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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败如山倒,蒲鲜万奴一路往北逃窜,跑到了东京辽阳府(今辽宁辽阳)才暂时稳定了下来,这让他仿佛想起到昔日的情景。
这里是他起家的地方,当年他与契丹人耶律留哥作战,虽号称40万,但人心不齐,将帅猜忌,部下上表金国皇帝说他有异志,终落得大败也不令人意外,也在那时候他萌生自立的打算。二十年一轮回,这一次又是遇到了一个强大的对手,又是窜回到辽阳府,他的惶恐不安的心情才稳定了下来。
蒲鲜万奴的宰相王浍与元帅完颜子渊正在辽阳府。辽东在许多南方汉人的眼里,那里只是蛮荒之地,都是茹毛饮血的女真人。但实际上这里却有许多汉人,辽、金强盛时总要南下侵掠,许多汉人便被掳掠到辽东,从事农耕,辽东到处都有肥沃的土地,还包括原渤海国的遗民,当然也曾有两位宋国的皇帝在此度过悲惨的余生。
这王浍便是咸平(辽宁昌图)隐居的汉人,为人沉默寡欲,精于易学,又通星历纬谶之学。金章宗明昌初年,王浍曾被召至京师命以官,他辞却了。章宗很器重他,授其信州教授,但不多日子,便自动辞职。又授博州教授,同样是弃官遁归乡里。宣宗即位,诏令宰相以书招之,又不至,后诏他为太中大夫、右谏议大夫,充辽东宣抚司参谋官,就与蒲鲜万奴勾搭在了一起。
王浍是个老寿星,年已九十余岁,正牌皇帝诏他为官,他不干,蒲鲜万奴用他,他却很忠心很用心。他与蒲鲜万奴二人都曾雄心勃勃,汴梁如烂泥扶不上墙,他们招纳猛安谋克,重新树起女真的大旗。试图在女真故地恢复昔日的强盛,蒲鲜万奴对王浍亦十分尊重。至于完颜子渊,却是蒲鲜万奴手下心腹悍将。
枭雄就是枭雄,虽然随自己南下的军队大部战死、被俘或者逃散,但蒲鲜万奴仍然觉得自己还有机会。他还有更多的军队可以使用。(
“传我命令,集合军队和所有能战的勇士,与敌死战!”蒲鲜万奴一入辽阳府,即下达命令。
帐内诸人忧心忡忡。
“陛下息怒,为今之计。须从长计议。”须发皆白的王浍急道。
“是啊,陛下,敌军势大。不可当前锋芒,应避之!”完颜子渊也劝道,“敌军远道而来,强弩亦有力竭之时。”
“朕曾数番欲与秦国交好,闻听秦王欲北取燕京,朕听尔等建言。亦卑躬屈膝,上表愿向他称臣。可是秦王狼子野心,举兵来攻,欲杀我而后快,此生死存亡之大事,岂能坐以待毙?”蒲鲜万奴怒道。王浍道:“陛下以为以举国之兵,与敌野战,可否能取胜?”
“这个嘛……”蒲鲜万奴脸上有些发烧。
“今秦军主力自平州分路北上,又有一支骑军攻临潢府,北京路落入敌手也只是早晚的问题。而我辽东地势地平。也不宜固守,敌军若是来攻,我军将难以在此固守。但陛下不要忘了,我们还有咸平府、隆安府,更往北还有会宁府女真兴起之地,辽北还有蒲与路,东北胡里改路,东南亦有曷懒路、恤品路(今中朝俄三国交界的地区)。这些都是天高地远山林密集之地。”王浍道,“正如完颜元帅所言,敌军远道而来,不习水土与地形,我军若是遁入山林,敌军能耐我何?况且冬天就要到了,南人北来,如何耐寒?”
王浍地话让蒲鲜万奴心花怒放,只是还有些不舍:“我辽西临潢府、大定府及泰州等地皆是水草丰美农牧兴旺之地,还有此地辽阳府。若是全部拱手让人。朕心有不甘。”
“陛下勿担忧,敌军若是想占领这些地方。自然要分兵,而我等将层层设防,令敌损兵折将,斩其锋芒。绝不让敌军讨了便宜!”元帅完颜子渊自负地的说道。(
“那朕应举兵东进恤品路,还是北上上京会宁府?”蒲鲜万奴又问道。“先北上,引敌深入,太子帖哥镇守会宁府,那里还有五万大军。料敌军必会攻我上京,只怕到时心有余而力不足吧?”王浍面有得色,“纵是秦军有余力克我上京,我们却可奔往开元(绥芬河下游双城子,近海参崴)!”
“就让赵诚小儿多猖狂几天!”蒲鲜万奴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赵诚千刀万剐。
秦军此时的攻势如虹,数路大路或分进或合围,遥相呼应,一路向北。秦王念及陈同父子团聚,其中自有一段感人肺腑的故事,便命他为燕京留守,就地安抚百姓,追剿余敌与流寇。
郝和尚军顺着海岸北进,拼命地追着敌边奔袭,先后克海阳(秦皇岛附近)、瑞州、海滨、兴城、安昌,直指锦州。漏网之鱼也倒在了跟在身后的贺兰军铁蹄之下。
张柔部克龙山(今辽宁喀左南)、阜俗、利州、富庶、建州、金源(今辽宁朝阳大青山西)、兴中(辽宁朝阳)。
田雄部克和众(今辽宁凌源西)、惠和(今辽宁建平北)、三韩、松山(赤峰附近)等处。于此同时,史天泽出燕京古北口,克兴化、神山(承德附近),与田雄部将大定府包围。
郭侃部却在辽西广袤的草原上,一直往北方进军,克永安、长宁,千里跃进,五日后与安北军凌去非的人马会师临潢府(巴林左旗)。
当兵为什么?
近十万将士血红的双眼告诉你什么才是最实际的利益。
蒲鲜万奴在辽西地势力本就不太稳固,数路大军齐头并进,旋风一般卷过两千里方圆的广大地区,所有抵抗者无不被踩成肉干,更多的人望风或逃或降,各地无主地牛羊与骏马,被抛弃的皮毛、布帛与山珍、特产成了将士们的战利品
军纪只有在一定范围内被勉强维持,秦军系仍恪守着不滥杀无辜的纪律。但张柔、郝和尚、田雄、史天泽等人就无法约束部下们充满欲望地双眼,成群的牛羊让他们地步伐变的缓慢。兜中塞满的金银珍宝让他们的身形变得臃肿,凡是稍有反抗之心的,无不成了他们刀下的冤魂。赵诚连派数批军法官,才令滥杀的情况有所缓和。
至九月中旬,凌去非与郭侃拿下了临潢府,田雄与史天泽合力攻克大定府,赵诚命令立刻会师锦州。
各部会师地场面,令赵诚与何进等人啼笑皆非,全军花了两天时间。才将战利品统计清楚。
郭侃、凌去非、古哥所部的将士将得来的战利品聚拢一处,与那些荣军团派来地人讨价还价。大军征伐,不可能带着牛羊和财物行军。古哥等人又不愿分兵留驻看守堆成小山的财物,等自己回军时带回又太累,即便是亲自将战利品带回,又须脱手换成真金白银才成。自然而然,转手给荣军团就是最佳的选择。
荣军团其实就是大大小小的商社,都是因种种原因从军中退役之人组成的。分地域或部曲所属,京师有京师的社团,灵州有灵州地社团,与现役将士或是有同袍之谊,或是沾亲带故,甚至有生死之交,大有成为一股为朝廷不可忽视的力量。也正是财富地欲望驱使着他们长途跋涉来到前线。
各部人马暂时休整,秦军系与河北军就显现出不同。秦军的大小军官会同本部录事参军、及士卒本人,评功论赏,顺便总结正反两方面的经验教训。将所有的战利品瓜分完毕,虽然并不能完全做到公正,却顺畅得很,至少开诚布公。
将士们纷纷将自己分得的那部分转卖给荣军团,自有人出面与商团谈判,得到一个还算合理的价格,一切记帐,由荣军团脱手后兑钱送到自己家人手中。()这些与军队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商团不敢私吞了将士们的血汗钱。那些不幸战死之人,按秦军常例分了大头,极为可观,肢残者次优,生者分到手里却不多,因为生者毕竟还有机会再获取财富,而死者永远地死去。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盯着,纵是一军主帅也无法徇私舞弊。
反观河北诸军就是另一回事了,张柔等人一向将军队看作是自己地私产,这如何分配战利品。也成了他们一句话之事。虽然张柔等人都还算公正。但当部下们尤其是普通的士卒听说秦军战死及伤残之人受到地待遇极厚,却十分羡慕。没有人认为自己在沙场之上永远很有运气。
河北诸帅们默默关注着秦军地一切,这倒可以解释秦军将士为何对秦王如此忠心,而秦军主帅们却无法将部下当成自己的私属。秦王给了将士们他们想得到地一切。
大批的四轮马车被送到了锦州城下,张柔等人见古哥等人的战利品很快就消失地干干净净,就连战死之人地骨灰也被运回。秦军将士们落得轻松,为更多的财富磨刀霍霍。
在人欢马叫车辆络绎不绝之中,史权很好奇,抓住一位佩刀弓刀的老者道:“大叔,这一车的山货,如何处置?”
“当然是拉回去卖了。”老者正忙着给车辆封上盖布,头也不抬地回答道,“运到保州、真定、河间、太原,卖给下家,然后就地采买绫罗绸缎,再运回中兴府卖给西域商人。”
“这两买两卖,怕是能赚不少?”史权追问道。
“这不是废话吗?”老者跃上马车,拍了拍手中的兵刃道,“咱这也是冒着性命危险来到此地。富贵险中求嘛,大伙抱成团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多赚点钱?否则谁愿受这份罪?哈哈,驾!”
老者在爽朗的笑声中,驾着车辆加入到长长的车队之中,商队招募的大队精悍护卫分散在四周,车队掀起了滚滚烟尘,扬长而去。(
史权暗暗寻思着自己史家军是不是也要组个商团,否则这钱都叫秦国给赚去了。
秦王在锦州城内举行庆功宴,慰劳全军,各有赏赐。
“诸位都辛苦了!”赵诚举杯邀道,“孤敬诸位一杯,满饮!”
“谢国主!”众将齐道。满载而归,个个当然满脸喜色。
“男儿为何当兵?”待众人饮完了杯中酒,赵诚高声发问道。
众人被赵诚这突然一问愣住了。张柔小心翼翼地说道:“当然是忠君爱国,保家卫民!”
郝和尚低着头撇了撇嘴,暗骂张柔虚伪,心说忠君虽是有的,可这辽东与秦国或者河北扯不上关系,更谈不让保家卫民,却不小心被赵诚看到。
“郝和尚。你说说看!”赵诚直呼其名。
“这个,忠君爱国当然……是应该的,国主定策如神来之笔。指挥若定,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何大人参赞有功,三用命,上下一心,诸军合力。方才有此等战果。臣等无不感叹吾王之英武。”郝和尚说着冠冕堂皇地话,将枢密使何进一块吹捧。
“田雄,你说说看?”赵诚又点名。
“臣赞同张元帅所言,正是因为有明主在上,我等粗人莫不敬服。蒲鲜万奴不服王化,割据一方,臣愿为前锋,杀入辽阳府,将敌酋来问罪。”田雄拍着胸脯道。
赵诚不置可否,目光挨个流转。史天泽见赵诚地目光注视到自己,连忙起身奏道:“忠君爱国,自然我秦国男儿的第一要务。男儿当有万军之中取酋首之勇,杀敌报国,赢得生前身后之英名。不过……”
史天泽察颜观色,已经意识到赵诚地不满,承认道:“不过,若是全军只顾掳掠财物与牲畜。怕有违征讨之道。”
赵诚笑了,心说史天泽还真善于审时度势和察颜观色。
“当兵为了忠君爱国,当然亦不可否认。保家卫国更是义不容辞,赢得万户侯也是人之常情,没有功名之心,则无奋发向上之勇力。”赵诚道,“大乱之世,当兵既易送命,可又未尝不是求生之道。何也?”
“末将以为兵火数十年,百姓流于失所。常为兵掠。性命尚不得保,何谈安康?故乱世之中。当兵吃粮也是许多人不得以而为之。”张柔道,“臣当年亦不过是一白丁,蒙古人兵兴南侵,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臣这才聚豪杰,只为自保也。倘若是盛世太平之年,臣何曾想过要在刀口上觅活路?”
张柔这话令众人心有所感,纵是赵诚也是如此。
“俗语有云,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说地是当兵苦当兵累,还会丢掉性命,但当兵至少还会吃饱肚子,若是肯卖力气,又不怕死,还能有机会封侯拜相。寻常军士若是立了小功,也能受奖,分些钱财,保得家中老小衣食无缺。”郝和尚道。他这话已没有了方才那一套冠冕堂皇的话。
“就借郝元尚的话头,如今尔等所为孤当如何处置?”赵诚冷冷地问道,“尔等征战归来,牛羊骏马十多万头,皮毛、布匹、山珍、粮食堆积如山,各部举全军之力费了七天才会集于此处。若是有敌趁尔等搬运财物驱赶牲畜沾沾自喜之时来攻,尔等还记得自己的刀箭放在何处?赶着牛羊是打不了胜仗的!”
众人闻言齐低下了头。这道理很简单,人人都懂,可是辽西各处失去统一指挥的敌军望风而逃,胜利冲昏所有人的头脑,到处都有财富等着他们占有,令他们忘乎所以了。主官心动,士卒们更是尽可能地掳获财物,没有人会无动于衷的。
“昔年,孤亲征蒙古大漠,也曾掠了不下三十万匹骏马。孤临汴梁,亦曾带回不下数百万贯财物回中兴府,可孤的大军却从未因此而丧失警觉之心。”赵诚喝道,“五日前郝和尚放锦州不打,忙着追逐牛羊。田雄回军时,一万军士拖成了近百里之遥,人人都将手中牵着地牛羊看作私物,这怎么成?”
“臣等知罪!”田雄与郝和尚两人面色一僵,连忙伏地请罪。
“国主息怒,他们二人新入国主麾下作战,军中体制与我河西将士不同,况且他们所部作战勇敢,并未犯下不可饶恕之罪。”何进唱起了白脸。
“起来吧!”赵诚笑骂道,“金银装在自己兜囊之中,还有谁会抢了你们的?”
赵诚的玩笑话,令在场诸将校们意会。赵诚不怪他们贪心,只怪他们太守财。
史天泽连忙道:“臣观黑甲军等部但有掳获,只是派小部看管,大部继续攻掠,事后检计多寡,并不遗漏,旋又将财物卖于商团,其法甚好。今日臣便令将士们将财物全部脱手,轻装上阵,为吾王杀敌,再立新功!”
赵诚露出嘉许地神色,张柔见史天泽抢了风头,连忙道:“臣马上照办,不敢延误军机!”
陈不弃笑着道,“陈某今日方知,这打仗其实也算是一件大买卖。”
打仗当然是件买卖,大则夺人国灭其族,小则夺人身上财,常常是一本万利。当然也有血本无归的,最不幸的是,掌兵之人若站在失败的一方,那就会丢掉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万劫不复。
在觥筹交错之中,史天泽偷眼打量被众将簇拥之中的秦王,不知道秦王接纳自己史家,是不是当成一件生意来做。史天泽当然不希望自己成为秦王待价而沽地下一个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