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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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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萍的心跳,咚的乱了一下。

    她慌忙避开视线,总觉得那瞳仁颜色不算浓,却能蛊人似的。

    “吴钱塘苏氏,苏蛰,惊蛰的蛰。”男子见礼,不是武将,是男女初见的礼。

    戚萍逃出暗院的时候,看到巷角有挎着竹篮卖花的丫头,她买了芍药,簪入鸦鬓。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

    戚萍的命运,便在那一刻,转弯了。

    因为这个叫苏蛰的男子,竟然第二天,主动拜访魏家了。

    魏沧和他大眼瞪小眼:“要见戚姬?”

    苏蛰点头:“禳侯若是觉得不方便,隔道屏风亦可。”

    魏沧面露尴尬:“你是程家的贵客,便也算我的贵客,昨日戚姬擅闯暗院,在你面前丢了家风,我已经训过她了……”

    “不是为了此事。”苏蛰打断,指了指案上的宝匣,“昨日比武断了她剑,故携新剑来赔罪。”

    魏沧拗不过,让奴仆置了屏风,隔开一室两半,然后请了戚萍出来。

    “小可苏蛰,特来赔罪,这两柄短剑是吴产,望贵女不弃。”苏蛰递出宝匣,奴仆接手,送到屏风后。

    戚萍红着脸,指尖抚过短剑,在某处镂花上一滞:“紫藤?”

    “贵女识得吴地紫藤?不错,剑是吴王赏赐,小可不善短剑,故借花献佛。”苏蛰惊喜。

    魏沧在旁边拧眉:“王物贵重,是不是不太妥当?”

    “无妨,几百年来苏家得的赏赐,宝库都堆成山了。”苏蛰带了傲然。

    魏沧同意戚萍收下,确实,苏家之于钱姓王室,宝库能占一半。

    史料可以追溯到的记录,是西周初年,苏家家主苏仟追随江南主钱幕,并迎娶钱幕堂妹,自兹代代侍奉钱家,成为江南名门之首。

    进入诸侯乱世,钱家建立吴国,苏家更是为一国栋梁,肱骨之臣。

    “听闻吴国王位生变,紧要关头,贵客怎的滞留燕国?”魏沧疑问。

    “正是因为生变,小可奉清平君命令,守护程家。”苏蛰没有隐瞒,叹了口气,“程家是清平君的软肋,若是敌方以为要挟,恐清平君腹背受敌。”

    魏沧明白了,拱拱手:“程家和魏家是义亲,若有需得上的,请尽管开口!”

    屏风后的戚萍急了,插话:“程家贵女跟了去,短时间回不来了?那姜姬的下落……”

    “诶,没得礼数,昨日训你的都忘了?”魏沧不满。

    苏蛰连忙打圆场,笑道:“禳侯不必紧张,依小可看,贵女不是没礼数,而是见识卓然,您瞧,深闺识得紫藤花,岂是屏风能困住的?”

    顿了顿,苏蛰加了句:“紫藤乃江南产,北面的人识得少,更别说深闺里了。奇的是小可近日在崤山,竟碰到村妇,也能识紫藤,还能吟诗。”

    “崤山的村妇?”魏沧和戚萍同时一愣。

    苏蛰想了想,确认记忆:“不错,就是崤山。人们都说,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小可还得加一条,多赵客缦胡缨之流!”

    哐当,长刀落地的声音。

    堂中皆惊,往门口看去。

    魏凉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他牵着一匹瘦马,风尘仆仆,满面风霜,愣愣的盯苏蛰:“……你再说一遍。”

    苏蛰不明所以:“说什么……崤山?”

    魏沧憋住涌出来的喜色,佯怒:“子初,贵客来了,怎么说话呢!什么崤山,我们说些奇闻异事,你又犯什么癔?还不快来见礼!”

    魏凉恍若未闻,他掏出怀里的堪舆图,指尖哆嗦着,寻到某处。

    崤山,图上两字,山区范围内有几十个圈出的点,还未叉去。

    魏凉瞳孔扩大,脑海空白了刹那。

    他已经敏感到,一点点异样都要查,或者说已经绝望到,一点点可能都不敢放。

    惊弓之鸟,乍然之光。

    甚至路过的乞丐议论,说北方有佳人,他也单骑走大漠,非得看到佳人脸,才安心的叉去圈注。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任何东西,都要拼死挣扎。

    “难得回来了就住几天,你长嫂炖了汤,喝完了我给你剃剃胡茬……子初!”魏沧忍泪要来拉他,却话断在惊呼里。

    魏凉猛地翻身上马,从肺腑里挤出一声低吼——

    “驾!!!”

    马绝尘而去,顷刻消失。

    魏沧的心刷刷沉到谷底。

    “不会那么巧吧?”他懵了,回头看苏蛰。

    苏蛰也是懵了:“巧什么……崤山?”

    魏凉一头扎进了崤山。

    小疯子,小疯子,魏家出了个小疯子,童谣在王城唱得更热火了。

    魏凉以前十天半月还要回趟家,如今整月整月的不见人,唯一的消息来源是猎户,货郎担,崤山路过的客商。

    “应该是魏小疯子,渴了喝泉水,饿了吃野果,在溪畔洗澡,在山洞睡觉,可不是个疯子?”

    燕国百姓摇摇头,一致的叹惜。

    是,猎户,客商,货郎担,他们见到的魏凉,风餐露宿,衣衫褴褛,奔波在崇山峻岭间,按照堪舆图一处一处的找。

    “山里找野人呢?”有人会带了戏谑的劝。

    “再找。”魏凉将堪舆图上某个圈注叉去,吐出两字。

    一如既往,他答得平静又淡漠。

    无数次重复,寻找,叉去,再找,再叉去,无数次翻山,越岭,翻山,再越岭。

    春末,入夏。

    猎户说,魏小疯子还在找,浑身的伤结了寸厚的痂。

    崤山越往里走,越人烟稀少,蛮荒龙潭虎穴,不小心还能滚落沟壑悬崖,命都能去半条。

    “不知道痛的?”猎户不忍,帮他剔了坏肉,送了金疮药。

    魏小疯子点点头,算是道谢,再次上马启程,一言不发。

    夏末,入秋。

    货郎担说,魏小疯子还在找,衣衫靴履都烂成条儿了。

    崤山悬崖峭壁,山路崎岖,织物被风吹,被雨淋,被树刮,被石割,早就破烂不堪。

    “不嫌弃的话穿穿?”货郎担不忍,送了他半旧的布衣和草鞋。

    魏小疯子点点头,算是道谢,然后驾一声,消失在密林里。

    秋末,入冬。

    偶尔路过的客商说,魏小疯子还在找,人真成野人了。

    不知日夜,披星戴月,他的理智和时间都混乱,能动,就找,不能动了,就生一堆火,山洞里一躺。

    甚至会累到在溪畔洗澡时,水里面就睡过去。

    “理一理,胡茬到胸口了。”客商不忍,将他从水里搬出来,递过小剃刀。

    魏小疯子点点头,算是道谢,用刀割了胡茬,重新扎进深山老林。

    时光荏苒,岁月无声。

    初升的太阳,朝露,如何能靠近。

    他们注定了玉石俱焚,命运的局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