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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许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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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升起来时,憨娃仍在酣睡。

    在田地郡来当村所有同龄人中,憨娃算是比较逍遥自在的人,父亲芮和玉从未对他严厉管教过,使他能仗着一身武艺,像个侠客般暗地里锄强扶弱,帮助乡邻。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憨娃没那个胆当了同村最高长官里正段四的面,公开为村农讨个公道,而是惧于里正其后强大的差官,担心因自己一人而牵连到全家。

    只是他一向自律,除去出门打猎,每日必早起放羊,像今日这样贪睡,确实少见。

    芮曼儿嘟了嘴进房喝道:“憨娃,还不快起床么?已是日上三竿啦,就算你不打算吃早饭,总得赶紧去放羊呀,羊儿都饿得咩咩叫了呢。”

    憨娃被吵醒,懒懒地伸了伸双手,笑道:“妹妹,你咋又不喊我哥哥?”

    芮曼儿没出声,气哼哼地转头就走,仿佛受了莫大委屈。

    憨娃无奈摇摇头,穿衣起床洗漱一番,坐到小桌边对父亲微微一笑,又想对芮曼儿也露个笑脸,偏芮曼儿没理他,只好埋头吃早餐。

    芮和玉看着眼前壮实的养子和俊俏的女儿,心里着实像抹了蜜。他依稀记得,刚从白龙堆发现还是婴儿的憨娃时,几近脱水且敷满沙尘的圆脸,以及那冻得乌黑的唇似要干涸得裂开来,连哭泣都显得柔弱无力,似乎那弱小的生命随时都可能消失。

    当初那个无助的婴儿目光与芮和玉相遇,触动芮和玉心里最温暖的处所,当时便产生一种没来由的父爱,觉得有责任把这婴儿抚育成人,尽管他刚被强贼抢去整个驼队,要不是商队随从们和贴身保镖景兹不停劝说,且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芮和玉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于是,小心翼翼抱起婴孩,芮和玉再也不想死了,与死亡相比,定然没有把这婴孩抚育成人更有活下去的意义。

    为使憨娃能健康成长,芮和玉在田地郡来当村安顿下来后娶了芮曼儿的母亲,也就有了比憨娃小三岁的芮曼儿。眼看着憨娃一天天健康起来,也变得越来越可爱,那圆乎乎的脸蛋白里透红,仿若瓷器般精致,嘴唇也渐渐变得红润,比爱美的女人涂抹了胭脂还红艳,让他觉得当初那个决定没错,不然,这无辜而幼小的生命便会淹没在那片满是风沙的乱土堆。

    憨娃自小机灵过人,聪明伶俐。五岁时,景兹便开始教他拳脚功夫,虽还没有成年人那般孔武有力,却把那些招式练得一板一眼有模有样。芮和玉有时会抱着年幼的芮曼儿看憨娃习武,看着看着,突然会产生一种错觉,认为憨娃是某个大家族子弟,天生便有某种普通人不能及的秉性,若是培养得当,说不得会是个能干一翻大事的男儿。

    这猜想也不是没有依据,当初包裹憨娃的襁褓,便是只有富贵人家才使得起的物件,是由针脚细密的锦帛包敷厚厚的白棉所制,其上还绣着几片碧荷衬托的一朵绣工精巧逼真的白莲花,似乎寓意这孩子长大后能纯洁无暇。而且,襁褓里还有一串珠链能佐证芮和玉的猜测,那是一串金黄色砗磲珠链,不说纯白的砗磲在远离海洋的内陆已是非常难得,那串几无杂色的金黄砗磲珠链更是罕见。

    这么一想,芮和玉心里一阵紧张,他实在不希望有一天,来当村突然来个陌生人,说憨娃是他家的孩子,必须要接回去,那会像挖去他心尖上一块肉般难受。好在憨娃慢慢长大,这情景并没出现,芮和玉也渐渐放下心来。

    憨娃吃完饭站起身,拿起挂在墙上的长鞭便要出门,却听父亲叫道:“憨娃,今儿个晚点出门,为父有话要说。”憨娃闻声,疑惑地看向父亲。在他印象中,吃过饭后,父亲都要去地里摆弄那片土地,那片原本贫瘠的田地经父亲精心伺候,逐渐肥沃起来,地里变换着种植些胡瓜,胡椒,胡蒜等作物。父亲是这些作物的种植能手,附近的人们想要学习这种技术,虽父亲能毫无藏私倾力相授还提供种子,偏别家种不出父亲那般肥美,于是,他家的作物便被附近两家大户包圆,从来不曾没有销路。今天父亲不去地里,要把自己留下来干嘛?他看了看芮曼儿,发现她也一脸不解,只好把长鞭挂到原处,顺从地坐下来。

    芮和玉笑对女儿说:“曼儿,你去把柜里那襁褓拿出来。”

    芮曼儿一听便知道所为何事,俏脸顿时羞得通红,仍听话地站起身,低着头走到父母卧房。她记得几年前在母亲去世前的病榻边,母亲曾单独给她提过一件事,说要把她许给憨娃,问她愿不愿意。那时她一直以为憨娃是亲哥,从未有其他想法,咋听到这事,她一阵发蒙,很久都没缓过神来,自是不住摇头,不愿接受憨娃不是她亲哥的事实。

    母亲去世后,芮曼儿为这事苦恼很久,此间她不愿搭理憨娃,只不得已时才和他说几句话,例如叫他吃饭之类。去年金秋,憨娃喊她到后院捡沙枣,她扭头不想搭理,好一会儿没听到响动于是转过身,她看到憨娃疑惑的眼神,心里莫名有种生气的感觉,便无端对他发了通脾气。

    憨娃没有生气,仍像往常那样只笑了笑算作赔礼,却能让芮曼儿看出他眼底的委屈,只是那委屈掩藏得很深,不希望她发现而已。那次,憨娃并没有像以前那般用长木棍打枣,偏爬到沙枣树上一颗颗摘,枝丫上的硬刺把憨娃手掌和胳膊挂得遍布血痕,跳下树后仿佛一点都没察觉,却把芮曼儿心痛得只想哭。

    那时,芮曼儿发现自己是爱着憨娃的,只是自己从未承认,或者这种感情从兄妹之爱转到男女之爱,她花了很长时间来适应。从那之后,她再也不喊他做哥哥,只管喊他乳名,她觉得这样,能让他觉得自己更像个女人,而不是他妹妹。

    憨娃听到父亲的话心里一顿,以为必有大事发生,因为在此之前,养父也曾慎重其事地拿出过那个襁褓,只是那时养母卧病在床,已病入膏肓。养母辞世前告诉憨娃,他并不是芮家亲出,让他为此难过了好些时日。

    芮和玉问憨娃:“你今已年过十七,是该给你说门亲事,你愿意么?”

    憨娃低头沉吟半晌才道:“爹,哪家的女儿?”那时的高昌有个风俗,成家后,男孩便成了大人,必须和父母分家另立户头。于是,他心里有种莫名的失落,只他不愿意这种失落影响了父亲兴致,有些话便不能说出来。

    芮和玉笑道:“怎么,不高兴么?”

    憨娃轻轻摇头:“不是,只是我舍不得离开父亲,也舍不得妹妹。”

    芮和玉手抚已成花白的胡须,心里自是高兴的,却不动声色道:“曼儿不是你亲妹妹,你母亲去世前不是告诉过你了么?”

    憨娃倔强道:“在我心里,她就是我亲妹。”

    “那,如果把曼儿许给你,让你照顾她一世,你愿意么?”

    虽母亲去世前曾告诉憨娃,他不过是芮和玉夫妇养子,养父芮和玉在白龙堆碰巧捡到还是婴儿的他,使当时的憨娃认为这不过是一堆谎言,不过随后不久,他从叔叔景兹那里确认此事,虽心里有些怅然,却并没有当太大回事,只以为,养父母能把自己当亲子看待,那自己也无需太过于纠结,自然也没放在心上。可此时,当父亲提及要把妹妹芮嫚儿许给自己,他多少有些转不过弯来,只是,他很快便能想到,既然芮嫚儿不是亲妹,那娶她为妻,照顾她一辈子,也是他这个不是亲哥的哥哥应该有的担当,于是答应道:“如果父亲放心,孩儿愿意。”

    好似早猜到这个结果,芮和玉笑道:“那好,等你景兹叔叔回来,便为你们举行婚礼。”

    刚拿到那已经有些发旧变色的襁褓走到卧房门前的芮嫚儿听了这话,心里着实高兴,偏又脚跟儿软软的跨不出门槛,要不是父亲催促,她都不好意思站到桌边来。

    芮和玉从女儿手里接过叠得整齐的襁褓,一层层翻开,拿出包裹在最里面的那串金黄色砗磲珠链道:“憨娃,我一直没敢跟你取大名,就是怕有朝一日你自家亲人找上门来,不过,眼下已过了十七年,看来是我多虑了。”他抬眼看看女儿,又看看憨娃:“从这几个物件来看,你自家亲人必是有钱有权的富贵人家,若有一日他们来认你,你可得要跟他们走,只一样你要记住,不管你多富贵,都不能对不起曼儿,知道么?”

    憨娃和芮嫚儿同声叫道:“爹.......。”

    憨娃止住声抬眼看芮嫚儿,她脸上红得像熟透的沙枣,偏跺跺脚娇声道:“不许看。”见憨娃低下头不出声,又缓下来,柔声说:“还是你先说罢。”

    憨娃这才道:“爹,您说这话,可见是没把孩儿当亲子般看待,孩儿又岂是那等人?且不说没有那日,即便那日到来,孩儿必将拒绝,不管那家是何等富贵,孩儿自也不稀罕,必好生伺候您颐养天年,陪曼儿安稳渡过这一辈子,不让她受半点委屈。”憨娃这话出自内心,他从来认为自己就是芮家的孩儿,定不能舍弃父亲而去,在他心里,早把芮和玉当成亲身父亲,以致这话铿锵有力。

    芮和玉看了女儿一眼,她正娇羞得转过头去,情知女儿的想法,他也不去追问,只对憨娃道:“孩儿,此话差矣,为父虽把你养成如今这般的男子汉,却并不能助你成大事,若某日你自家亲人找来,想必他们可助你一臂之力。”他叹了口气又道:“孩儿啊,大丈夫在世,不为一时虚名富贵,却要对得住自己的良心,虽说如今这世道,良心不值几两银子,但却是一个大丈夫的处世之道,切记。”

    憨娃虽不知父亲今日为何说这般话,却只重重地点点头没有出声。

    以憨娃的个性,芮和玉已知他定是记到了心里。有些事,芮和玉断然事不能对憨娃讲的,就在昨日,他遇上村里大户霍康乐,好似有意无意间,霍康乐说看他家女儿生得乖巧,想娶芮嫚儿做妾。芮和玉当即气得想冲上去把那家伙暴揍一番,但他压住怒火,委婉告知,他家女儿已经许了人家,只等出门为商队做保镖的贤弟景兹回来,便会成亲。

    那霍康乐听到景兹的名字,似乎又想到他家还有个刺头儿子,脸色稍有迟疑,打了个哈哈摇摇晃晃走了。只芮和玉心里知道霍康乐是何等个性,那个比自己还老的家伙,依仗与里正段四的关系,丝毫不把来当村其他村民放在眼里,若是被他瞧上的女儿家,没一个能逃脱其魔抓。于是,原本与景兹出门前商议,等他回来才挑明憨娃与芮嫚儿的婚事,芮和玉不得不提前告诉他们,若等霍康乐真派人上门提亲,也好借此推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