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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还是有汹涌浪潮的声音,比隐约海浪声更加澎湃的是自己久久未曾平复的心跳声。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振聋发聩。
惊天动地。
宋柳荫捂住自己的耳朵,他整个人缩在被褥里,开始陷入了疯狂的自我怀疑。
不能理解,难以置信,出乎意料。
他从前可从来没有这么心脏乱跳的时候,胸口心脏一直砰砰乱跳,简直撞得他胸口都发痛了。
蒙在被褥里导致宋柳荫觉得有点缺氧,大脑也昏昏沉沉的。
他开始庆幸姜兴已经走了。
不必看到自己这幅脑子不清醒的傻样。
或许自己需要一支笔和一个医生也说不定。
让笔来记录这不可思议,值得纪念的一刻,让医生来检查他身体的某个部位是否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出现了病变。
他的呼吸系统出现问题,变得急促紊乱。
他的感知能力出现了问题,明明是寒意弥散的夜里,他的肌肤却像是被熔浆反复炽烤,灼热滚烫。
他的耳朵有问题。
他的心脏有问题。
他病入膏肓了。
最最可怕的是,宋柳荫摸到自己嘴角的时候,发觉它是微微翘起的。
这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他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叛变,统一战线,手舞足蹈源源不断地生产出创造快乐的多巴胺。
连最后一道精神防御都彻底崩溃了。
宋柳荫埋在绵软蓬松的被褥里。
觉得自己完蛋了。
无药可救。
在一片昏黑之中,他不知不觉地陷入了睡眠之中。
当天晚上,宋柳荫久违地做了一个梦,梦的内容与姜兴无关,好像也与从前的自己无关。
梦境里他是一具奇怪骷髅架子,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骷髅架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骷髅架子还能有意识。
总之他就是一个奇怪又不同凡响的骷髅架子。
他生活在一片广袤无垠的大地上,周围是瘴气弥漫的森林,这里的树都长得很高大,遮天蔽日,森林里总是很昏暗的,透不过光,也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宋柳荫就没有看见过森林里阳光灿烂,生机勃勃的时候。
每天的生活都很无聊,两点一线,他被人追着跑,或者人被他追着跑。
他觉得很无聊。
没有人愿意跟一个骷髅架子说话。
森林里怪石嶙峋,宋柳荫偏偏每次追人的时候都会被同一块石头绊倒。
他会摔散架。
然后还得到处摸找索到自己散落的骨头再把自己拼起来。
在某一天,宋柳荫又倒霉地摔倒了。
他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去找自己的脚趾骨。
雪白的脚趾骨散落在地上,很打眼,就像一颗一颗的星星。
有人捡起了他的脚趾骨。
多么稀奇啊。
捡起他脚指头的居然是一个有玫瑰花的飞行员。
飞行员头上长了一朵白色的玫瑰花。
他穿了很有标志性的飞行员夹克,额头上还箍着一个眼镜。
飞行员告诉宋柳荫自己的飞机掉在这里了,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修好。
然后他把手里的脚趾骨递给了宋柳荫。
他一点都不怕宋柳荫。
他们很顺理成章地熟悉起来。
虽然宋柳荫没有温度,也不会说话,可是飞行员还是很喜欢他。
宋柳荫的边角都很锋利,老是会不听话地划伤飞行员的手指。
飞行员就用五颜六色的棉花糖填满了宋柳荫的胸膛,那些锋利的边缘也叫他贴上了创口贴。
于是宋柳荫再也不会割伤飞行员的手指了。
三个月之后,飞机修好了,飞行员也要走了。
临走之前他把头上的玫瑰花摘下来送给了宋柳荫。
天上下了场雨。
玫瑰花沾到雨,变成红色的了。
胸膛里的棉花糖也化掉了,顺着骨骸流走了。
他又变回了之前那个会割伤其他人的骷髅架子。
宋柳荫觉得很伤心。
他讨厌结局不快乐的故事。
醒来的时候,宋柳荫又闻到了白玫瑰花的味道,还有木质香水的味道。
他发了一会儿呆,因为自己现在什么都看不见。
世界是一片虚无。
没有花,没有森林,也没有飞行员。
在梦里作为骷髅架子的时候还能看见,变成温热有生气的人类之后眼前反倒什么都没有了。
白玫瑰花的味道让宋柳荫有点儿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
那个味道离自己愈来愈近了。
白玫瑰的花香,混合着木质香水的味道。
宋柳荫摸索过去,他揪住了对方的衣袖,倾过去,整个人埋在对方的怀里,试图更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姜兴也没说话,他抱着宋柳荫,宋柳荫只穿了单薄的病服,腰很细,也很窄,捏一把都要断了:“做噩梦了?”
宋柳荫觉得眼眶发热,他揉了两下,还是很不开心:“没有。”
于是姜兴也就静静地让他抱着。
并不开口。
很突兀的,宋柳荫一脸怏怏不乐地说:“我不喜欢白玫瑰花。”
姜兴看向一旁花瓶里的花束,很有耐心地解释:“这是红玫瑰。”
“红玫瑰也不喜欢。”
宋柳荫这样讲。
“那丢掉,好不好?”
“留着吧。”宋柳荫忽然又改变了心意:“反正只是做梦而已。”
宋柳荫想了一会儿,把他的梦告诉了姜兴,他觉得姜兴应该能理解自己。
姜兴静静地听完了宋柳荫的故事。
他问宋柳荫:“你听过小王子的故事吗?”
宋柳荫说没有。
姜兴讲:“小王子里也有一个飞行员,就像你做的那个梦一样,小王子里的飞行员也因为飞机坠落被迫在沙漠里待了很久。”
宋柳荫打断了他:“即便世界上有千千万万个飞行员,可我的飞行员是独一无二,和其他任何飞行员都不一样。”
姜兴沉默了,他没有说话。
宋柳荫觉得姜兴不能理解自己,是啊,毕竟没有一个人会太在意梦里有什么东西,也不会太相信梦里存在的东西。
可是宋柳荫就是莫名其妙地不能忘记梦里的飞行员。
他太真实了,好像是真的存在一样。
那惊心动魄的熟悉感简直让他感到哀伤。
忘记他会让宋柳荫有负罪感。
姜兴又沉默了许久,然后缓缓开口了,带着一点小心翼翼试探的意味:“你梦里的飞行员是什么样子?”
既然对方已经问了。
宋柳荫就开始努力地回忆起来,他试图从那些朦胧又破碎的梦境里揪出一点真切的东西:“我不太记得了,看不清脸。”
他想了许久,又继续补充道:“飞行员身上有伤,有很多陈旧的伤疤,是暗红色的。”
“从胸膛到指尖,甚至是到脖子,都是疤痕,所以他为了遮盖疤痕总是戴着黑色的皮手套。”
“好奇怪,感觉很熟悉,像是真的在哪里见过一样。”
宋柳荫说这话的时候皱了皱鼻子,显得非常孩子气。
“一一。”
姜兴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宋柳荫纠正他:“是荫荫才对。”
他又被姜兴紧紧抱住了。
难以呼吸。
耳畔能听见姜兴的心跳声。
咚。
咚咚。
咚咚咚。
宋柳荫觉得姜兴好像很伤心,他能闻到对方身上悲伤的味道,每一点气味都浸足了眼泪的味道,又苦又涩,把玫瑰花香都盖过去了。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伤心,但这份感情也奇异地传递到了他这一边,导致嘴里的橘子味棒棒糖都没有那么甜了。
他拍了拍姜兴的肩膀,很笨拙地试图安慰他。不过疗效甚微。
为什么听到飞行员姜兴会不高兴呢?
宋柳荫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