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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周一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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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晗霜本就一直记挂着高伯母毒杀三十余人的真正原因,此时见爷爷主动提起,她也并未立即说自己想知道,而是先问道

    “若是还未对外公布的事情,爷爷先同我说了,不会有什么不妥吗”

    沈相笑了笑,温和道“朝中有意利用此案推动变法之事,若是案子正受人关注的时候,自然要多小心些,知道内情的人越少越好。”

    “眼下变法一事已成定局,这桩案子背后的全部事实也总该让世人知晓。应就在这几日,太子便会命人对外公布实情。你只是早几日知晓,无妨。”

    太子来洛阳查清案子后便写了折子送进宫中。沈相也在陛下那里见过那封折子。他明白太子也与他、林太傅、江既白想的一样,都觉得可以先部分透露案情,刺激民众要求朝中变革陈旧律法的情绪。

    所以官府对外张贴了高氏留下的绝笔信,但留有余地,并未拍板说信上写的那些半真半假的内容便是事实。

    有沈晗霜组织与引导的万民请愿一事配合着,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也就到了可以给江家这桩案子画上句号的时候。

    护卫把江既白的信送了进来。

    “相爷,江首辅命人送了三封信来洛阳。最上面这封是给您的,中间那封是给明家老夫人的,最末那封是给姑娘的。”

    沈相接过三封信。

    托他转交这封给明老夫人的信还算在情理之中。但给孙女的信,江既白却也从他这里走一遍

    沈相猜到了什么,状似不经意地看了沈晗霜一眼。

    江既白谨肃端正,清直温润,是年轻一辈里最堪用的官员,样貌也不错。

    但孙女听见江既白的名字时神色如常,倒是听他提起江家那桩案子时的反应更大些。

    沈相面上不显,温声问沈晗霜“我先看看既白在信里说了什么,再同你说那桩案子”

    “好。”沈晗霜乖巧应下。

    爷爷和江既白都是朝中重臣,互通书信肯定不是为了闲话家常,沈晗霜自然分得清轻重。

    这桩案子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也不急于一时。

    沈相原本担心江既白是在京中或朝堂上遇见了什么难事,才会特意给他写信送来洛阳。

    但展开江既白寄来的信,越往下看,沈相眉眼间的忧虑便越淡了。

    江既白写信来,是为了告诉沈相,他离开长安前下发给各部官员的那版变法细则已经集了许多建议,江既白和林太傅都觉得其中有几条是可用的,便写信来问一问沈相的意见。

    沈相看见那几条由年轻官员提出的修改建议,不由得觉得欣慰。

    他们这些老臣总有退下来的时候,见朝中有可堪培养的年轻人,沈相心里也踏实了一些。

    读完了信,得知朝中并无异样,沈相才放下心来,转而与沈晗霜说起了江家那桩案子。

    高氏当年的确是被江父威逼强纳为妾的。

    因为高氏入府后一直想逃走,已经强要了她的江家家主便先将她交给了府里的下人磋磨性子。

    被折磨得再没了逃跑的心力后,高氏才终于逆来顺受,留在江府做了妾,服侍那个强暴了自己的男人。

    但新鲜劲儿过去后,江家家主稍有不悦便会殴打高氏以发泄怒气。

    而等江家家主彻底腻了高氏后,没有母家可以作为倚仗的高氏便过得连婢女都不如。

    江家家仆知道她被家主厌弃,便经常欺凌她,还几次害得她险些丧命。

    每一次,都是江府的主母王氏暗中让自己的陪嫁侍女给高氏送去了药和吃食,将高氏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江家家主在人前是个温良的善人模样,但在人后,他性子暴虐,时常随意打骂妻妾。

    高氏知道,王氏虽然是他的正妻,处境也只比自己好一点而已。甚至因为更早进门,比她大几岁的王氏已比高氏多受了许多年的折磨。

    王氏的兄长与江家家主曾在同一处书院读书,后来还都考上了举人,成了候补官员。两人志趣相投,王氏的兄长便把自己的妹妹嫁进了江家。

    王氏的兄长后来做了七品小官,可江家家主候补了一辈子,也没能当上官。

    他本就心有郁结,待王氏的兄长在外地应对洪灾时因公殉职后,他没了忌惮,便将自己因仕途不顺而生的所有怨愤都发泄在了妻子身上。

    可即便如此,王氏仍愿意冒着风险拉高氏一把。

    高氏虽心怀感恩,却从不敢在江府那些家仆面前表现分毫。两人之间甚至几乎从未说过话。

    但有一次,王氏的侍女去给高氏送药时被一名家仆看见并报给了江家家主。

    他当即便命人将那名侍女打死了。认为侍女不如家丁乖顺,他还发卖了府上所有侍女,事事让高氏与王氏亲力亲为。

    高氏和王氏一直等着他的惩罚,也已经做好了会被狠狠殴打一顿,可能也会被打死的准备。

    但她们都没想到,江家那个心狠的家主竟会让人暗中将她们绑了送去青楼,让那里的老鸨调教她们。

    那是生不如死的一个月。

    除了像在江府时那样挨饿、挨打以外,她们还被逼着接客,受尽屈辱。

    这是那个将她们攥在手心里,让她们逃脱不掉的“夫君”的惩罚。

    一个月后,她们被送回了江府。因为她们曾去过青楼,心思扭曲的江家家主莫名又对她们生出了一两分心思,重新开始碰她们,像对待青楼女子一样对待她们。

    这份新鲜感并未持续多久就消散了,但她们先后有了身孕。

    江家家主还不曾有孩子,为了延续江家的血脉,她们怀胎的那几个月,他不曾对她们动过手。

    他让王氏也住到高氏那里一起养胎,转而将自己养在青楼的相好接进了江府,住进了主母的院子里。

    她们本不该在同一日产子,但高氏足月生产那日,王氏的孩子早产,当夜便在王氏身边咽了气

    。

    高氏很清楚,比起妾室的孩子,江家家主更愿意要正妻所生的嫡子。而如果知道王氏的孩子夭折了,无论早产的原因是什么,他都只会怪罪王氏,认为是她没有保住那个孩子。

    刚经历了血崩险些丧命的王氏一定逃不过毒打。

    那会要了她的命。

    所以当晚高氏得知此事后忍着疼起身,与和她同住一屋的王氏商量好,偷偷换了两个孩子。第二日一早只说是高氏的孩子夭折了。

    就这样,江既白才成了王氏的孩子,江家的嫡子。

    得知夭折了一个孩子,江父回府后果然对刚生产完的高氏动了手,她躺了数月才能起身。

    等江父也厌弃了那个青楼女子后,他才让王氏带着襁褓中的江既白住回了主母的院子。

    为免惹人怀疑,江既白出生后的那几年里,和之前一样,明面上高氏从不会靠近王氏的院子,王氏也不会去见她。

    高氏便也无法看见自己的孩子,只能偶尔远远望一眼。

    两人都不愿再生下江父的孩子,便趁他去外地时,暗中见了一面,在私下里喝了绝嗣药。

    她们虽不能一起抚养江既白,但江既白是她们两人余生唯一的寄托。

    高氏被江父厌弃,又没了孩子,江父便任由她在府里自生自灭。

    有一回夜里,江府的几名家仆醉酒潜入了高氏住的小院。事后江父得知了此事,却不仅并未惩罚那些欺辱高氏的家仆,还一时兴起,称高氏的院子“可做青楼”。

    江家的家仆们都知道高氏曾被送去青楼接过客。

    住在青楼里的,不就是妓子且去高氏所住的“青楼”,还不用花银钱。

    高氏并非没想过一死了之,但那时江既白还太小。她不能亲自抚养他,却想看看他长大后的模样。

    所以她一直熬着,让自己在那样的处境下活了下来。

    江父并非慈父,相反,幼时便早早显露了读书天赋的江既白成了扎在一生无缘仕途的江父心里的一根刺。

    江既白六岁时,他开始对江既白动手。

    江既白幼时,王氏会拼命将他护在自己怀里,替他受性格暴郁的江父的拳打脚踢。每到此时,江父都会加倍惩罚王氏。

    江既白十岁生辰那日,王氏与他说了他的身世,告诉他高氏才是他的生母,也与他说了当初换子的事。

    那一晚江既白偷偷去见了高氏。时隔十年,高氏才得以在近处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江父虽会对江既白动手,却不愿家里出个被下人欺辱的儿子,是以江父逐渐给了江既白能以少爷身份惩治下人的权力。

    几次重惩之后,江家的家仆看出江既白有意护着王氏与高氏,不许他们以下犯上,便不敢再欺辱高氏。

    江既白苦读多年,终于一举考中状元。入朝为官后,因有他的警告,也是为了光耀江家的门楣,为了自己今后更多的荣耀与体面,江父才收敛了一些。

    他自己也

    已经因为常年贪恋酒色,亏空了身子,再没有以前那样的力气来打人了。

    事情看起来已经在好转了。

    但江父察觉了江既白有意在长安置办宅院,想将王氏接去长安的事。

    眼看着状元儿子做了大官,自己却沾不到光,享不到福,江父便想以王氏的性命要挟江既白把他也接去长安享福。

    否则他不仅会去告官,说江既白不敬养父亲,还会将当年他的母亲王氏曾在青楼接过客的事宣扬出去,让他不仅做不了官,还会时时被人戳脊梁骨。

    远在长安的江既白还不知道江父的打算,但高氏和王氏听见江父醉酒后在府中叫喊着这些。

    若当真背上了不孝的罪名,再被人得知他的母亲曾被送入过青楼,江既白辛苦得来的仕途就完了。

    所以高氏才会寻来断肠草,将毒下在府中的饭菜里,想要毒死江父和知道当年那些事的家仆们。

    高氏并非是因为自己受过的欺辱而有了要下毒的决定,她是想保住儿子的前程与名声。

    高氏自知毒杀他人是死罪,本也不打算苟活于世,早就决定会用那些有毒的饭菜自尽。

    她自己已经没有后路了,但高氏希望王氏能去长安。

    离开江府这个魔窟一样的地方,去亲眼看着她们的儿子步步高升,做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再娶一个能与他情投意合的妻子,生一两个乖巧可爱的娃娃,过上平淡幸福的生活。

    她希望王氏能替自己去看看这些她已无法再看见的事情。

    所以高氏曾隐晦提醒过王氏,让她不要用当晚的饭菜。

    可高氏不知道的是,王氏也与她有同样的想法。

    知道江父想用自己威胁江既白时,王氏便当即决定,一定不能让他和那些家仆有往外透露任何一个字的机会。

    她与高氏不谋而合地选择了下毒这条路,毒药已经被她藏在了卧房中的花瓶里。

    得知高氏比她快了一步时,王氏便曾劝高氏活下去,由她承着毒杀三十余人的罪名服毒自尽。

    当初若不是高氏把江既白换给她,王氏就算没有在血崩之后被江父打死,应也早已了无牵挂地自尽了。

    王氏知道,自己已经占了高氏的孩子这么多年,不该再由她去死,为自己换来今后的安稳生活。

    可高氏很清楚,无论江既白到底是谁生的,他名义上都是江家的嫡子,主母王氏才是他的母亲。

    若高氏和江家众人都死了,江既白把母亲王氏接去长安才是人之常情。可若死的是王氏,没有嫡子单独供养父亲妾室的道理。

    且毒已经下了,江家的人很快便会死在她手上,高氏杀人的罪名已经无法洗脱。江既白的生母不该是她这样的人。而王氏的手还是干净的。

    王氏那时点了点头没再多说,高氏以为自己劝下了王氏。

    但当晚,看见府中四处都躺着已经毒发的人,数过一遍确认没有遗漏之后,高氏本想去同王氏告别,然后便回自己的小院

    里吃下那些有毒的饭菜。

    却发现王氏竟早已咽了气。

    王氏知道自己劝不住高氏,也猜得到她会先看着那些人毒发,以确保万无一失,所以王氏先一步吃下了那些有毒的饭菜。

    那晚,王氏给自己斟了一杯她和高氏都很喜欢的醉明月。

    却没有喝。

    看见王氏的尸体时,高氏心痛不已,可她并未独活。

    除非来查案的人是个昏官,否则她去寻断肠草的踪迹应会被人查到,高氏自知是逃不过死罪的。

    若有她这样一个犯了死罪的母亲活着,江既白今后该怎么办

    是以她饮下了那杯王氏没有喝的醉明月,回到院子里写下了两封绝笔信。

    一封半真半假的放在不难被找到的地方,那是留给来查案的人的。

    她在信里没有提起王氏和换子,也没有提起当初她与王氏被送去青楼一事。只因她希望王氏能有干干净净的身后名,江既白也能有个不会受人议论的母亲。

    另一封写清了事情的缘由,她趁夜去了城外,埋在了她多年前为自己寻的那处墓地里,是留给为她收敛尸身的江既白的。

    她虽是江既白的生母,却杀了江既白的父亲与养母,不愿瞒着他。

    当初祝隐洲找到了那封半真半假的绝笔信,后来让官府的人贴了出来,引发了民众的一番番议论,促成了朝中变法一事。

    但祝隐洲知道,案子的真相并非全如高氏在这封绝笔信上所说。是以他查过所有地方都没有新的线索后,想起了那日曾看见江既白去过城外的一处墓地,便又去找过一回江既白。

    江既白在安葬生母时发现了那封写着全部真相的绝笔信。祝隐洲找过来时,他将其交给了祝隐洲,让他夹在结案的折子里递去了宫中。

    看见那封真的绝笔信之前,皇帝和沈相都没想过,在江家的命案背后,是两名女子如此凄惨无助的人生,也是江既白沉重的前半生。

    听爷爷与自己说完这些内情之前,沈晗霜也从未想过,原来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

    在江府中受尽折磨与痛苦的人,不只是高伯母,也不只是江既白,还有那位她从未来往过的王伯母。

    她们两人分别是江家家主的妻与妾,身份本有一定对立,却因为相同的悲惨命运而成了彼此在江府中的支撑。

    多年前江既白曾对沈晗霜说过,他想将自己的母亲带离江府。

    原来他说的不只是高氏,而是两位母亲。

    可在一切苦楚都好似要迎来曙光时,她们却再一次为了保护她们的孩子而一起离开了人世。

    也带走了那些深埋多年的,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沈晗霜沉默了许久,才问爷爷“要将这些全都公开吗”

    将高氏与王氏的经历公之于众后,朝中变革夫妻律法时应能修改得更多、更深些。可若全都对外公开,那江既白

    他的生母与养母都曾被送去青楼,他的生母曾被

    江家的家仆当成青楼女子对待,他的父亲是个禽兽不如的混账。

    爷爷与她说起高伯母和王伯母的经历时,曾斟酌过词句,并未说得太过直白露骨。但沈晗霜却能想到,当年那些事情的严重地步只会远远超出爷爷所转述的程度。

    若世人知道这些,江既白今后该怎么办

    沈相也静了静,温声说道“皇上曾有意隐瞒那些会让江既白受人非议的部分,但江既白不愿意。”

    “他希望这封写着高氏与王氏生平经历的真绝笔信可以被公之于众,让此案可以真正真相大白。”

    沈晗霜在心底无声叹了一口气。

    江既白立身严谨,一生求真。

    即便真相会于他不利。

    若这回因为他而隐瞒案情,开了这个头,难道下回其他官员也如此吗

    沈晗霜明白,江既白不会想看见这样的朝堂和因为某个人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律法。

    在问爷爷之前,沈晗霜便已想到,江既白应会希望世人知道,他的两位母亲都不是罪大恶极的人。

    她们很爱他。

    也是为了他,才会做出毒杀旁人之事。

    江既白不会把这些看作理所当然的事,也不会愿意因为保全自己而让两位母亲的痛与泪都无人知晓,沉入已永不会等来黎明的暗夜。

    他绝不会认为两位母亲的经历于他来说是耻辱。

    曾被送去青楼,被家仆欺辱,错都不在她们。

    肮脏不堪的,该被指责唾骂的,也不该是她们。

    她们干干净净,是这世上最好的母亲,也是这世上最坚韧的女子。

    沈相也因此案背后的真相而唏嘘不已。

    他同自己的孙女多说了几句“高氏的杀人罪名的确无法洗清,但她写下这封绝笔信后便服毒偿了命,罚无可罚。因为新帝登基时的大赦,江既白也不会再被连坐。”

    “太子向陛下请了旨意,待此案的全部实情都对外公布后,会在洛阳为她们立碑,写下她们的姓名与生平经历,褒奖她们的坚韧品性与彼此扶持之情。”

    若江家三十余人都死了,只她们还活着,自然不能如此。但如今她们都已不在人世,因着她们的经历,世人也会宽容许多。

    沈晗霜有些意外,很快想到了什么“太子是想用这道旨意为她们正名,也让旁人都无法再以此事攻讦江既白”

    如此一来,高伯母和王伯母不会受人非议,江既白也不会受牵连。也唯独只有来自皇家的赞赏,才能压下民间那些或许会很刺耳的议论。

    沈相颔了颔首。

    “太子请旨时说,她们的经历并非是她们的污点,也不该是江既白的污点。”

    闻言,沈晗霜心神微顿,几乎能想到祝隐洲在皇帝面前说出此话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