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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上疼得厉害吗？”苏卿卿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寂静。
苏然摇摇头“不太疼了。”
她说得无比自然，苏卿卿却知道不可能是这样。苏然除了偶尔发火，天大的事都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把别人骗过去之后再自己处理消化。她明明清楚，可是还一次次地把苏然的谎言当作真话，自欺欺人觉得没事，这个孩子能照顾好自己。
苏卿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苏然也不说话。半晌，她低声问：“叔叔身体还好吗？柘柘呢？”
苏卿卿有点意外地点点头。“都挺好的。”
“我要住院吗？”
“起码得一个星期。”
苏然有点为难地皱了皱眉。
“钱我已经帮你交了。”苏卿卿是真的觉得这简直荒唐。她明明和苏然有着最深最深的血缘关系，有着天然的羁绊。明明她应该是这个女孩子的肩膀，是她的依靠，明明自己也是含辛茹苦怀胎十月生下来了这个孩子，现在却已经陌生地只剩下监护人和被监护人的关系。连医药费，苏然都显而易见地想要自己给，不想和她有丝毫的纠葛。
她突然想起来，中考成绩出来的后一天。她的朋友打电话来恭喜她，说是苏然考了全区前十，是青季初中的状元。横幅当天就挂在了青季初中的校门口。她还以为是在开玩笑，因为她根本没听苏然提起过，也没有老师给她打电话。她傻乎乎地把这件事当笑话一样在饭桌上讲出来。苏然看了她一眼，平淡地说了一声“她说的没错。”又继续低头吃饭。苏卿卿瞬间就想明白了，苏然把所有的联系人电话都填了自己的号码。她那一刻才清楚，她是真的伤透了苏然的心。
可是她已经是快到四十岁的大人了，不能像韩思柘小朋友一样，知道姐姐走了之后躺在地上撒娇耍赖，哭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她是个大人，大人有大人的矜持。她每个月都给苏然打两千块钱，苏然每个月再给她打回一千块钱。苏卿卿还清楚，苏然说得她以后会还钱的话绝对不是戏言。
要怪也只能怪自己，苏卿卿在心里叹了口气。柔声问苏然要不要吃些什么。
苏然坚持自己点外卖吃，被苏卿卿不动声色地拒绝了。苏卿卿去医院的食堂打包了一大堆清淡的饭菜，又找了旁边的酒店，让他们煲了汤送过来。
苏然和夏蕖郁江都打了电话。要是一天两天的她还能尝试着隐瞒一下，这个要一周才能出院，她不敢瞒着，老老实实向两个人汇报了情况。正犹豫到底是向老板请假还是直接辞掉工作，等胸口好了再找的时候，苏卿卿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你那个地方现在不能住了。”苏卿卿顿了一下“回家住吧。”
“不行，退房房租要不出来。”苏然很平静。“没什么不能住的。我们小区处处是摄像头，那些人跑不了。再说了。”苏然“贱命一条，没啥怕的。”
苏卿卿简直被苏然气得好像肋骨断了的是她一样，偏偏现在两人关系尴尬，她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这几年养成的喜怒不形于色一朝破功，她恨恨地咬牙，想把苏然提起来狠狠抽上一顿。
苏卿卿拿苏然不能怎么样，夏蕖和郁江就不一样了。夏蕖是和梁飐一起来的，两个人上一秒还在海边挽手漫步，下一秒收到电话，夏蕖把高跟鞋脱下来拿在手里在沙滩狂奔，梁飐在她身后紧紧跟着，下了车之后两人一路冲进医院。
苏然还不知道，正在和苏卿卿漫无边际地讲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苏卿卿强压着怒火，听着苏然在那里“我早就想明白了，有的事情该来的躲不掉。生死有命嘛，今天能活着就不错了。我在麻袋里还觉得我要死了呢。”
夏蕖一进病房就听见她在那里胡说八道，气都没喘匀，把门敲得咚咚响。
苏然恍然不觉，“小荷花，风占。你们都来了啊。这是我妈。”她对着苏卿卿实在叫不出来，含糊了一个音节，指着夏蕖和梁飐“这两个是我朋友。夏蕖和梁飐。‘惊风乱飐芙蓉水’的飐，‘蕖’是那个芙蓉的意思。”
两人礼貌地向苏卿卿打了招呼。这会子也想不起来多打量一下苏然那个不负责任的妈了。夏蕖问苏然“你刚刚说什么呢？”
苏然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的高谈阔论，尴尬地做了一个拉链闭嘴的手势。
夏蕖没好意思当苏卿卿的面说苏然，用眼神简洁地传输了自己的愤怒。
苏然也不知道什么毛病。人家都是人间不值得，但我值得。苏然恰恰相反，人间值得，自己不值得。夏蕖听她这种丧调就火大，说过她好几次也屡教不改。有些话不过大脑就脱口而出。不过也只是在她面前这样。别人面前，励志学，成功学各种鸡汤张口就来。动不动“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提及少年一词，应与平庸相斥。”其实呢，私底下敏感又自卑，一个人的时候，身旁只有夏蕖的时候，就开始丧了。
她问了苏然的状况。除了肋骨被踢断了一根以外，苏然身上大大小小都是淤青。脸上也有擦破的伤口，被医生用纱布贴了起来。苏然还满不在意，好像她感觉不到疼似的。
她学着马东锡在《恶人传》里的表情，庄重道“打我的人不太有感情。”
她还要胡说八道时，郁江进来了。郁江家离县医院不算近，堵车差点把把他整疯了，想要自己跑来，又觉得时间会更长。自己拼命地尝试着冷静下来，仔细思索到底是跑步过去还是坐车，但是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没就地死机已经是大幸。他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苏然被打时的场景。
幻想中，苏然哭得满脸鼻涕泡泡；现实里，苏然谈笑风生。无论如何，看到苏然还在傻乐，他总算舒了一口气。然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气氛已经陷入了不可挽回的僵局之中。他这样明目张胆地闯进来盯着苏然看，恨不得眼睛就黏在她身上的场景被苏卿卿看的一清二楚。
房间里的五个人仿佛突然都失声了一样。郁江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努力平稳地开口：“阿姨好。”
苏卿卿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我就不打扰你们小年轻说话了。然然。呃，苏然，我晚上来看你。”
苏然其实对她叫然然还是苏然没什么太大反应。不知不觉间，连叫个小名儿都觉得生疏只难过了苏卿卿一个人。风水轮连转，她慢慢开始学着爱，学着珍视苏然的时候，苏然已经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