼道。

    靶车被推了出去,禁军特别将靶车在百姓面前炫耀般地展示了一番,那被射成刺猬一般地靶车,让百姓赞不决口。人们不知道是在赞叹射手的精确。还是感叹箭头地锋利或者军士手中的强弩竟然如此精巧致命。

    高高的候台上青旗又是一挥。从北边奔来一支骑军。向场中的骑步混合军队冲了过来,竟有五千人。

    “变阵!”卫慕高呼道。场中军队就地防守。立刻将自己的正面对准了袭来的骑军。那袭击者奔到面前,步军的强弩又发射了,不过这次用的是没有箭头地弩箭,饶是如此,被射中也是不好受。这种演习性质的阅武,总会有人不小心中了招。

    来袭者见势不妙,立刻改变了密集冲锋的阵式,散漫着从四面八方冲来,骁骑军与神策军立刻将步军护在当中,又各自分出一营人马,逆袭来袭者,形成局部的以多打少的局面。

    双方虽打得势闹,但阅武毕竟是阅武,与实战并无可比性,相对来说这校场也太小,但百姓看得痛快,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尤其是双方的骑军纵横交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方智计百出,一方稳打稳扎,双方打得不分胜负,骁骑军与神策军这个时候却是团结如一人,一致对外。

    黄旗再次挥动了一次,场中各军退了回去,又一次让场中空了下来。校场西边地禁军也退出场外,人们这才知道西边地上埋着一排百来木桩,木桩上扎着草人。

    骁骑军动了,自叶三郎以下,依次从北边奔来,在快速奔驰之下,将手中的箭矢射了出来。虽有错过目标,但是个个草人都被插上三两只箭矢。

    “嗷、嗷……”百姓又一次欢呼起来!

    台下的欢呼声,赵诚莞尔一笑,那草人扎得有些大了,并且排列地有些密集了,而且草人是不会像活人般躲闪的,这样被一一射中三两次也不算是太值得骄傲的事情。在实际作战中,策马狂奔之下,是不可能达到这么高的命中率,除非对方阵型过于密集。

    骁骑军一晃而过,纷纷在马背上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甚至在马背上倒立,表现着精湛的骑术,又引来一阵叫好声。

    有执旗挺立鞍上,谓之“立马”;或以身下马,用手攀鞍再上,称为“骗马”;用手握定镫裤,让身从鞍后来往,称为“跳马”;以身离鞍,屈右脚挂马鬃,左脚在镫,左手把鬃,称为“献鞍”,又被称为“弃鬃献背”;又有人以两手握镫裤,以肩抵鞍桥,双脚直上,当然是“倒立”了;还有人一脚着地,一脚紧踩马镫,像是被马匹拖着走,忽然又借力复跳上马背,这被称为“拖马”。

    还有诸如“飞仙膊马”、“镫里藏身”、“赶马”、“豹子马”、“绰尘”,则是战场上收割生命,腾挪避闪,杀人保命,非常实用地招数了。

    骁骑军的军士们在马背上故意做出种种看似就要摔下来的惊险动作,引得观者发出阵阵惊呼声,替他们白担心了无数回,现场倒是热闹得无以复加。就连赵诚身边的文武百官们也都屏气凝神,个个开心无比,大叹骁骑军果然骁勇无敌,名不虚传。

    骁骑军刚离开,又一支骑军杀了过来,那是郭侃的神策军。大概是刚才骁骑军的表演将现场的气氛掀到了高潮,郭侃地军士们个个卯足了力气,试图盖过对手地风头。他们怒马狂奔,高举着长刀,在马背上欠着身子,狠狠地向那木桩砍过去,刀砍入木头,发挥闷吭的声响,竟一一被拦腰砍断了。

    “那木桩是不是太细了些?”赵诚回头冲着何进低声戏谑地说道。

    何进笑着道:“回国主,这可是真武艺,绝没有弄虚作假。神策军所选地军士都是百中挑一,不仅弓马娴熟,膂力也是比寻常人大得多,一碗水端平,总不能教骁骑军比下去。”

    “但不管怎么说,对付死物,还是不够精彩,也显不出我军将士的勇猛。”赵诚道,“一会骁骑军与神策军比试……”

    正说话间,神策军又折返了过来,这一次他们一手攀着马鞍,将自己横身在马鞍下面,让自己能够得着短了一截的木桩,仍然是干脆利落,极为漂亮潇洒,观者无不为之赞叹。郭侃斜睨一眼率众立在一旁的叶三郎等骁骑军军士,脸上很是得意。双方都引得群臣众将及百姓欢呼,不分上下。

    接下来是马比赛,比赛的双方自然是骁骑军与神策军了。

    一个拳头般的物什被一根麻绳高高地吊在候台下,那叫马,是用质轻却坚韧的木材制成,中间镂空,外面涂上五彩。东西骁骑军与神策军各出一队,骁骑军服青,神策军服黄,两边各有门守。两队人各骑战马,各持数尺长的端如偃月的杖,昂首盯着头顶上高悬的马,叶三郎与郭侃两人都亲自上场比赛。

    那马挂得太高,被风吹得在空中左右晃动。

    禁军南衙统领张士达高声说道:“秦王有令,青黄两队双方各十二人,其中门守一人,各守其后阵门,以一柱香时辰为限,攻入对方门多者为胜。为激烈双方健儿争胜之心,秦王悬赏十两黄金作彩头,获胜者得之!”

    “万胜、万胜!”双方健儿纷纷欢呼着,他们此时看向对手的眼神可以杀死人。

    秦王赵诚站到了阅武台前,他的儿子赵松正乖巧地扛着他的硬弓,看样子赵诚要亲射那高悬在半空中的马,好为双方开球。

    能射中吗?耶律楚材担心地问王敬诚道:“从之,国主这样阅武是不是有些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