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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二年,春季。
向晚站在环彩阁的顶楼,看着如今繁花似火的北平城,寒风依旧带着些冷意,她身上披着不薄的狐绒披风,头侧带着一朵花簪,她还是不怎么穿的惯华丽繁杂的洋装。
突然,一阵暴乱响起,她多久没听到这样的嘈杂的声响了?
抬眼望去,却不是什么民众四下奔逃的画面,而是大家慌乱中带着秩序的往同一个方向跑去,向一陪着向晚和廖老爷子在楼阁上面看风景,一时之间还有点懵,随后还未听清大家嘴里喊着什么,就见密密麻麻的蜂拥般的人群挎着花篮和食物往城东走去。
看那架势,倒是和印象里迎接大将军的场景有些相像,向晚脑中不由得浮现出了第一世界的回忆,随即又心中一震,顿时反应了过来,什么,迎接将军?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底破土而出,那些曾经十年不敢想象的事情突然涌上心头,廖老爷子也不是傻的,颤颤巍巍的就往民众一起走去的方向走,向晚急急忙忙搀扶住他的手臂,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她在亲力亲为的照顾老爷子的。
与将军回城的不同的是,共军进城是悄无声息的,将军得胜归来是大喜之事,敲锣打鼓不在少数,虽然刚从战场回来的人们已经疲倦不堪,但骑在高头大马上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伴随着震天响的马蹄声,也是相当的振奋人心。
但此刻的军队不同,他们没有哒哒的马蹄声,也没有寒光凛冽的铁甲,没有威武雄壮,也没有洋洋自得,只是默默的背着自己的繁重又粗陋的包裹,默默的走进了这座城,民众喧嚣又热情,他们抵挡不住,干脆不说话,只听见那些队长一声声的喊着,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不会收的,我们有纪律,不会收的,不会拿老百姓的一针一线的。”
他们统一穿着明黄色的并不显眼的衣衫,有的已经破旧不堪,上面还挂着脏污与尘土,隐约露出的袖肘看出一些微微泛白的痕迹,那些大的包裹上面也是缝缝补补,尽是补丁,只有头上帽子上绣着的五角星,都是同样的红,不见丝毫褪色。
纵然不动声色,但有人为他们的来到而欢欣雀跃,他们自然是高兴的,于是那样寂静无声的长长的队伍中个个都笑意盈盈,有的已经两鬓斑白,而有的朝气蓬勃。
向晚不敢带着老爷子往里挤,于是只能远远的看着那条长长的队伍,希望看到自己熟悉的面孔,她不敢眨眼,可是队伍太长太长了,她就那样看着看着,看到眼睛酸痛难忍,也没认出一个自己熟悉的面孔。
如果他们回来了,会想办法找他们的,向晚实在看不出来,只能默默的这样安慰自己,一旁的老爷子也是同样的想法,这么多人,总会有他那两个不孝子,只要人回来了就行,哪怕看不到他们进城的那个风光模样,也没关系了。
随着一声声呐喊,向晚他们回到了屋内,左盼右盼,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是盼来了人,只是,满脸风霜的廖慕枫顶着一脸比钱一时还要黑的面庞的时候,向晚两人都愣住了,一时之间竟然没认出来,最后还是廖老爷子认出来自己的儿子,上前确认。
可廖慕枫并不高兴,漆黑的眼中光彩不在,仔细看去,似乎比向四逝去的时候,还要暗淡几分,静默了一会,老爷子将廖慕枫扯着坐了下来,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那句话,因为他知道,向晚也在等,等那个人回来。
“廖慕阳那小子,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老爷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缓轻和,显得不那么激动,说罢还自顾自的嘀咕,“我听说了,你们很厉害,那鬼子头已经认输了,回到他们那小破岛上面去了,怎么都还有什么仗需要打,所以你哥才没回来?”
谁知这一问,廖慕枫却激动起来,他晦涩难辨的瞳孔激烈的颤动着,似乎他的心里正在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地震,他不敢再坐,而是转身“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大的在守房门的向一都听见了,他牙齿打着颤,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可滚烫的泪水还是夺眶而出,“不孝孩儿,未能带回兄长尸骨,还请爹爹惩罚。”
说罢,他伸出一双参杂着泥土,老茧,皲裂的伤口和溃烂的皮肉的手,像儿时偷吃糖块被父亲责备的孩子一般等待藤条抽在自己手心,向晚别过头去,她本就知道这个结果的几率很高,也早就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心底压抑的,还是有呢么点点的期盼,万一这一世,他没有抛弃她呢?
可是真正听到这个消息,向晚还是忍不住流水似的哀伤在心底流淌,脑袋中一片空洞,比雪花还要冰冷。
她蜷缩着手指,颤抖的吐出来一口浊气,世界没有给她选择拒绝接受的资格,所以她只能接受。
而廖老爷子一下子苍老了很多,精气神都萎靡了半晌,他挣扎了一会,又看向自己仅剩的孩子,又提起了一口气,随后说道,“罢了,罢了,怪不得你。”他的声音悠然飘渺,小的让人听不清楚,他伸手扶了一把廖慕枫,“起来吧,地上凉。”
随后继续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离别有人忧,没回来的终究是没回来,即使如此也抵挡不住鬼子被打败了的事实,华国再一次如伟岸的雄狮一般站了起来,成为了东方的一条巨龙,叫人不能侵犯,也不敢忽视。
当所有人都守着老旧的黑白的大着肚子的电视机前看到领导人说着,华国成立的那一瞬间,全国沸腾,象征着和平的白鸽放飞了无数,彩色的气球晕染着绚丽的天空,而廖大帅去世后,向晚第三次来墓地看望廖慕阳的时候,已经又过五载。
此时的向晚两鬓也泛了白,细细数来也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她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人,而如今终于轮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