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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仡冠礼后的第二日,我正在屋外踩雪,姐姐身边的婢女来报,燕敕王特来拜会,点名要我前往。
我走进正厅,半月未见,行了冠礼的徐允仡一头青丝尽数束于如意暗纹鎏金冠内,着龙纹青衣,外覆乌纱,尊贵雍容,尽显风神毓秀,只可惜面具覆面,略显突兀。我与他并未多聊,只随便寒暄了几句,待清点完我留在潭州的行李后,允仡就告退了。
第二天,七皇子也来拜见。自潭州归来脱去便服,祉渊也同样更显华贵,只是相比于允仡的磊落俊逸,祉渊更显书卷气。他来的目的和允仡并无二至,大抵都是来慰问我,外加送些礼物聊表歉意。
可这两位刚回京就前后脚来拜访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各家小姐耳中,一时间燕敕王和七皇子都有意求娶江南刺史之女的荒唐言论在京中兴起。
我从姐姐口中听说,一时哭笑不得。
人红是非多,各家氏族便纷纷开始打听我在潭州的行踪,这下又翻出来了姐夫为我求得了皇上特赦一事。一时间魏韫这名号在京城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以致圣上都忆起了自己曾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发过特赦,于是点名让我参加除夕夜宴……
转眼除夕至。
十安和我起个大早,姐姐昨晚就已把今日赴宴的穿戴摆在桌上,一袭绛紫素纱罗裙辅以浅白色裘披,我一睁眼三位负责穿衣梳头的婆婆就笑颜盈盈地望着我,逼得我不敢赖床,只得依着她们快些洗漱打扮。
我别别扭扭地走出房门,正好撞见穿戴整齐的十安,她怔怔看着我,表情惊奇:“小姐怎得稍一打扮就这么漂亮?我都不敢认了。”
平日里闲云野鹤惯了,今日确实庄重。
“那是你没看习惯。”她这么一说,我越发觉得浑身不自在,太引人注目未必是好事。
我和姐姐姐夫在府内用了午膳,他们二人席间自然也夸了夸难得打扮的我。夫妻二人今日同样衣着华丽,姐夫乌帽朝服,姐姐金翠焕灿,衣香云鬓。
午膳后,三人乘马车入宫赴宴。
入宫后第一件事便是在紫宸殿前观赏傩礼。
申时百官携家眷入场落座,我跟着黑压压的众人坐在离看台较近的位置,身侧是姐姐,前面是沈氏一族,沈国公亦在列。
待百官坐定,皇子皇孙众嫔妃公主进场,允仡的黢黑面具在人群中分外显眼,身姿依旧挺拔出众。祉渊坐于允仡一旁,依旧少年英俊,琅玉仙风。
傩礼开始,阵前方相四人挥麻鞭,身后五百侲子击鼓手舞足蹈,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我看了看四周,见不远处一个青衣襦裙眉目如画的女子正顾盼张望,眼神似乎是落在了徐允仡身上。
我看着这女子,只觉面熟得很,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不由陷入沉思。片刻后突觉灵光一闪,她的面容历经多年如今仍可清晰地映在我的脑海里。这女子是,承誉的弟子,青岑!
她转世了?看起来年纪似乎和我相仿。
我耐不住激动询问了姐姐,姐姐看看我所指方向,压低声音缓缓回答:“那应是纪太傅的千金,好像叫,纪青岑。”
连名字也一模一样!真没想到今日除夕竟能遇故人!
似乎是感受到远处我这双盯着她不放的探寻目光,青岑徐徐回头,眼神正好和我对上,我微微点头微笑,她亦点头还礼,举止优雅大方。
“这姑娘可是名动京城的第一才女,不仅六艺精通,医术也相当了得,有时太医都看不了的疑难杂症她却有办法。”姐姐将我和青岑的眉眼来往看在眼里,遂补了一句。
这姑娘医术了得,那叫她来治允仡的疤岂不是更加顺理成章?
我看她刚刚一直盯着徐允仡的玄铁面具,八成也是有这心思。
思至此,我便看向了东向坐的徐允仡,谁知此时他竟也在打量我,两人无意对视,看到彼此复又装作不甚在意对方,双双偏过头去。
傩礼毕,众皇亲贵族文武百官便纷纷起身三两结伴行至紫宸殿,赴除夕宴。
按规矩家属女眷皆入偏殿席,到了殿前我和姐姐便与沈襄分开在女使的引领下落座。周围衣粉黛罗钗,浓重的脂粉气把我熏得五迷三道,糕点吃着也少了几分滋味。
熙熙攘攘好一会,天色已晚,内殿从热火朝天渐趋于平静,隔着屏风瞧不清外面情况的女眷们自然也跟着停了舌头,听着殿内响动。
“圣上至。”宫人高呼,底下一众皆齐齐稽首,大殿瞬时肃穆庄严。
“都免礼吧。”声音自殿北传来,浑厚有力。
内殿里的情形听不太真切我也就懒得管了,若是皇帝忘了我这号人自是最好,竖起耳朵打探反倒劳心伤神。
殿里似乎是交谈了一阵,随后宫人便宣了宴席开始,我这一早就起来洗漱更衣精心准备,着实辛苦,如今佳肴满席,总是要慰藉一下空空的肚皮。
听闻殿内欢声笑语,于是偏殿女眷们也就放了些胆子开始聊些家常体己话,姐姐如今也是在和周围几位官家小姐们打着过场,而我却是埋头乖乖吃饭。
吃饱喝足,这才开始寻找我单方面知晓的旧识。
青岑坐在另一桌,此时正与身边女子寒暄吃酒,我起身走近,她见到我上前赶忙停杯箸起身相迎。
“姑娘是江南刺史之女魏韫?”她竟连声音也不曾改变,依旧清脆悦耳。
“魏韫见过纪小姐,久仰大名,今日幸得拜会。”我微欠身,她赶忙将我扶正。
“哪里的话,近日刚听闻魏小姐离奇身世,令小女甚是好奇,不曾想今日就见到了!”
离奇身世?现在坊间不会连我幼时痴傻的消息都搬出来了吧?当真是刨根问底。
“我也听说青岑你医术了得,敬佩已久。”
她笑笑,也并未言谦虚造作之词,看来当真医术精湛。
“我近日从家乡朋友那边得了副治疗疮疤的方子,听说灵的很,过几日能否登门让你看看药效如何?”我开门见山,这药方可是承誉的独门秘籍,想必世间无人能研制出他的方子,倒不如直接送给青岑,再提点一二,借她之手给允仡。
可偏偏此时一声高唤穿过纷扰的宴席直达我耳:“宣禁军统领沈襄家眷江南刺史魏舒屏之女魏韫觐见。”
偏殿霎时静默,只余正殿内稀稀疏疏几声谈笑,我的心此时已经提至喉间。
我看向姐姐,此时她眼神难掩急切,看来也没想到皇上会召我。可圣谕已至,我只得颔首缓步穿过屏风行至殿前。
殿前百官坐于两侧,最前面是一干皇子,我自左右看到了许多熟面孔,姐夫,允仡,祉渊,还有潭州审讯我的陈熹陈大人。而正中间便是当今圣上,我不敢抬眼望圣颜,一直低头前行,步履维艰。
“江南刺史之女魏韫叩见陛下。”我低头看着地面,手心浸出薄汗。
“免礼。”
我后腿使力起身,裙身宽大,于是心里无数次默念:万万不能踩着裙裾在众人面前丢了丑。
“都长这么大了,当年你爹还在京任职时,寡人就于中秋宴上给你赐了这韫字,一别经年,江南刺史如今可好?”
“多谢陛下挂念,家父在江南尽职尽责,兴水利,治旱涝,如今一切都好。”
“你爹是难得的工事奇才,都说我朔朝有二宝,一曰葛兆的骁虎营,二曰魏舒屏的半纸算经。”众大臣听罢纷纷点头微笑附和。
“只是你爹不归京,却派你这未及笄的姑娘来京城作甚?”皇上还是说了重点,近些年朝中不断有让爹迁职回京的文书,可每每都被他以岁及致仕之由推脱。
“家父送我来京并无它意,只是希望小女能进京入官学长长见识。”
皇上听罢笑了笑,“我还以为是想让你自己挑个如意郎君呢。”圣上语毕,宴席间笑声难停。
这允仡和祉渊前后脚拜访真是害惨我。
“小女如今还未及笄,家中亲故和我本人都还未曾考虑过婚嫁之事,来京只意在精业博智,别无他求。”我可需一五一十解释清楚,不然这除夕夜宴不就成了乱点鸳鸯宴了。
“听闻老五老七在潭州让你受了委屈,那你便跟他们一同入国子监,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赫先祉渊,他们二人也好有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我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顾礼数抬眼看向坐在龙椅上的天子,人至中年微微发福,虽鬓角已白可圆眼高鼻,依稀可窥得年轻时的英俊,如今却显慈蔼豁达。
这皇上看面相确实仁慈,可一朝之君,怎可能没有铁血手腕?他如此抬高我究竟是何意?
我一时呆愣在殿上,不知该不该领旨谢恩。正踌躇间,徐允仡缓缓起身,“陛下,国子监还从未有女子入学之先例。”
皇上看向立在一旁的徐祉渊,笑脸瞬间垮了下来,“如今不就有了吗?”
皇上见殿下众人神色各异,恐难服众,便说道:“那就多加些女子进来,朕的公主们也进国子监,朝臣中学识出众的女子亦可入学。”
殿下一片寂静。
圣上做事都是这么难以捉摸吗?真是随心所欲为之还是另有图谋恐怕无人知晓。
“就这么定了,过了正月纪太傅便给我呈一份入学女子名单上来。”
纪太傅起身,拱手作揖颔首答道:“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