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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云娘死去的那一日,是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叶葵姐弟俩知道,沈妈妈跟翡翠也知道,贺氏自然更是知道。
但是如今,叶葵同叶老夫人说起萧云娘的忌日在暮夏秋初,贺氏却无力揭破。
一个谎,要无数个另外的谎来圆。
一个秘密,自然也要无数人来守。
贺氏自从接到了叶老夫人让她准备萧云娘忌日的话后,脸上的笑意便再也没有自然过。
沈妈妈气恼地骂了数遍,口气仍是愤愤难平:“老夫人也不知是着了哪门子的魔,好端端地竟然又要提起这事来!”
“闭嘴!”贺氏闭着眼睛呵斥沈妈妈,“你算什么东西,老夫人的事也是你能说道的!真是越老便越没有脑子,滚出去!”
沈妈妈被骂得脸皮一僵,心中却有些不满起来。
不说别的,她这些年就算没有功劳那也是有苦劳的。可是好处没有享受到,反而被贺氏给拿捏得死死的。她们本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绳子若是断了,谁也别想跑得掉!
她有心想要出声提醒贺氏,别忘记了她手中也是有把柄的!然而话还没出口,她便听到门口急巴巴进来个人。——是四少爷叶昭。
“母亲,那事是真的吗?”
叶昭身子骨虚弱,前儿夜里咳了两声,贺氏这些日子便不许他出门了。如今一听他喑哑的声音,贺氏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睁开眼,向着儿子招招手,贺氏坐直了身子。
“你先出去吧。”贺氏看了沈妈妈一眼,眼神不快。
沈妈妈只得又将那些话给咽了下去,讪讪然退了出去。
“二姐姐要给她娘做祭。那事是真的吗?”叶昭皱着眉,秀长浓密的眼睫交错起来,遮得眼里的神色晦暗不清。
贺氏看着自己独子那似乎带着点懦弱的脂粉气的苍白脸色,心里酸涩。明明是那样羸弱的身子,可心却从来都没有一丝脂粉气。他是她在这家里唯一的慰藉。
“没事的,她要祭奠便让她祭奠。”贺氏点点头,轻声道。
叶昭却沉下了脸,小小少年的面孔上满是不高兴。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道:“母亲,在那人的神位前。您可是要执妾礼的……”
贺氏身子一僵,她哪里会不知道这个!
可叶老夫人吩咐了,她哪里能不遵从?
她要做个慈母。要做一个孝媳,她自然什么都不怕!
“那便跪吧……”贺氏几不可闻地叹了声,“你莫要多想,王太医说了,心思过重对你的身子没有好处。”
叶昭仍旧皱着眉:“您只有我一个孩子。若是连我都不帮着您,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您依靠?”
贺氏勉强笑道:“母亲知道你孝顺,只是仍要先顾着自己的身体才是。”
“母亲可是对三哥下了手?”叶昭忽然仰头问道。
贺氏一怔,“你为何这般问?”
叶昭站起身,眼睛盯着窗子的方向看去,“我早就不是孩子了。”
他自小比同龄的孩子心性早熟。加上身体不好,遇人遇事便愈发敏感起来。所以贺氏所做的那些事情,他并非全不知情。何况。贺氏有些时候也并不瞒他。
然而不论他再怎么厉害,叶老夫人决定的事他也没有办法违拗。
何况,这么多年来,萧云娘都连个牌位也没有。
如今她的一双儿女回到了叶家,她的牌位自然也要重新被供奉到叶家的家庙中了。
每个人突然间都似乎有了忙不完的事情。叶葵却意外清净了下来。
一连三天,除了每日去请安。她连房门都没有出过。
只是中途时,一向不离开老祖宗身侧的美人堂姐叶明烟竟然来了一次。
叶葵双手支腮,看着对面端着茶盏姿势优美的堂姐,微微出神。
果然不愧为凤城第一美人……
花一样的年纪,雪一样的肤色,古井般的沉静眼神。
就连同样身为女子的她都忍不住要赞叹叶明烟生得极好!
这样的姿容,这样的仪态,便是配给皇子那也是绰绰有余,只可惜……到底出身差了些。
叶明烟的父亲是庶出,所以她虽然是叶家的嫡长孙女,真说起来身份是不如叶葵金贵的。
“大姐今日怎么有用来寻我?”
叶明烟放下茶盏,欺霜赛雪的一双纤手伸过来按在她的手背上,柔声道:“三弟出事,又赶上二婶的忌日,想必你心中不好受。听说你好些日子没有出门,我这心里总是吊着一块石头,索性过来瞧瞧你。”
叶葵扯了扯嘴角,她如今的确是心情不好,实在是没有什么应付他们的心思,这才闭门不出。但叶明烟既然亲自过来了,她自然也还是要挤出个笑脸来的。
“劳大姐费心了。”
“哪里的话!”叶明烟娇嗔一句,“都是自家姐妹,何须这般说话。”
都说这个堂姐不单生得貌美,性子那也是好得没话说。
叶葵今日倒是的确有些感觉到了,只可惜,她从来都不是那么容易相信别人的人。
叶明烟对她的好来得太莫名其妙了些!
若是说姐妹情深,她自己还有个嫡亲的妹子呢!再不济,二房里也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叶明烟为什么独独对她特别关心?
然而,那天到了最后,叶明烟也没有说什么不一样的话。
就似乎她真的只是对叶葵这个妹妹太过忧心,所以不得不亲自过来看一看罢了。
叶明烟之后,便再没有人来过。
叶葵也乐得逍遥。
昏昏沉沉睡了几日,醒来叶殊已回到了家。
随意将自己收拾利索,叶葵便领着绿枝往叶殊的屋子去了。
一进门,叶殊见了她便眼泪汪汪。
她更是一眼便看到了叶殊的那只手。
竟然伤到了右手!
包得严严实实。看不出到底伤得如何。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伤势如何?”
贺氏眼睛红红扶着叶殊,看着她道:“听说伤到了筋络……以后恐怕难以握笔……”
耳边“嗡”地一声。
叶葵只觉得自己腿一软,却咬牙兀自强撑着道:“不打紧,没了右手,也还有左手!”
贺氏一僵,似是没有料到叶葵会说出这样的话。
而急急赶来的叶崇文还未进门便也听到了叶葵的这句话,当下扬声道:“葵丫头说得对!没了右手,也还有左手!左手握笔又如何,照样能写字作画!”
说着话。他的眼睛却始终落在叶葵身上。
叶葵也任由他打量自己。
方才虽是无意,可她却突然发现了叶崇文的喜好。
他自己虽然有些软弱,却似乎并不希望自己的儿女软弱。所以他尤为喜欢性子跳脱。敢说敢闹的五小姐叶明宛!
“父亲……”叶殊低着头低低唤了声。
叶葵清晰地看到叶崇文的眉头一皱,随即才舒展凯开来,上前几步道:“怎么样?手可还疼得厉害?”说完又扭头去问贺氏,“去请王太医的人还没回来?”
贺氏用帕子点着眼角,声音哽咽。“算算应该马上就到了。”
说曹操曹操到,她话音一落,外面便喧闹了起来,那王太医已经到了。
一行人被尽数赶出了门,屋子里只留下叶崇文陪着叶殊。
不多时,叶老夫人跟老祖宗也赶了来。
一进院门。老祖宗便气势汹汹地骂了起来,手中拐杖几乎戳到了贺氏身上,“老二人呢!我说不让送去望京。他偏要送去!如今倒是好!殊哥儿是在哪里出的事?我即刻修书给圣上,让他派兵去剿匪!”
叶老夫人深知老祖宗说得出便做得到,急忙阻拦:“母亲别急,老二一定早就有所准备了。”
“你也是个蠢东西!”老祖宗扭头又将叶老夫人骂了通,“既都知道了为何不早些将事情禀报于我?你们眼里可还有我?!”一口气骂了许久。
只是她到底年纪大了。中气不足。等到骂完,却是连喘气都费力起来。歇了好一会才算是缓过劲来,却仍是不肯用好脸色看人。
“多谢王太医了。”门吱呀一声打开,叶崇文作揖送胡子花白的王太医出来。
王太医摇摇头,“令郎的手倒也罢了,只是这心病还须心药医,那个结老夫也无能为力了。”
叶葵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皱起眉来。
什么意思?
心病?
那岂不就是心理出了问题?
若是这时候得了抑郁症,那可是糟糕了……
正想着,王太医已依次同众人见过礼,背着药箱离开了。
叶崇文脸色沉沉地将老祖宗跟叶老夫人迎了进去。
叶葵落后一步,眼角余光突然瞥见贺氏笑了下。
心里骤然有一股火起,她恨不得立刻上前一巴掌将贺氏伪善面孔给打散!
一只手!
她迟早会从贺氏那连本带利地要回来!
且等着,看她如何一点点让贺氏用命来偿还!
叶葵深呼吸,紧紧握成一拳的手又慢慢松开来。
时间多得是,办法也多得是,她终有一日会做到的。
这一次若不是裴长歌派去的人正巧碰上了这件事,暗中救了一把,恐怕叶殊这次失去的就不是一只手,而是一条命了!
“二姐,你不进去瞧瞧三哥?”
突然,叶昭立在门口歪着头,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她问道。
叶葵盯着他看,嘴角慢慢弯起一个优美而残酷的弧度,“这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