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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比高人更高的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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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郎,可有话要问?”白发老翁端着紧张兮兮的书局老板送来的上好碧螺春,浅浅的饮了一口,眉开眼笑的看着宁羽问道。

    莫名其妙就成了眼前这位县令师爷的宁羽,看着精气神皆似青壮的老翁,摸了摸鼻子,说道:“老大人似乎早就认识小子,这是何故?刚才没反应过来,这会儿再想,这似乎是个局,您老人家早就放好了饵料,就等我这条鱼上钩了。”

    老翁捧腹大笑道:“老夫可不认为你小子是鱼,小小年纪狡诈却如鬼狐,心智沉稳比国子监那帮后生可厉害多了,既然你这般聪明,你说老夫如何知晓的。”

    宁羽低头眼珠转了转,忽然牙咬切齿道:“这偌大的剑阁城,我认识的人除了我家门口卖烧饼的,就只有那个穿着书生装书生的白痴捕头,嘿嘿,老大人,秦珬可在县衙里?”

    老翁挤眉弄眼道:“咱俩果然所见略同,老夫也瞅着那小娃儿的衣裳穿着别扭,总是想拿刀给他来上几刀,可那小子属泥鳅的,总是抓不住,‘白痴’二字虽然未曾听闻,不过用得极为妥当,小子,可是你所创?”

    宁羽笑了笑,说道:“这个词可不是从小子嘴里边儿说出来的,而是山中的师傅所说,小子从小耳闻目染也就学来了,而且若在一定的意境之下,对着白痴的人喊出白痴二字,会心情舒畅,比什么灵丹妙药还灵,您老若是有机会一定要试一试。”

    老翁摸了摸雪白参差的胡子,晦涩莫深道:“恩,此事要得,你说你有师傅,这‘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是你所作,还是你师傅所作,你补全了说来听听。”

    宁羽眼神微微古怪,对老翁说道:“自然是师傅他老人家所作,小子才疏学浅,自然作不出这等佳作,这首《问刘十九》是师傅遇到酒商,作为送酒之礼而写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老翁放下手中的茶盏,手指轻轻敲在碗沿上,一边儿打着一边儿念,津津有味,念罢,满脸陶醉道:“意境上佳,诗才上佳,词句上佳,此诗必是绝佳之作,也只有你师父这等世外高人才能作得出如此淡薄鸣金之作,闻得此诗,老夫这肚腹中的酒虫可都被勾起来了,可惜,手边无好酒,小子,这诗中酒可是佳酿?”

    “这个小子可不知道,当初小子随师父见酒商,想尝一尝新醅之酒,可师傅一个巴掌就绝了小子的念想,所以小子也不知晓。”宁羽平静的说道。

    老翁呵呵一笑,道:“哦?即是这般,那老夫也不强求,小子,你如此聪慧,而且师从名师,老夫倒要考校考校你的才学,小子,这‘死’之一字,何解?”

    宁羽眼皮低垂了几分,略微思考了片刻,说道:“这‘死’字,一横,一歹,一匕,这一横是道义,是律法,是公平,是一条线,越过此线,那就是歹人,一匕,是剑,是天下的纲常,更是道理,乱了纲常,没了道理,此人不死何为。”宁羽说得平静,可平淡的语气里却添了一抹冰凉的杀意。

    “那老夫且问你,你心中这一横可与道义,与律法,与公平同视,这条线在何处,你心中又何为歹人,你手中的剑所刺为何,你心中又将什么看做道理?”

    “这条线就放在那,从未动过,过了线就是歹人,手中的剑自然要刺出,小子心中有道义,却没有律法,而世间不存在公平,所以没有公平,至于道理,弱者面对强者才会讲道理,所以道理就是没道理。”

    “那你因何杀人?”

    “因为道义,因为公平,因为道理,没人讲道义,没人讲公平,没人讲道理,那就我来讲,杀人自然有杀人的道理,所以没有为什么。”

    “那你可在代天行事?”

    “自然不是,在我眼中,老天是最无情的,但是老天又是最为公平的,所以,我就是我,不是天,也不是一切,只是我而已。”

    “这个说法倒是新奇,世人心中皆有一杆秤,秤道义,秤良心,秤天下,北戎之人那杆秤上我夏国之人都是人头与军功,西楚那杆秤上,我夏国是抢夺了他们城池的贼人,而夏人这杆秤上,这天下就该是咱们的,身处的位置不同,看的方向有异,这杆秤便不可能平,小子,你眼中,可有夏人,楚人,莽人,蛮人。”老翁满含笑意的问道。

    宁羽低头沉思了片刻,指了指北方,又指了指南方,随即道:“师傅曾说过,这是个奇怪的问题,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无论如何也消除不了的界限,楚夏同宗同源,没有种族这个观念,戎国是莽人,西北的蛮人。

    若是以国来说的话,永远不可能有共处,而就小子看来,就只有两种人,好人与坏人,因为,无论是北边儿的莽人与蛮人,还是南边儿的楚人与夏人,归根结底,都是同源,只不过大概莽人蛮人吃得东西太糙,所以长得不好看,不过却不能否认这个道理,道理虽然幼稚,可就只这么个道理。”

    “哦?这个说法不错,老夫也曾周游几国,发现了除了长相皮肤相去甚远之外,无论是习性还是其他,都极为接近,如此这般,你是不在乎楚人,夏人,还是莽人了,你无家国之念,若是有一天,你发现大夏错了,而你身处北戎,你当如何?”

    “我会找到错根,即使那人是皇帝。”

    “哦?这很好。”

    “那老夫再问你,你可是君子?”

    “当君子太累,小子还是喜欢做小人。”

    “老大人心中可有道理与公平?”

    “以前有,现在没了。”

    老翁大笑两声,慈眉善目的看着宁羽,满意的说道:“世间本就没有什么道理,又何来的公平,老夫早年想改变这天下,临到中年才发现,老夫却被天下所改变,老夫活了五十载才悟得的道理,你小子却早已得知,可惜老夫早已少了当年的锐气,若不然还真陪你闹上一闹。”

    老翁说完,忽然站起身,撑起常人难及的身体,向门外走去,快要走出门口,老翁忽然回头,白发苍苍垂下,眼睛精神烁烁的看着宁羽说道:“小子,以后杀人莫要亲自动手,天下万般法,此等是最愚蠢的,少年心性,还需慢火温顿,三五载可小成,扶摇之志,少年可期,可青天就在那,慢慢走,慢慢走,等你走到了云端之上,再想想今日的话,再思忖。”

    宁羽呆呆的看着这位身材高大的老翁,心中翻江倒海,他从没有这般被人看透过,这位经历了世间沧桑的老人,并没有责怪他心中那扭曲而怪异的道德底线,也没有说什么大道理,只是让他慢慢走,慢慢走。

    身材高大的老人似乎头发有些痒,他挠了挠,慈眉善目的笑道:“小子,以后再有什么诗篇文章,当让老夫先目睹为快,莫要私藏,还有你深山里的那位师傅,以后莫要提了,你若不介意,以后便以老夫之名为师,老夫名讳嘛,颜子介。”

    宁羽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压下心头的震惊,他终于知晓了老人为何这般令人信服,又为何身高比高人更高,原来他真的是高人,比高人更高的高人。

    六十年前,大夏新君晋位之时,普天同庆,皇帝在朱雀城楼昭告天下,一位从私塾走出来的年轻先生,冲到朱雀门下,赤脚免冠仰头望着天,也望着新晋的君王,说出那番,愿为天下寒门做路石的无知之言,当着天下人的面作《寒门赋》,一举惊动天下。

    大夏新君慕其才华,让年轻先生入朝为官,可年轻的先生却拒绝了摆在他面前的似锦前程,他求陛下赐一块地,在那结庐授课,好让天下寒门弟子有书可读,随后,寒门学子纷至沓来,于是,在朱雀街旁,那原本叫颜堂如今叫国子监的学堂才得以建起,天下三分之一的寒门子弟皆是出自国子监。

    他弃官而授业,而且授的是寒门,此等行径被天下的世家所不容,于是,六十年间,他一共有近百次差一点命丧黄泉,至今因为背后的剑伤而无法弯腰,而只能挺直了背顶着天下最沉重的一座大山,只因为他要为天下铺一条路。

    一条叫做寒门的路。

    颜回颜子介,两代帝师,就是当今皇帝见了他也得行弟子礼,他是国子监老祭酒,他被称为文起三代之衰,他是天下寒门最为敬重的老人,在老酒鬼给他的布书上,他是位列第一位的老人,谁能不敬重,谁可以不敬重?

    宁羽目光痴痴的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高大的老人,失心疯一般的喃喃自语道:“李秀才,你不是说曾见过老祭酒,嘿嘿,小爷也不差,我可是做了他老人家师爷了,羡慕吧,你在天上好好看着,好好看,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