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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县之地,偏安山麓下。左近临高山,山下一条河蜿蜒曲折,伸入平原。
河近县城,绕了一圈,被截了一段修成护城河。再往下流,两岸村舍、农田,依次排开。
安于法家便坐落在河游的一段。河边遍布良田,只是人们不懂得休耕养肥,水田越来越贫瘠,粮食少了,这个地界的农民日子一年不如一年。
安于法家左右只有孙婆婆一个邻居。孙婆婆不种地,家里开支,都是靠她早年积攒的家底。多年过去,入不敷出。供给她一个人已经困难,如今再多四口人,家里也要揭不开锅了。
安于法还继续做他的教书先生。但他是个半吊子,没有功名在身,没有竞争力。哪怕是个秀才,也要好过很多。加上北方乱局,人心惶惶,皇帝要迁都的声音日渐高涨。人们都不太愿意把孩子放在庙里浪费时间。
如此,安于法失业了。
之前穆桂芝也失去了裁缝店的生意。如今一家五口人,孙婆婆曾经闯荡过江湖,性格豪爽,不计较这些柴米油盐,还有说有笑。除此之外,就连安青苗也感到家里艰难,忧郁起来。
院子里的芦花鸡没心没肺的叫。同伴隔三差五的少,但凡它们有点脑子,也该为自己的前途担忧。人一旦饿了肚子,管你生不生蛋,都要排队进锅里被熬成汤。
安于法一家搬进孙婆婆家里,已经半月。半月里,穆桂芝承担家务,安于法时常去县里闲逛,想找个差事。但一无所得。
裘千尺还逍遥法外,未能抓捕归案。潜进安于法家放火的人已经确定是她,但这不是什么好消息。
她不是贼,而是一个歹毒隐忍的罪犯。
龙淮君想找点事做,便想教小丫头读书。小丫头不想读书,整天念叨着要和父亲一起赚钱。
“赚钱,赚钱,赚钱!”
小丫头发疯似的在院子里瞎跑,边跑边叫。
龙淮君无语。
穆桂芝心不在焉的站在屋檐下,望着自己女儿一言不发。
至夜。安于法归家,喝得烂醉如泥,在饭桌上直点头:
“我找到了一份差事。”
“是干什么的?”
“给县太爷嗝当账房。”
“知县?”穆桂芝差异不已。
“嘿嘿,知县郭大人,当真是好酒量,英雄豪杰嗝他缺个账房,看上了我。”
说完,没讲清楚前因后果,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知县怎么会请相公去当账房?”穆桂芝疑惑不已。
孙婆婆点点头道:“知县郭佑之是个正直的人,他一家名声清洁,应该信得过。”
穆桂芝点点头。
“如此便好。”
龙淮君一言不发。她觉得是件好事。但她隐隐约约觉得那知县太热情了些,有些奇怪。
不过有时候,人一穷起来,就不太怕人家惦记。她现在实在也想不出有什么东西值得人家处心积虑。
翌日清晨。龙淮君站到屋子下练弓。朝阳温和,投射到院子的一角。
随着弓弦震颤,一支支竹箭划破空气,扎进靶心。半月以来,她慢慢提高了练习的距离,从十米,到十五米,再到二十米。
半个月来,她已经把练箭的场所搬到了院子外。她曾试过,假如站在屋檐下,拉满弓可以一箭吊射到近两百米外的河边上。她也疑惑不已,这弓好像是强弓,力大势沉,这个浮夸的射程,弓至少也有六七十磅。可是她却觉得力度适中,要么是地心引力和她开了玩笑,要么是她真的拥有了一身怪力。
但她隐约知道,这或许不是什么怪力。而是“武力”。
每当她一拉弓,身体里总有一股温热的气在小腹流窜。随着箭矢放出,她一泄劲,那股气就淡一些。随之她便想到,那可能就是真气了。
孙婆婆也会武功,她的烧火棍虽然黑黢黢的不起眼。但是她拎过,至少也有二十斤。
二十斤的东西要是劈到地上,一砸一个坑。
她摇摇头,抛去杂念。又把弓举起来。
安于法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她。他面容枯槁,神情憔悴,眼神里包涵着一些复杂的神色,不知想到什么,心里有些愧疚。
“龙姑娘。”
他唤道。
“怎么啦?”她放下弓,问道。
“你跟着我们大半月的日子,辛苦你了,你可曾怨过我们?”
她摇摇头,看着安于法真诚的说道:“若没有你们收留我,我可能早就饿死在街头了。我一直很感激,又怎么会怨呢?”
“龙姑娘,你可想过,日后你要怎么生活?”
她听到这话一愣,这话好像是要赶人。她闷闷的摇摇头,道:“不曾想过。”
安于法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多好的姑娘啊,温柔大度,善良天真。可怎么就遭到这种不幸。
“龙姑娘,我知道你来历非凡。我们也不过是平常普通老百姓,也不能奢求什么。这半个月了,我对外人说你是我的义女,却从没与你商量过。你可曾怨过我?”
她摇摇头,道:“不怨。”
“不怨,不怨就好我自知,也不配收你做义女。龙姑娘,你知道我昨天去知县郭大人府上,他和我说了什么吗?”
龙淮君挑了挑眉,似乎隐约猜到,多半是与自己有关了。她摇摇头,“不知道。”
“知县郭大人,他派下人邀我进府里。他对我说他说”
“他说什么?”她问道。
安于法面红耳赤,羞愧不已,“他想让你做他们郭家的少夫人!”
说出这话,于他一个傲气的读书人实属不易。他已不敢抬头看面前女孩儿的神情,他的确受聘当了知县的账房,可这是一个赤裸裸的交易。他也并不是她真正的义父。
他低着头,道:“我大吃一惊,当即拒绝了他,在他追问下,我道出了真相。”
她眼神一暗,无奈一笑。但她早已经有所预料,因此也并不吃惊。
她轻声说道:“然后呢?”
安于法见她如此轻描淡写,不禁佩服,又不禁有些自惭形秽。他一个男人,却没有一个女孩有骨气。他当时听到知县郭道平的话,已经懵了。
“知县郭大人听罢哈哈大笑。他只道:不妨事,龙姑娘既然不是你的义女,你也只管去跟龙姑娘说了,再看她答不答应。假如不答应,也不怕,让她来我们府上看看再做打算。”
“郭佑之为什么要非要我当他儿媳?”她摇摇头,不解的问。
“龙姑娘,你不谙世事,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怎样的资本。”安于法叹道,“似你这般人物,绝非寻常人可比。那郭县令慧眼如炬,恐怕一眼就相中了你。龙姑娘,知县郭佑之家乃是世代为军。虽至如今,梁国重文轻武,但他家的底蕴,也非我们常人可比。我给不了你一个好的归属,郭大人却可以,是以我没有拒绝,回来和你说了他的打算。”
龙淮君沉默不语。她不可能嫁人的。她看着安于法眼睛,摇摇头,说道:“我不答应。”接着话锋却一转,道,“但我可以去他府上看看。”
安于法猛地抬起头,望着她淡然的神色沉默着,他张了张口,不知话该从何出。他只得叹了口气,
“唉”
“我我有愧于你。”
她洒脱一笑,道:“你们救了我,救命之恩,怎么还都还不清的。我心甘情愿,郭佑之若真如您所说,是个廉洁正直的好官,他未必会强逼于我。安叔叔,我不怪你。”
看见她的笑,安于法愣住了。这半个月来,还没见她这么真诚的笑过。她一直都是那风轻云淡的模样,也使他早已经习惯了。
他无话可说,心里感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