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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晚上突然从背后来这么一下,江河差点连药炉都没抓稳。
连忙扭头,却见孙二才穿戴整齐的站在自己身后。
江河喘了口气:“你特么大晚上不睡觉,跑出来吓人干啥?”
孙二才已不像昨日般主动挑刺,反倒尴尬地挠了挠头:“这不是大晚上的睡不着么,想等师兄回来聊聊天啥的。结果始终没等来,便出来找找看。”
“找我?”江河听后更是浑身一紧,“你小子不会真有断袖之癖吧?我对男人真没什么兴趣。”
“你可别误会我,师父常说,我辈修道之人自当清心静气,不可沉迷形色。我劝师兄也别老想儿女情长,当一心向道!今日找你,真的只是想再好生道个谢罢了。”
“大可不必。”
江河并不想和孙二才多聊些什么,继续拿抹布清理着药炉里的污垢,“我实话和你说吧,你昨日的添油加醋,对我而言,其实根本都无关紧要。我顺着你的话接下,也不过是对我自己有利而已,你没必要隔三岔五地来感谢我,我也不需要你的感谢。”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只是无意间帮了孙二才一个小忙,也并非出自本心,怎么就让孙二才惦记了这么久?
孙二才听着江河的话,只觉得有些尴尬。
但不论有心还是无意,总归也帮过自己,于是他仍然蹲到了江河的旁边,仔细盯着江河洗药炉的动作,回道:
“师兄,虽然你说是无意之举。但总归都没让我被师父责罚。其实我很清楚,那时倘若你揭穿我的谎言,就凭师父对你的偏爱,一定会转而相信你的。”
犯下这么多错误的江河,都能‘明降暗升’成为关门弟子,那当时江河若是颠倒是非,反而诬陷于自己,定然能让自己翻不了身。
江河摇头道:“我如果能反泼你一身脏水,我肯定就这么做了。之所以没有,是因为我知道不能。”
当时就是顺着孙二才的话,自己才能多少取信于青玄子。
如果反手泼孙二才一身脏水,不说自己能否立即想出个还算合理的理由,就凭‘阴血’在青玄子眼中的重要程度,估计对方也会失去试探之心,反手让自己‘还俗’了。
想到此,他不免又道:“孙师弟,你没必要觉得有愧于我,我所做的也不过是为了我自己。你脑门上的磕伤也是我亲自砸的,当时我也没留手,你就当是功过相抵了,往后咱们俩井水不犯河水就行了。”
江河真的不想与这孙二才有什么瓜葛,他没这个心情。
孙二才过分的关注自己,只会让自己施展不开拳脚。
“我晓得我往日里挑衅让你觉得不舒服,但我其实只是想成为大师兄而已……你看,现下你成了关门弟子,我也成了大师兄,咱们已经没啥冲突了嘛?不如就此和和睦睦地相处下去。”
孙二才挽起些许山涧,将其扑到自己的脸上,仿佛是在向江河展示自己已经‘洗心革面’了一般。
江河没怎么搭理他,只想快点把药炉刷干净,再去饭堂找找窝窝头给那在偏殿躺着的顾青山带回去。
“你多少回我两句呗?往日若是惹得你不快了,我给你再赔个不是可好?”
“不需要。”江河狐疑地看了孙二才一眼,“你小子到底想干什么?师父喊你过来的?”
难不成青玄子这老小子恶趣味爆发,执意要让孙二才和自己搞好关系?
他始终没明白孙二才这小子究竟什么脑回路。
“没,师父晚上确实来我屋里了,但只叮嘱我好好修行,没让我来找你。你也甭这么忌惮我,我就是觉得你是个好人,多找你聊一聊不好么?”
“有病就去治病。”
“我这一辈子都没遇到过几个好人呢。”
孙二才嘿嘿笑着,“小时候人家老骂我是阴阳人,在家里白吃白喝了好几年,把爹娘吃垮了,就被卖到了宫里。
宫里还不错,本来想着好不容易能安生过点小日子了,结果办了好事忘记孝敬公公,就被诬陷贪了官银,像条死狗一样被扔出宫——”
“打住。你是想让我可怜你么?”江河并不想听孙二才谈什么悲惨经历。
“我——”孙二才有些恼火了,“不是,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呢?我好声好气地找你说话,你这么冲干什么?”
“你没必要跟我讲你过去的经历。”江河却仍是摇头,“我听了,是很惨,但那又如何呢?你跟我说这些事情,是想让我同情你,然后理解你曾经的所作所为么?”
“对,我理解了,然后呢?因为师父救了你,所以你想在师父面前更多的表现自己,表明自己存在的价值。所以这和我有关系吗?”
“我——”
“你要是大晚上闲着没事儿干,我房里还有本画册能让你饱饱眼福。以后没什么事儿就别找我了,我也挺忙的,行不?”
费了牛鼻子劲,总算是把药炉刷干净了,江河站起身提着药炉,加快脚步往观里走去。
他压根不想和孙二才有太多瓜葛,这孙二才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呢?
孙二才看着江河逐渐远去的背影,面色多有挣扎。
皎洁的月光明明打在了江河的身上,看起来却更为模糊。
他抿了抿嘴,拳头紧握,终是站起身来大喊道:“江河!我不过是想和你交个朋友而已,你至于这么咄咄逼人吗!”
尖细的嗓音在山间回荡,孙二才不知道观里的其他人是否听见了自己的喊声,但狠心拉下脸的他已经不愿多想。
江河脚步一顿。
“朋友?”
“江河,我这一辈子没遇上过什么好人。昨天晚上,你可能觉得你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自己,但对我而言,不落井下石就已经算是个好人了。”
孙二才大梦初醒,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放低声音道,“虽然你砸了我,但归根结底也是因为我和你说,要向师父揭发你,所以你迫不得已才反抗。
我一辈子就遇到过师父和你这么两个好人,我寻思我都成大师兄了,你成了关门弟子,咱俩应该也没什么冲突了吧?那我好生跟你道个歉,以后咱们说不定也能成为关系不错的师兄弟,相互照拂一下呗,你干啥要处处戳我伤口?”
“哦,你是这么理解的。”江河愣了愣,这才明白孙二才这脑子里究竟想了些什么,“但你还是小声点,师父耳朵挺灵的,别给师父听见了。”
“成。”
看着孙二才少有地摆出老实人的模样,江河思索了片刻,回道:“至于朋友么,还是那句话,没必要。”
“可……”
可他是真想交个知心的朋友。
江河深深叹了口气。
他道:“孙二才,我能理解你。因为你自少时起就没接受过谁的善意,所以当善意来临时,你便甘之如饴。但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人也从不是非善即恶。
善人可能行恶,恶人也会施善。如果想要好好活着,我劝你就打消那种可笑的念头。”
看得出来,孙二才这小子估计从小挺缺爱的。
青玄子诚然是他的救命恩人,但只凭这一点,就无条件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人,饶是出现什么诡异的事情也都不假思索,压根不好好想想青玄子究竟为什么救自己。
这分明就是愚蠢。
鲤国宫里估计没多少勾心斗角之事,让孙二才活得挺安逸的,以至于像条死狗一样被赶出宫去,仍然没让他涨多少教训。
昨夜之事也是,只因江河没有落井下石,他便觉得江河这人能处,迫不及待地想来联络感情,想要弥补少时不曾体会过的‘友谊’。
这性格,完全属于被拐卖后,替人贩子数钱数地最欢快的那一种。
说实话,挺可怜的。
江河虽然为了活命,能放下绝大多数的事物,但本质上算不上多么无情的人。
孙二才虽是个阉人,有些小毛病,但本性也算不得多坏,最多是有点跳,有点太想寻求关注了而已。
身体缺陷也不是他能选择的,江河曾活在一个文明的社会里,当然也不会搞什么身体歧视。
如果换作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和孙二才多聊一聊,安慰安慰这个缺爱的傻蛋也未尝不可。
但在青玄观这个吃人的地方不行。
孙二才身怀‘阴血’,他的死是必然的。
和他没有交集,目睹他死去也便不会有多难受。
所以把话说的无情点,趁早断了对方那什么‘交朋友’的单纯念头,别老把脸贴过来,盯着自己在做什么,才是上上之选。
“言尽于此了。想当大师兄你就好好当,搞这些有的没的,除了会让你生出可笑的满足感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反正也当不了多久了。
就算江河有心提点对方,让他别那么相信青玄子,没有实力反抗的孙二才,该死也还是得死。
提点两句,反倒让自己心安了些。
想到此,江河也不愿再和孙二才聊什么,头也不回的离去。
而看着逐渐消失在眼前的江河,孙二才心里始终不是滋味。
一开始还觉得怨恨,想着这江河怎如此不识好歹。
但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有所释怀。
江河始终摆着一张冷脸,不愿与自己深交,那也实在没什么贴冷屁股的理由。
那便如他所言,井水不犯河水呗。
“师父说的没错,修道之人自当一心向道,世俗纷扰总会耽误修行的进度……我还是太过在意外物了,这才始终无法突破第三级阶梯。”
想起晚间时分,师父特意来他的屋舍中关心他的修行进度,孙二才这才没再去想江河方才的冷脸。
成为大师兄的待遇果真不一样,往日里师父从不会这么过分关注自己的修为。
自己定然不能辜负师父的期望,早日突破人三境,让师父再好生夸奖自己才是。
自己努力的意义,也全都为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