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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朴田。
这是我为自己写的手记。
目前,我不想给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看其中的文字。只要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恐怕今后也是如此。
该手记准确而详尽地记载下了距今许久前——去年8月1日至4日,这个“狗肉坊”中发生的事件。
动笔之初,作为记载人,我朴田向自己郑重发誓:该手记中不夹杂任何虚假事件。作为老宅的看管人,我会原封不动地记载下自己的所见所闻,这是执笔该手记的第一目的。
如果其中有些地方需要加上自己的想像或推测,我也会十分小心谨慎,尽量不使其受到自己的成见或希望的左右。
总之,我要尽可能冷静而具体地记载下那一事件的全过程。
再重复一遍,这是我为自己写的手记。我想通过这个手记,让那可怕事件成为“过去”,永远封存起来。
最近,我深深感到自己上年纪了,常常忘掉一些过去的事。
恐怕再过十年,现在记忆犹新的事情就会彻底淡忘了。
对于十年后的我而言,这本手记肯定是本有趣的书本。
从这个意义上讲,它也算是我为自己写的一部自传吧。
——对,现在,我干脆就抱着这样的心境写下去。
那么,该从哪里开始呢?
我觉得还是按时间顺序写下来比较好。为了能将自己半年前的记忆原原本本地记载下,这或许是个上上策。
先从那帮人来到这个老宅的前后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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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是在去年7月上旬,得知他们要来这里的。那是刚进7月不久,也就是三日、四日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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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个老宅名义上是十里城中一客栈老板的“独合院”,实际上的土地、房屋管理则由其在本地的熟人——风俊全权负责。
就是这个“风俊”通知我那一消息的。
风俊告诉我,下个月初,他的儿子将来这里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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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本打算和朋友们在这里逛逛,由于机会难得,就想顺便到父亲的地界——这个“独合院”里住上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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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俊让我准备好房间,并在他们留住期间,照顾好他们的吃喝问题。
说实话,对我而言,那并不是好消息。
因为以前,我就不太喜欢与人打交道,这几年就更是如此了。
当时,我心中的真实想法是希望这帮闹嚷嚷的年轻人不要来。
但我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下人,根本无权拒绝他们的要求,只能立即应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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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受雇成为老宅看管人起的五年中,这个老宅从来没有人入住过,光这一点,就让人匪夷所思。
这些暂且不说,还是尽力接待好这帮人吧。不知道风俊的儿子为人如何,如果他是个贪得无厌、品秉低下的纨绔公子,我就不得不竭力服侍好他,否则可后患无穷呀。
一旦他回去后对风俊说——“把那臭老头赶走”,那我可就惨了,而且万一那样,风俊也将陷入难堪境地。
因为五年前,多亏他从中周旋,我才得以成为这老宅的看管人,对他,我可是大感其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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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素,几乎没有人来这里。
偶尔,风俊会来看看。
除此之外,可以说就没有任何人会来了。
毕竟这老宅位于十里城外的森林深处,周围也没有一户人家。
只要不主动联系外界,恐怕没有人会专程跑来这里的。
然而,这种环境对于我这样的隐居者来说,却是再好不过了。
十里城中的客栈老板也只是因为一时偶然记起,来过一次。
这个所谓的“独合院”可真是名不副实。
常常听说最近地价直线攀高,难道他觉得在这样一个偏僻至极的地方,能拥有这样一个老宅也很具有价值?
或者他就是因为一时的兴起才买置下来的?
对于他的动机,我很感兴趣,但毕竟不太好问。
最后,我很乐意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临走前,风俊似乎还是有点不放心:“你恐怕会很累的,但毕竟就那么几天,忍受一下吧。至于具体时间,一旦定下来,我会告知给你………”
听说他们一共有四个人。
房间和卧榻铺绰绰有余,但环境却是个大问题。
因为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打扫了。
如果将其解释为自己的体力近来陡然下降的话,那恐怕只能是懒惰者的借口而已,一切都是由于我这个看管人的失职造成的,无论别人怎样指责,都无可厚非。
我也常常希望让这老宅保持良好环境,一尘不染………
但对于我这个60岁的老头来说,打扫如如此大的房间,的确有点力不从心。
于是,此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每天忙碌着,整理房间,做好各项准备。不出所料,这些事情还是相当繁重的。
…………
二楼的四个房间是作为客房使用的,每个房间都是又脏又臭,凌乱不堪,光简单打扫一下就让我筋疲力尽了。
而一楼的茅厕和厨房里,也有许多地方需要修整。
这老宅建成近30年了,一直放任不管,现在也该出毛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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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下旬,风俊亲自前来通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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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已经从京都出发,在别处转悠后,大概三十日到达十里城,当晚住在城里的客栈。
让我8月1日去接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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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凭一句话,就对别人下结论,似乎有点主观臆断。
但在风俊的话中,我总觉得他那儿子和自己想像得差不多——脑子不够灵明。
我还有许多老套的想像:他住在奢华的大宅里,四人抬的大轿子,随心地问爹娘要银子,学堂也不好好上,终日游手好闲。
一想到其他三人恐怕也是差不多的秉行,我的心境立刻变得郁闷起来。
他们干吗非要到这穷乡僻壤来?
其他可玩的地方多得是………
至今我还能记得当时自己是一边想,一边唉声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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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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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里到十里城西城门,需要花费一个半时辰以上。
为了时间充裕,将将吃完午饭,我就收拾停当,离开了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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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夜刚刚下过雨。
那天有雾,路面很滑,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拄拐走着。
雾气朦胧下,那早已司空见惯的风景失去了真切,让人觉得仿佛是迷失在了虚幻中的异国他乡。
从河边传来撑船人的喊歌声,我不由想起往昔岁月——那时我还年轻,初来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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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我到达城中的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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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巧、雅致的大厅里,没有几个人。
我没发现他们四个人。
我坐在木椅子上,扫看大厅墙上备置的书画,喝了一会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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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朴田老伯吗?”
耳边传来沉稳的男声。
这和想象中风俊儿子的声音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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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头,发现面前站着个高个长脸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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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呀!!”
看看我的表情,年轻人文静地笑了笑,“嘿嘿。我是——风几的堂哥,我叫风匕。你这特地大老远赶来接我们,真是太感谢了。”
“不,没什么。”
没想到对方的举止如此彬彬有礼,我竟有点不知所措,“其他人呢?”
“在那边休息呢,马上就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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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年轻人——风匕用大拇指碰了碰鼻子,轻轻地吸了下鼻涕,“朴田老伯,一直住在那里吗?”
“有五年了。”
说完,我从木椅子上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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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住在什么地方呀?”
“到处瞎混呗。过去也在京都住过,但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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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第一次来,但我觉得这里不错。”风匕眯缝着眼睛,看着大窗外的风景,“我觉得这里的景色太好看了。这个说法是不是有点老旧?总之是超出我的想像。”
“你能这么想,太好了。”
我又喝了一口茶水,便将茶杯丢在了桌上,“你觉得这个客栈怎么样?”
“不很大,但十分合意。从今天晚上起,可就要麻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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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破旧的老宅子可没法和这间客栈相比。”
“别担心。只要有安静的房间和果腹的吃食,至少我是很满意了。”
“安静,我是绝对可以保证的。在森林里,独此一家。”
“我听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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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位于森林深处,真的什么都没有。只要你们不失望就行。”
“那三个家伙恐怕要愁眉苦脸了。”
说完,风匕耸耸肩,“去老宅的想法是我提出来的。我说既然来了,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那幢独合院。听说那幢独合院的现主人是我伯父——也就是风几的父亲。”
“原来是这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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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新打量了他一下,“你对那老宅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吗?”
“就我个人而言,有那么一点点。”
“什么兴趣?”
“这个………”
风匕正要作答,大厅里传来想象中的尖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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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来了,来了。”
那个纨绔公子哥终于现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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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穿着亮眼大红袍的年轻人扬扬手,走过来。黑帽子戴在头后。
他这个样子,让人从远处看,还以为是个女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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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风几。”
他呼出的气息中带着一股子酒味。
看来从中午起,这帮人就喝了不少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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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默地点点头。
风几将两手紧紧地揣入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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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两个人在这。”他扬扬下巴。
“让我给你介绍一下。”风匕在一旁,掺和一嘴。
他依次指着风几身后的两人说:“那是安正,另外一个叫寂之。”
“老伯多关照,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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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叫安正的人结结巴巴地打了个招呼,简单一示。
这个叫安正的,是个比我还矮的小个子男人。整个脸盘让人觉得很大,颧骨凸出,一双大眼睛东张西望,那神态让人联想到蚂蚁之类的胆小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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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叫寂之的年轻人和风几身形一样。个头很高,体格看起来蛮有力的,微微撅着嘴,看上去有点歪,他抬眼打量一番,算是打个招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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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是京都傲来学堂的学士吗?”我问说。
“不是的。”
风匕轻轻地笑笑。张开胳膊,仿佛在说:“根本就不是。”
“我们的学堂各自不同。今年春天,我已经进入白玉学堂的大士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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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大士院?”
“风匕是我们当中惟一的秀才。他那脑袋似乎与我们不一样。”风几拿他开玩笑,“剩下的都是寻常学堂的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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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曾组建了一个禅坐小队,今年六月的时候解散了。”风匕继续向我说明着。
“禅坐?——你们是一起静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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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风几他们三个好像是在青冥寺认识的。有一次,他们的小队同伴之一不在,临时拉我顶替,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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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禅坐,我可是一窍不通。
如果是凭空坐着,那为何需要旁人呢?这让我怎么也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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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度打量一下四个人。
听完风匕的介绍,再看看风几和寂之的诧绝装束,觉得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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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当时,我这个老下人手足无措的样子很好笑。
风几抿着嘴偷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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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这次出行也算是我们小队最后一次同行。虽然只有四个大老爷们,有点冷清。好了,这两三天,就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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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了这四个人,我充当领路人,行走在薄雾弥漫的土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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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风景真合眼,我太喜欢了。”
风匕走在左边,一边随意地看着周边的风景,一边和领路的我聊起来,“我生在京都,长在京都,只有像这样离开后,才切身感到京都的街道太异常了。”
身后的三个人闹嚷嚷的。一会不管不顾的伸出手,胡乱指着;一会又大声叫嚷着各自的见闻。
我不禁暗暗骂说“:又不是小孩子的出游。”
虽然我也知道过早下结论通常是不对的,但依然感到这四个人中,能和自己谈得来的只有旁边的这个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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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去哪玩了?”我问风匕。
“我一个人去了那个府长官邸。”说完,年轻人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以前,我也去过别地的府长官邸,但风格大相径庭。当然,将两者放在一起比较,似乎有点不合常理。”
“不,说不定是个很有意思的比较。其他三个人没和你一起去吗?”
“是的。他们说要在街上逛逛,想认识几个新的女孩子。”风匕耸耸肩,撇了撇嘴,“但他们好像一无所获。”
“哈哈哈,是吗?——介意这里的土话吗?”
“是的。刚来的时候,真烦闷死了。”
“习惯了没有?”
“凑合吧。”
风匕又抽了一下鼻子。他掏出纸,但想了想,又放回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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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了?”
“没有。”他摇摇头,“还好。主要是冷的原因。”
“即便是夏天,这里的早晚还是挺冷的。”
“对我来说,与京都闷热的夜晚相比,这里是仙地。我最厌出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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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今年京都很热。”
“好像年年如此。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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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十里城西城门,走在茫茫森林的一条小路上。
大雾已经消散,但周围添了几分暮色。
走了近一个时辰,不知是累了,还是困乏,后面三个人的话语明显少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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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头一看,安正有气无力地走着,低着头。
寂之则边走边晃,不停地抖动着肩膀。
“真是丛林深处呀。”
风几似乎有点不快。他拍拍我的肩膀,“老伯,还有多远呀?”
“已经走了一半了。”
“才走了一半呀?”
发完烦闷,他伸个大懒腰,“就算到了,如果是个啥也没有的山间窝棚,那可就惨了。”
“别担心。那里吃喝的东西很多。”
…………
传来一声脆响,随即,风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酒味。
风几懊丧地咂咂舌头:“老伯!!”
他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这附近有没有小店呀?”
“小店?”
“这里没有卖酒的地方吗?我忘了多买一点带来。”
“哎呀,这附近可没有。除非掉头回去,再走一个时辰。要光是酒,反正我那里有存货,分点给你。”
“肉呢?”
“准备好了。”
…………
很快,走上了通往老宅的小路。
那是条土路,路况不好,两边则是黑黢黢的森林。
我们缓缓地行进在越来越浓重的暮色里。
…………
“风匕。”
左边的年轻人依然不时地抽鼻子,我趁机提出了心中的疑问,“刚才你在客栈的大厅里,说对这个老宅有点兴趣,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
风匕“啊”了一声,瞥了我一眼,将头转向一边。
…………
“李语。”
他嘴里突然冒出个人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