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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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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无泪一声娇叱,伸手抓住剑锋,斩泪剑何等锋利,立时将她的手掌割得鲜血淋漓,连她的袖子也染得红了,青无泪却像是没有感觉一样,仰面怒视着明一弑!

    明一弑见斩泪剑割伤了青无泪,急急要收回剑来,青无泪的手掌却紧紧握着斩泪剑不放!

    眼看斩泪剑又深一分,切在青无泪的手掌中,青无泪痛得脸上血色尽失,却是一声不吭,明一弑几番使力,都收不回剑来,不由气得声音发抖:“泪儿,你干什么?!”

    青无泪声音虚弱,却是倔强:“我要你痛!”

    明一弑惨声道:“剑割在你身上,我如何会痛?”

    青无泪冷哼一声,仍是紧紧地抓着剑锋,一双美目直直地瞪着明一弑!

    眼看斩泪剑再深半分,就会将青无泪手上的筋络割断,她这只右手就算是废了,只怕连握筷吃饭都成问题。她生性高傲,连武功比别人低些都极为不愿,又怎能接受废了右手的自己?

    明一弑再顾不得其他,一招“西风销魂”,衣袖无声无息,点上青无泪的曲池穴,青无泪手臂一麻,只听“当”的一声,斩泪剑已掉在了地上!

    青无泪微感诧异,忽然一声呼啸,招来青鸟,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晴儿道:“怎么办,明公子?大小姐的手还在流血啊!”

    明一弑凝视着青鸟远去的影子,怔怔道:“我知道她在哪。”

    明一弑打了个呼哨,只见空中也飞来了一只青鸟,明一弑骑上鸟背,正要飞走,忽然向晴儿低声道:“晴儿,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你们大小姐的。”

    晴儿闻言一笑:“明公子,对于这件事情,我也从未怀疑过。”

    明一弑骑着青鸟,一直飞到了一座长满荒草的小岛上,这岛在青衫殿中也极为偏僻,几乎没有人到岛上来。

    这小岛因为无人涉足,万物疯长,岛边更长着两棵红树,红得热烈,远远望去,就像是两团灿烂的烟火。

    明一弑果然在那树下见到了一个青影。

    青无泪正用受伤的手锤着树干,刚刚凝固的伤口重又裂开,血将树干也染得红了,衬着烂漫的红色叶子,倒是格外相称。

    明一弑大步流星地走到青无泪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只觉怀中的人虽是倔强得可恨,那手腕却是格外纤细,仿佛他稍稍用力就会折断——

    如果可以,他真想干脆折断那手腕算了。

    明一弑从怀中取出一条白色的绢巾,沉默地包扎着青无泪手上的伤口。

    青无泪却意外地没有挣扎。

    明一弑包扎好,忽然顺势一拉,强硬地拉着青无泪坐了下来。

    海浪拍打着沙滩,偶尔留下一个小螃蟹来,那螃蟹便斜着身子,滚着沙土,急急地想要横回海里——

    海浪就这样周而复始地涌上来,却永远都涌不上来。

    青无泪和明一弑就这样坐在海边,望着蔚蓝的海面发呆,海风吹得他俩的头发缠在一起,青无泪忽然愣愣地道:“明一弑,我想砍了那个厨师的一双手臂,就让你那么不开心么?”

    明一弑苦笑一声。

    她是青衫殿的大小姐,从小万般宠爱在一身,身边都是四花使这样我行我素、冷酷无情的人,从没人教她是非黑白之分,她也不懂得,怕是从来没想过,蝼蚁被压碎了骨骼,也是会疼痛的啊。

    要让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明白凡人的苦楚,怕是有些太难了。

    明一弑道:“泪儿,你还不明白么?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他,更是为了你。泪儿,假如我失去了一双手臂,你会为我难过么?”

    “我绝不会让你失去手臂的!”

    “假如——我是说假如——”

    “绝不可能,我在这里,没人能伤得了你!”

    明一弑叹了口气,道:“好罢。泪儿,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厨师也有家人,如果他没了手臂,他的妻子一定会像你为我难过一样——”

    青无泪道:“她难过又如何?只要我开心就是了。”

    明一弑低声道:“泪儿,也许有一天——你的命运也会被别人主宰,恐怕那时你就不会太开心了。那时,你会懂得我说的话——我盼你永远不要懂。也许你无法理解他人的痛苦,但,就当是为了我,别再滥杀无辜了,行么?”

    青无泪道:“明一弑,我杀了别人,就让你那么不高兴?”

    “是的。”

    青无泪忽然低下头去,弄着自己的衣带,道:“那么我不杀人了。”

    明一弑的眼睛闪烁着喜悦的光,紧紧盯着青无泪,青无泪感觉到那目光的注视,也抬起头来望着明一弑。

    二人忽然大感不好意思,一起望向了海面,海风温柔地拂过,青无泪的衣裙迎风飞扬,使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青色的蝴蝶——

    夕阳很圆,像一只半熟的鸭蛋被戳破一样流出光来,那光流到海面上,将海面映成灿烂的红;那光流到二人并肩而坐的身影上,二人就被剪了下来,像年画一样薄得好看了。

    时光温柔地碾过少年的眼眸,岁月静好,如歌。

    要是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那是明一弑和青无泪心里同时响起的声音。

    那也是属于他们两个人最后,也最美的时光。

    即使后来经历了种种人生剧变,每当想起那一刻,青无泪心中便充满了无限的柔情,觉得自己还能撑下去。

    从清晨开始,雨就密密地落个不停,将整个世界都浸得透亮,像被洗过一样澄澈的绿意顺着雨珠从叶尖流下,一直流到树下站着那人的眼睛里去。

    明一弑正在练剑。

    雨打湿了他的人,也打湿了他的剑。

    明一弑剑花轻挽,正要一剑刺出,忽然觉得天空一暗,那一剑便停住了。

    一把纸伞遮在了自己头上,纸伞下站着一个如雪的女子。

    她清冷的眼光望着别处,不知在对谁说话:“小心着凉。”

    是雪夫人。

    这点雨自己怎么会看在眼里?明一弑正想这样说,话一出口却变了:“嗯。”

    雪夫人忽然收回清冷目光,望了明一弑一眼,道:“衣裳湿了。跟我回雪无居换身吧。”

    不!明一弑心中道,脚下却不由自主,跟着雪夫人走了。

    雪无居冷清得像雪夫人本人,除了地毯像雪一样柔软,竟丝毫看不出这是殿主夫人住的地方,除了雪白的墙壁和几只白木桌椅,厅堂之中,别无它物。

    “滴答。”

    明一弑滴水的头发弄脏了雪夫人雪白的地毯,让他大感不好意思。

    雪夫人却像是没看到一样,只是让丫鬟带他去换湿衣服。

    当明一弑一身清爽地坐在白木椅上时,身前已摆着一碗姜汤了。

    那姜汤黄澄澄的,冒着腾腾的热气。

    明一弑喝了一口那姜汤,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这姜汤一样在冒着气。

    明一弑也不顾烫,将那碗姜汤一口气喝完,方低声道:“夫人,你对我真好。”

    雪夫人淡淡道:“那也没有什么。”

    明一弑道:“一碗姜汤之暖,明一弑绝不会忘。”

    雪夫人道:“那也随你罢了。”

    “夫人,我最近怎么没见到泪儿?她去哪了?”

    “青衫殿管辖的属地青露村勾结销魂殿背叛了我们,泪儿带人平叛去了,怕是有些时候才能回来。”

    明一弑微笑着注视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粉色花苞:“这样啊。等她回来的时候,落魂花也要开好了呢。”

    他的眼光像叹息一样,穿过无边的雨幕,像是已经看到了明媚娇艳的少女站在她最喜欢的花海中央,冲着他甜蜜地微笑。

    美好会消失么?

    像是被骤然打破的水晶瓶,发黑污秽的液体止也止不住地流淌出来,淹没了青无泪的脚踝,淹没了她全部的呼吸。

    被雨打湿的那天残酷得像这世间的真相,所有令人悲伤的结局,就在那一天写好了,再也改变不了。

    青无泪平叛回来的那天,天色并没有放晴,连日缠绵的雨在那一天变本加厉,将笼罩在天空的乌云拨弄地更低一点,甚至就像人顶在头上似的。

    落魂花已嫣然盛开,在漫天飞雨中,火红的花朵愈开愈艳,像是燃烧的火焰,而雨下越大,那火焰也越高。

    青无泪骑着青鸟,马不停蹄地向他们约定的荒岛飞去,她还没回去见父亲,就先到这来了。

    马上就要见到恋人的激动令她的脸颊染上一抹绯红,她满怀着期待奔向落魂花海,却看到了她这一生都不愿再回想起的画面——尽管后来她无数次地梦见那画面,无数次的尖叫和泪水,已让她变得麻木了。

    无边雨幕之中,漫天花海中央,站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红色花瓣从他面前纷纷而落,他笑容明媚,紫衣打湿了贴在身上,他手上握着一把剑,晶莹剔透的剑尖刺破了跪在他身前那人的胸膛,他忽然露出了一个天真困惑的表情,像是不知道为何那把剑会握在他手中,也不知道那人为何要跪在他的面前。

    那受伤的女人跪在少年面前,胸前插着一把剑,像是雪一样快要融化了。

    她的肌肤很白,白得叫人想起德化窑新烧的羊脂玉瓷;她的眼光清冷,冷得叫人想起冬夜皑皑的雪原,雪原上的雪堆得厚,即使人走过时留下深深的脚印,一会儿就被风雪掩埋住了。

    那是雪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