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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阿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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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儿手发抖,她按住自己,轻道:“贵人还从未听过妾的曲,看过妾的舞吧。”

    莫名其妙的转了话题。

    魏凉一愣:“是?”

    姜儿抬头笑了,在昏昧的光影里,那笑一霎灼灼,如见天光。

    魏凉心跳慢了半拍。

    姜儿起身,来到堂下,看了看身上特意穿的那件最好的青衣,山花如碧,得见君子,趁景。

    她长袖舒,腰肢拂,起舞翩然,檀口张,眼波流,小曲清唱。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

    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注1)。

    ……

    魏凉开始是满眸惊艳,后来就瞳染忧伤,因为太美,他不想让第二个人再看到。

    他震撼于自己龌龊的想法,却又止不住的,这股心思愈发浓厚,占据了他尚显青涩的理智。

    十八岁的少年,或许也是平生第一次,揭开了贪嗔痴的原罪,余生纠缠的序幕。

    姜儿没注意到魏凉脸色变化,她沉浸于疯狂的舞步和歌声中,一舞接着一舞,一曲接着一曲,竟是几个时辰不带停。

    绿水巷女伶十二部,佼佼者,称头部。

    姜儿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只是拼了命般,要把十年所学都唱给他听,跳给他看。

    有人说她是头部伶,名伶可倾国也,也有人说她是勾人无声,狐狸精祸国也,当然更有人说,她这种就该吃这碗饭的人,教遇上她的男人,福祸难料。

    而现在,这一切,她半生波澜壮阔,她都只想展现给他一个人。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女子舞低杨柳楼心月,芙蓉花开的小脸丝毫不觉疲惫,反而充斥了一种病态的兴奋。

    魏凉静静的看着,满面怆然。

    三个时辰,四个时辰……

    女子歌尽桃花扇底风,声音开始嘶哑,绣鞋开始渗血,她还是如陀螺般舞步飞旋。

    魏凉静静的看着,瞳孔通红。

    一天一夜。从白昼到夜幕,再到启明星生起。

    金色的霞光洒入绿水巷,映亮两人苍白又炽热的脸。

    如浴业火,此生孽缘。

    姜儿终于停了下来,她的足尖血泊一片,喉咙也已经发不出音了,却还是笑着。

    “很美。”魏凉也笑了,声音同样嘶哑到极致。

    姜儿挣扎着张口,用很难听的嗓子向他道:“魏凉……你再好好看看我,好好看看我……”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魏凉。

    我,没有用妾,她用的是寻常人家的我。

    魏凉喉结动了动,点头:“我,记下了。”

    姜儿释然的一笑,了无牵挂,她再拜,是辞礼,无声的送客。

    魏凉起身走,临到门口,又顿住,低低问:“你可有小字?”

    姜儿摇摇头。她应该有,只是记不得了。

    “那我给你取一个如何?”魏凉道。

    姜儿抬眸示问。

    魏凉的指尖摩挲着身侧的刀柄,上刻两个鎏银小篆,魏凉,是他的名字。

    “葳,敷蘂葳蕤,落英飘颻(注2),葳蕤之葳。就叫阿葳如何?”

    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魏凉的眸底有异样的期待。

    姜儿只觉得是好字,遂应下,并未多想。

    目送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尽头,姜儿还是凭栏站着,久久不愿回头。

    “你可会唱《诗·株林》(注3)?”

    这是魏凉来之前的前晚,魏家另一名来客指名她时,点的曲目。

    她脸一僵。

    “怎么,伶还会拒绝贵人?”那人讥讽,将银五铢扔到地上。

    她贝齿咬得下唇发白,硬着头皮将小曲唱完,唱到最后都是身子发抖,目里蓄了泪。

    那人离去时,只解释了一句:“他还很年轻,错不得。”

    后来还是嬷嬷凑到她身边,拽了她下拜:“恭送魏沧大将军!”

    她脑海里轰一声,如坠冰窖。

    他前途无量,而她,不过是他的一霎光华,盛放了,就熄灭了。

    “妾……懂得。”

    她向魏沧拜倒,头深深的碰到冰冷的地砖上。

    燕王宫,铜雀。

    安夷君姬烈倚在榻上,看姬照为自己煎药,挑眉:“这里没有外人,惺惺作态的就不必了。”

    “侍奉兄长,是弟弟应该的。”姬照尽心尽力的提炉滤药,一脸真诚。

    姬烈冷笑:“我的好弟弟,你以为燕国把你要回来,是让你备位太子的么?”

    “兄长哪里的话,能回归故国,照已是感念不尽。”姬照笑笑。

    姬烈不为所动,又道:“别以为我身子不好了,你就能补位了。父王有十几个儿子,凭你的出身,怎么轮都轮不到你头上。”

    顿了顿,姬烈讽意愈浓:“你的母亲管氏,连封号都没有,只是被称作管氏。也是,她不过是一介女伶,大宴为父王献舞,春风一渡有了你。你既凭借质卫之功得了封君,就不要再不知足,贪念不属于你的东西。”

    姬照把药滤好,举过眉头,毕恭毕敬的奉到姬烈案头:“兄长说的是,照受教。”

    姬烈看着他的头顶,眸底阴晴不定:“你既装得出这副谦卑皮相,我要的那个女伶,为何你会拼死阻挠?”

    “因为兄长身子不好。女伶怕不干净,耽误兄长贵安。”姬照还是低眉顺眼。

    姬烈扯扯嘴角:“我倒听京中传闻,是你对那个女伶上了心呢。”

    “绝无此事。”姬照拜伏在地,诚惶诚恐,“兄长便是明日再差人去打听,一定会知有误。魏凉与那女伶多番交道,照所知传闻,是魏凉对那女伶上了心。”

    “不是你,是魏凉?”姬烈若有所思,摆手让姬照退下,打算明日真得再打听下了。

    而姬照退出太子宫后,那副谦卑皮相陡然一变,眸光迅速阴冷下来。

    心腹上前来,向姬照低语:“君上,安夷君可有对您起疑?”

    “还是那套,拿我的出身说事。”姬照冷笑,斜着眼睨,“不过他提到了其他兄弟,说怎么轮都轮不到我头上?”

    心腹想了想:“是听说安夷君这阵子频繁传见诸公子。”

    “可惜了,本来还想让他多活会儿的。”姬照眸底杀机一爆,又迅速归于平静,“绿水巷那边,魏沧去找过那女伶了?”

    “拒眼线回报,是,应该是阻止魏凉和那女伶来往。”心腹想了想。

    姬照唇角一翘,心情有点好:“那现在就该本公子出场了,锦上添花,不若雪中送炭也。”

    注释

    1.莲叶何田田:出自《汉乐府·江南》。

    2.敷蘂葳蕤,落英飘颻:《文选·左思·蜀都赋》,张铣注:“葳蕤,花鲜好貌。”

    3.株林:《诗经·陈风·株林》,是描述夏姬的。夏姬,嗯,这是个怎样的人,建议自行百度,总之就是红颜祸水。然后再多说一句,《诗经》古代是用来唱的,就好像现在的山歌民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