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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燕云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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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是靠近中兴府,行人就越来越多。

    正是清明时节,贺兰山下并无雨纷纷,但是成群结队的居民从城内往城外行去,不是祭祖就是趁着春天好时光远足踏青。中兴府外多湖泊,湖岸柳色青青,垂下万千丝绦探进清澈的湖水中,湖面上倒映着蓝天上的片片白云和远方的贺兰连绵山脉,到处是渠道纵横,湖田交错,景色十分优美,无愧于塞外江南的美誉。

    有好事者编造出诸如“湖光夕照”、“渔歌唱晚”、“渔村烟柳”、“汉渠春色”、“长河春晓”、“贺兰雁归”等等诗情画意来。戴着幞头的官员,顶着文士巾的学人,骑马打闹的少年人,坐车的妇人,短打扮的汉子,呼朋唤友,纷纷出城,络绎不绝。

    官道上有无数摆着地摊的小贩,多是本地的农人、牧人和猎户将自家的东西拿出来卖钱,这些都属于零碎的交易,并不需要交税。

    入了城内,城内商铺林立,身着奇异服饰,操着奇怪语言的商人充斥着街道。于阗来的商人们用生硬的汉话叫卖着玉石,他们卖的玉石一般都是未雕刻过的原玉,用牛皮包裹并将玉石缝在里面,视玉石大小一块或数块包装成一团,俗称“玉团”,这既方便运输又减少磨损。有中兴府的能工巧匠将玉石雕刻好,就成了文人的笔筒、妇人头上的首饰、富公子腰中的束带与小玩意、佛门虔诚者的玉佛,还有千家万户各种装饰、摆设,价值当然就不是原玉所能比拟的。

    丝绸南道的开通,不仅吸引着于阗人的到来,来自更遥远地方的珠宝、香料、珍珠、玳瑁、犀角、象牙、宾铁、珊瑚、鳖皮、玛瑙、乳香及稀有药材,大量进入秦国地界。这些长途运来的货物购买者大多属那些本地的商人,西域商人换取他们感兴趣的奢侈品。

    外地商人尤其是西域商人入境,首先要交“关税”,每千钱算二十,出口相同。并不算多,但目前都是交现钱。诸省、路、府设监司,州设立都监、监押同掌,行者赍货,谓之“过税”,每千钱算二十;居者市鬻。谓之“住税”,通常按商铺住所征收,也是每千钱算二十。这就不允许商人们私下交易,更不准藏匿,一旦拿获,货物没收,商人关入大牢。大宗交易,商人为了稳妥需要官府见证,按照官府提供地固定格式的文书签押。那就得另按交易额二十税一,否则一旦出现纠纷,官府不予保护。

    “天下财货。皆聚中兴府也!”史天泽看着街市上繁华的景象,口中赞道。他这话意有所指,这些西域来的各种特产,几乎被秦国垄断,转手卖至河北,然后又采买他河北的货物转手卖给西域人,钱都叫秦国商人和朝廷赚了,他十分眼热,怪不得近年越来越觉得手中的铜钱不够用。却不知河北诸地地辽、金、宋制钱、私钱也令秦国朝廷损失不小,劣币驱除良币。

    “我朝重商,不过这事情与郑某无关。”郑奇毫不在意,冲着部下道,“诸位先领真定府的弟兄们去馆驿等着,郑某先陪史元帅去枢密院报备!”

    “有劳郑兄弟了!”史天泽拱了拱手道。

    当下他骑着马跟在郑奇后面,他发现几乎所有的马车都行在街道的右边,很少见到有相向而行的,马车通常都是两匹马并排拖曳的。占地较大,都从自己的右边向前行驶,这无疑会让街道顺畅了不少。史天泽不知道这是有意而为之,还是中兴府本来就有这样的习惯,若是前者,那就让他感到太意外了。

    众人穿过整座城池地南城。前方就是御街。顺着御街边地驰道缓缓前行。道边三步一岗。七步一哨。还有亲卫军持枪挽弓。不停地来回巡逻。没有闲杂人等。巡逻地亲卫军虽不认识史天泽。但却认得郑奇。即便不认识郑奇。也认得他紫色常服右领上地两颗金星。过往地巡逻什伍纷纷齐整地行礼。郑奇倒是威风八面。

    “郑元帅来得有些晚啊!”一个胸甲上镶着一颗银星地亲卫军军官迎了上来。正是亲卫军中地汪忠臣。

    “这不正陪着真定府史元帅嘛?”郑奇停马驻足。解释道。又对史天泽说道。“这位少校是亲卫军一营指挥汪忠臣。是吾王颇欣赏地大好男儿。他地父亲便是陇右军副总管汪世显。”

    汪忠臣见这面生之人年轻不大。却是气势不凡。又听了郑奇言语中提到自己地父亲。心中有些不悦。但他一向谨慎。连忙拜道。“汪忠臣见过史元帅。”

    史天泽见汪忠臣全身披挂看上去极精神。又因他出身武帅世家。并是秦王身边之人。颇客气地说道。“汪参军不必多礼!”

    正是有汪世显。还有郭德海这些选择真心投靠秦王地人。甚至包括田雄、郝和尚。才让史氏愿冒风险。心存了投靠之意。

    “方才在下过枢密院时,见何将军与郭将军正从院内走出来,怕是闻知史元帅到来,亲迎史元帅大驾。”汪忠臣抱拳道,“在下有军务在身,先告辞了。”

    史天泽心中一喜,冲着郑奇道:“郑兄弟,我等还是赶紧去拜见何、郭两位大人吧?”

    不久便抵达一座看上去并不起眼的楼阁群落面前,其身后便是紧挨着的皇宫深阙了,史天泽很想知道秦王现在正打着什么主意。面前便是枢密院,很显然刚经过一次整修,那朱漆还新着呢。四周地守卫却是极多,因为此处机密一向极多。

    台阶下站着一位身材不高但却极壮实的紫衣中年人,腰杆挺得如长枪一般,铜色的面孔写满刚毅,从军衔上看却是三颗金星。身边的一位年纪却要大得多,脸上挂着笑意,此人史天泽却认识,正是枢密副使郭德海。平地上站着数位低级武官侍立两旁。

    远来是客,何、郭两位降阶迎接史天泽,已经是极高的礼遇,史天泽心中大安。更不敢奢求秦王自降身份亲自迎接。远远的,何进就打量着史天泽,而史天泽虽不敢直视,却也在打量着何进,心知这何进是秦王最信任的一位武官,暗暗打定主意一定不要失了礼数。

    “属下真定府兵马都元帅史天泽拜见何大人、郭大人!”史天泽低着头跟在郑奇的身后。待郑奇引见,恭敬单膝跪拜道。

    何、郭两人相视地一眼,心中会意。史天泽能无所畏惧地亲自来,而且相当恭敬,这超出了何、郭两人的预期,这倒让何、郭二位高看了他几份,看来真定史氏既有胆色,也很有谋略,不能小视。秦王赵诚早已命枢密院正副使连同参谋局李桢等人做好了多方面准备。对待河北诸路豪强,赵诚手中有数个或文或武地对策版本供他选择,就看史氏一类地豪强们自己如何选择。

    “史元帅能亲自来。何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何进古井不波的脸上笑容可掬了起来,亲自将史天泽扶了起来。

    史天泽口中连称言重、言重。

    “是啊、是啊。”郭德海在一旁附和道,“顺天府张柔因为公务繁忙,上表谢罪,称要派心腹来。后来不到两天后,枢密院又收到他的上表,称要亲自从西京路绕道前来,从他的行程看。最迟大概后天就能抵中兴府。”

    郭德海的暗示,让史天泽心中了然,那张柔大概也是心中惧怕这是鸿门宴,托词不来,大概是听说史家亲赴中兴府,才改了主意。

    史天泽念及此处,对自己父亲史秉直的决断感到十分庆幸,口中却为张柔辩解道,“这也难怪。顺天府紧邻燕界之南,听说蒲鲜万奴近年来猖狂,屡屡南下挑衅,张元帅比史某忙些也是顺理成章。”

    “哼,蒲鲜万奴这是自寻死路,去年此人修书吾王,口吐狂言,说是辽东及燕地归他,南地归吾王。自称东夏国王。”郭德海道。“此人不服王化,寻死却怨不了别人!”

    郭德海故意睁眼说瞎话。蒲鲜万奴是写过信给秦国,却没有这么嚣张,相反却是极有礼貌,没有人愿意无故四处树敌。那蒲鲜万奴在南下地前锋军队,与西京路郭侃的部下有过数番小斗,蒲鲜万奴不想引起秦王地注意,更不想交恶,急令自己地军队后退,另又写信给秦王赵诚,大意是说他只想做辽东的土皇帝,无意南下,愿与秦国井水不犯河水云

    宋太祖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秦王却私下里说,雄师浩荡,岂容大小诸侯三心二意?蒲鲜万奴就是一个极好地箭靶,而且这个箭靶绝不会得到任何赦免的机会,即便是蒲鲜万奴真心投降,也不会被允许,他成了赵诚与心腹们威慑别人的好箭靶,只有死路一条。郭德海一番话让史天泽感觉到了警告的意味。

    何进与郭德海引着史天泽与郑奇两位往枢密官衙地最深处行走。

    几进的院落里,经过许多房屋,大大小小佩戴着或银或青铜军衔的武官忙碌着各自地事,给陌生人既紧张又有序的观感。一个院子里的平地上摆放着一张巨大的山川地形沙盘,枢密参谋局都承旨李桢正与许多军衔不同的人围着沙盘,指点江山。

    史天泽跟在何进等人的身后,偶然瞥见人群中那位西凉军副总管陈同冲自己射来的冷冷目光,他心中狐疑不已,却百思不得其解,他不认为自己跟这位陌生将军有深仇大恨。众人来到设在一间朴素的屋子里的会客室,宾主落座,何进命人送来茶水。

    “郭将军别来无恙乎?”史天泽刻意套近乎,“当年汴梁一别,怕有五年有余地吧?真是世事难料啊!”

    “屈指一算,确是五年有余,如白驹过隙,郭某也日见衰老,不及史元帅正是年富力强时啊。”郭德海抚须笑道。

    “哪里、哪里,郭将军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何用言老?”史天泽道,“家父在真定闲居时,一直念叨着郭将军还有令尊郭老郡公,感叹郭氏捷足先登,在这乱世之中找到了明主,幸甚、幸甚!”

    “令尊大人言重了,真定史氏宣布归顺吾王,也为时不晚嘛。”郭德海道,他冲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道,“吾王英明无双,用明主二字并无法概括吾王的英明,郭某弃暗投明,身无长处,只是沾了先父的福荫。只可恨我郭氏蹉跎了最好的年岁。”

    “郭兄这话不对啊,在漠北草原逐鹿原,郭兄大战速不台,那可是杀得天昏地暗,一战定乾坤。纵是后来整军,郭兄助吾王建武学,训练将士,功不可没也。”郑奇道。

    “郑兄弟说的对啊,纵是郭少将军,末将也是钦佩有加啊,虎父无犬子。”史天泽也附和道。那郭侃幼时,郭宝玉郭德海郭德山都在外征战,郭侃在他史家住过不短的年月,史天泽不着痕迹地提到郭侃。

    “呵呵,远来是客。”何进道,“何某已在御街西边,安排了一处雅居,虽算不上豪宅,但也胜在清静,供史元帅在中兴府公干期间安歇。顺天、东平、济南、大名诸路英雄也与史元帅比邻而居,有暇时大家也可相互亲近一番。”

    史天泽闻言大喜,他正有千言万语要和张柔等诸强商议,连忙称谢,却不知这是枢密院有意如此安排。

    郑奇却嚷道:“何兄这是何话?怎不为小弟也安排一座雅院?”

    “郑兄弟若不嫌弃,不妨到寒舍居住?”何进笑道。

    “这还差不多!”郑奇道,“不过,没有酒却不行。”

    “少不了你的!”何进笑骂道。

    “何枢使,属下有个不情之请,望何枢密成全!”史天泽道。

    “史元帅不用客气。”

    “末将向未见过吾王龙颜,此次远道而来觐见,也备了些薄礼,以表达我真定府百姓对吾王的臣服之心。望枢密大人能通融一二,令末将早日见到圣驾。”

    “史元帅不用着急,尔等风尘仆仆,应该先歇息一番。吾王早有旨意,命有司关照有加,所有之物皆加倍至取,不令尔等有冷暖之想。又三日之后即是三月十六,吾王将在聚义殿夜宴诸位。”何进道,“不知史元帅意下如何?”

    “臣遵旨!不敢有异议!”史天泽毕恭毕敬地躬身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