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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存不知道,代理县令程秉并没有怠慢他的意思,只是近日事务繁多,兼之数以十万计的灾民正源源不断涌进琅琊国,每天都接到急报的国君刘玺焦虑不已,一面紧急派人奏请朝廷,一面急令郡国各县官员全力赈灾,确保郡国之内不再发生暴乱,所以从未做过地方官的程秉忙得不可开交,一时间忘了召唤刘存询问制陶的事情。
当天下午,县令程秉马不停蹄赶往邻县联系粮食,临行前吩咐县衙同僚陈颀、孟焕、县尉董阶与珠山商队的家主刘存见个面,做个姿态以示关注和支持,下去可是需要刘存这个名声鹊起的大财东协助官府赈灾的。
年逾四十的主簿陈颀没少收到珠山商队的好处,也很想见见能烧出精美陶器的刘存倒底长得怎么样,因此他叫上几个同行,于傍晚在十字街南口的酒肆款待刘存,将县令程秉的问候向刘存转达。
酒宴气氛非常好,刘存匆匆给自己取了个“子鉴”的字号,这个字号还是孙婉为他解释“存”字的字义,从“存”的五种释义延伸到“察”之后顺口谈到的。
王杞本来就有字号,只是王家寨大字不识一个的乡亲一直没人叫他的字号,到了酒肆相互介绍完毕,刘存才知道王杞的字号叫寿山。
几位官员对高大雄健气度不凡的刘存、恳切坦率仪表堂堂的王杞很有好感,看到刘存两人礼节周正,谈吐得体,立刻询问两人是否读书?得知两人均出身破落寒门之后,几个官员大感意外,感叹说没想到如此英才遗落荒野,可惜了。
身材偏瘦却拥有一尺长美髯的县丞大人孟焕去过王家寨,他年纪在三十五岁左右,徐州彭城人,也曾师从经学大师郑玄,游学关东关西五年之久,是个做事认真性格直爽的称职官员,他听刘存说正组织家奴在大珠山下开荒,已开出五百亩地试种一茬购自糜家商行的江南水稻,立刻站起来向刘存郑重施礼,感谢刘存为民众做出表率,弄得刘存连忙站起恭敬回礼。
县尉董阶身高七尺,脸膛红润,鼻大嘴阔,举手投足大开大合,满脸的络腮胡子修剪得很整齐,他和年龄相仿的王杞似乎更投缘,几杯酒下肚便换位坐到王杞身边,两人很快谈得很投机,倒是高鼻深目举止儒雅的主簿陈颀与刘存很谈得来。
刘存抓住机会,主动向陈颀请教诸多公务程序,弄清楚之后提出自己想要制盐的设想,原以为此事会很难办,至少需要上下打点再花个半年时间,没想到陈颀三人当即放下酒杯。
陈颀轻捋黑亮的五柳长须,探出身子关切地询问刘存:“如果本县衙任命你为王家寨盐官,每月能给本县缴纳多少海盐?”
刘存心算两遍,再减去大半估值,小心翼翼地拱手回答:“回大人,若有两百盐工,前期辛苦两个月整修盐场,学生每月能出三万斤海盐,但每年春夏之交和八、九两月惊涛拍岸浪卷数丈,因此,每年产盐生产月份只有八个月,辛苦些全年产出三十万斤还是能做到的。”
“乒乒乓乓”碗筷跌落声响不绝,所有人呆呆望着莫名其妙的刘存,很快满堂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刘存很快明白原因所在,站起来团团施礼:“诸位大人,学生并非信口雌黄,如今所缺并非制盐之法,而是没有足够劳力,诸位大人如果开具准许公文,授权学生制盐,准许学生从流民中接纳数百青壮以供驱使,学生愿意立下凭据,自明年元月起,每月初十日上缴海盐三万斤,若无法兑现,学生愿意将城北庄园无偿献给县衙。”
“此言当真?”县丞孟焕已经激动地站起来。
刘存向他缓缓施礼:“诚信乃安身立命之本,学生不敢自毁声誉!”
孟焕立刻转向陈颀:“明远兄,焕愿意保举刘存刘子鉴为本县北部盐官,愿意助他从流民中招募千人制盐!”
陈颀同样震惊不已,但他恢复很快,非常得体地向孟焕拱手回礼:“愚兄正有此意,不若你我一同具名可好?”
孟焕欣然答应,坐下后直勾勾望着刘存:“子鉴当倍加努力,切勿坏了孟大人和本官名声。”
刘存心中高兴不已,脸上却更为恭敬:“学生决不敢负大人的信任,只是这劳力……”
众官员哈哈大笑,孟焕不耐烦地挥挥手:“明日上午到本人那领取相关批准文书,再去陈大人那里领取委任,记得带上你的承诺书状,一并把你家城北庄园的地契带来抵押。”
刘存呆住了,挠挠头讪讪回到座位上,引发众官员一阵哄笑。
酒宴尽欢而散,刘存回到自己的住处,想了想连忙询问王杞“北部盐官”有多大?
王杞正担忧刘存拿不出巨量海盐,闻言连连摇头:“这是个没有品秩的小吏,只掌管夏河城沿海以北的制盐和征税,每月从县衙领取十斛米粮和一匹布养家糊口,若品行有亏,或力有不逮,县丞一句话就得去职。哥哥知道你是为了合法获取劳力不得已出此下策,可县衙要求的制盐数量实在太大,就算本县辖内最鼎盛时期,五千盐工也无法完成你所承诺的数量,所以诸位大人才如此爽快地答应你,唉!贤弟今日的承诺太过轻率了。”
刘存弄清之后哈哈一笑:“大哥,是不是以后从琅琊湾西侧到咱们北面的黄岛沿海,所有的产盐、卖盐都归我管?”
王杞白了他一眼:“是归你管,可你是否明白,前年海上飓风袭来,整个琅琊国乃至淮南沿海尽遭涂炭,周边四个州食盐供给奇缺,价格上涨五倍有余,由八钱一斤猛涨至四十钱一斤,直到如今,沿海的煮海制盐依然无法恢复,就算你能制出盐来,官府只会按照数年前既定的四钱一斤向你支付盐款,若是出现巨大亏空,你可消受得了?”
刘存毫不在意:“只要能拿到安置流民和制盐的权力,这些付出都值得!我知道大哥担心什么,一时也不好向大哥解释,只要流民进入咱们的地盘,不出三个月,大哥就会看到我是如何制盐的。”
王杞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只好任由刘存点起油灯起草承诺书。
五日后的清晨,刘存怀揣北部盐官委任状、大汉制盐业特准文书、流民安置准许文书、减免一千青壮流民一年税赋的文件,和商队一起率领高达三千余人的队伍,推着百多辆城北庄子赶制出来并满载粮食和农具的独轮车,牵上三十几头耕牛,浩浩荡荡离开城北庄子赶往珠山北麓。
大总管吕平非常称职,花去八十金给刘存和王杞各买回一匹高头大马,还将他悄悄从流民中招募的两百多个铁匠、木匠、绣工和来自兖州的上百名熟练织工塞进流民队伍里,为刘存省去诸多麻烦。
次日中午,三千七百流民拉开五里多长的队伍,缓缓越过珠山北麓的最后一道山岗,刘存将马匹交给身边的护卫,拉上心事重重的王杞,登上山道边的巨石,指着狭窄的山道征求王杞的意见:“大哥,我想在冬天来临之前,拓宽平整这条三里长的山道,同意吗?”
王杞前后遥望良久,摇摇头沮丧地说道:“能拓宽这条山道当然好,以后商队和乡亲们进出就方便了,可是要拓宽这三里长的崎岖山道谈何容易?至少需要两千劳力半年苦干啊!”
刘存提醒道:“有个办法古人用过,能省去很多事,我推算要是顺利的话,一千人两个月就能干完,还能在我们脚下这个最险要的山坳,修筑一座五丈高的要塞,只需在此修造一座关隘,放一小队人马在这守着,就能把外人挡在西面山腰上。”
王杞大感兴趣:“有什么好办法?”
“烧!”
刘存指向山道两旁的茂密树林杂草和南面山腰潺潺流下的泉水:“先把道路两旁的草木砍下来晒干,然后把干燥的草木层层堆在需要铲除的石头上,焚烧一两个时辰随即浇上水,石头就会发脆开裂,然后用钢钎大锤敲开,再用泥土混合碎石夯实即可。”
王杞双眼发亮:“确实是好办法,干成了估计能省大半劳力,你脑瓜里哪来这么多主意?”
刘存笑道:“小弟脑子的构造和别人不同啊,哈哈!走吧大哥,先说这些流民怎么处置,此次带回的劳力由大哥先挑,下山后大哥直接领回寨子吧。”
王杞也不客气,唤来商队中寨子里的小头目吩咐下去,便和刘存一同牵马下山。
到了山脚,刘存的管家吕安已带着十几个小伙子等候在那里,向刘存问安之后立刻吆喝起来,等王杞挑出三百壮劳力离开,吕安立刻领着剩下的三千多人往南走,很快到达开荒烧出来的大片平地中间,紧张而有序地忙碌起来。
刘存骑着马和王杞同行,返回王家寨前面小河畔的家。
虽然以前没骑过马,但刘存学得很快,加上他精心制作了两根坚固实用的踏脚绳套,挂在扁平的皮质马鞍两边,两只脚有了着力的地方,一路走来非常平稳。
骑术高超的王杞看到后很新奇,也学着刘存的样子做了副绳套,使用后感觉非常舒服,直嚷嚷如此简单易行的玩意,为何这么多年没人想到做出来?
与王杞和村中弟兄告别的刘存回到家里,早就得知消息的妞妞飞扑过来,刘存将女儿高高举起转了一圈,抱在怀里亲了又亲,逗得女儿哇哇大叫,让边上的孙婉和刘振乐得不行。
刘存到后院澡房用竹子引来的河水洗了个澡,换上身短褂回到客厅,登上矮榻盘腿坐下,接过孙婉递来的茶杯喝下两口,立刻惬意地大赞起来:“还是纯粹的清茶好喝,夏河城的茶加盐加花果什么的实在难以忍受啊!”
享受了几杯茶,刘存叫儿子坐到身边来,询问近日的学习进度和收获,指出算术题中的几处错误,接着赞扬一番,最后给儿子布置个艰巨任务:尽快烧制五千个吃饭的陶碗、五百个煮菜用的陶锅、一千个装食盐的小陶罐。
接受重任的刘振愉快地离去,妞妞也趁机跟着哥哥去疯了。
刘存一把将孙婉抱起大步走进卧房,正要像往常一样把怀里的孙婉扔到床上,谁知孙婉紧紧抱住他粗壮的脖子,忙不迭地低呼起来:“不要、不要!婢子怀上了,不能摔了。”
刘存全身僵硬,呆呆看着怀里的孙婉:“真的?”
孙婉点点头:“前天才知道的。”
刘存轻轻把孙婉放到床上,坐在床沿俯下身,热烈地亲吻她嫣红的双唇,好一会才意犹未尽地抬起头:“从今天起不许干重活,明天我让吕安挑几个小丫鬟回来伺候你。”
满脸绯红的孙婉满足地点点头:“听你的。”
刘存担心自己把持不住,不敢再贴着孙婉,爱怜地扶起她低声说道:“我要写些东西,帮我磨墨好吗?”
孙婉幸福地抱着刘存,好一会儿才不舍地松开:“听说今天咱们那边来了许多劳力,看来新寨子很快就能建造了。”
刘存点点头:“一步步来吧,先搭建棚子住下,对付这几个月,分出一半人力开出五千亩土地,赶紧种上豆子,秋后能收多少是多少;另一半人去砍树、修砖窑、烧砖瓦、烧石灰、采石头和运粘土河沙,这几天我会到南边去筹划,告诉他们怎么干才高效快速,下个月再集中人力建房,一户人家修建一座砖瓦房,要是来不及先用茅草代替瓦片对付一年,但每座房中都要修个火炕,每户人家先分一亩地,让大家自己种菜、养猪、养鸡什么的,一定要在入冬之前,让所有流民住进宽敞暖和的新房。”
“你心地真好。”孙婉由衷地钦佩自己的丈夫。
刘存笑道:“这三千多人都属于咱们自己人了,今后还得靠他们干活,所以应该爱惜他们,不能像外面的大家族那样无情无义,把家奴当牛马使唤。这批流民是最早逃过来的,大多数人还能拖家带口,一路逃亡历经千辛万苦,年纪大的或者生病的基本都没了,庆幸的是大多数家庭还算完整,很难得啊!今后恐怕难碰到这样的流民了,最重要的是,绝处逢生的人有了家,会更珍惜来之不易的新生,不会轻易逃跑,相对来说,要比买来的家奴好用。”
“确实如此,要是没了家,活着的人恐怕很久都缓不过来,可怜啊!”孙婉对此有切身感受,所以非常理解丈夫的想法。
刘存突然想起件重要的事:“有个好消息忘了告诉你,回来的路上我粗粗问了一下,这批流民中有十多户都是破落的寒门家庭,大都是青州来的,我已经和他们中的几位先生单独谈过,他们非常乐意当村中蒙学的先生,而且没人反对我让女孩读书识字的想法,咱们盼望已久的学校很快可以开办了。”
孙婉高兴不已:“这下好了,咱们妞妞也可以上学了。”
刘存搂着妻子走向侧边的书房,摊开一副精心绘制的大珠山地形图的縑布,细细思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