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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猫从桌子跳了下来,态度平和镇定,仿佛只是提到了某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依旧从容介绍着他打听到的消息
“在下已经问过了,只要圣上能签字同意什么留学协定,他们可以最为周全的服务,从场地、人员到课程无所不包,一定料理妥当,不需要大唐再顾虑什么。”
说到此处,魏征不觉停了一停。事实上,组织的办公人员还曾有意无意的向他暗示,如果大唐的留学生们能够为现代的“历史研究”、“科学实验”一些帮助的话,就连留学的学费,也可以相应减免,并适当的补助。
煌煌大唐朝廷,难道连这点学费都出不起了吗所以魏相公礼貌的保持了沉默,并未贸然答话。但以现在的情形看,大唐恐怕还真舍不下这点三瓜两枣
难道从今以后,真要抠门过日子,一分钱摔成两半花了吗他心中不觉闪过一抹悲凉。
正因为悲凉彻骨,魏相公的决心才不可动摇。他断然开口
“如果依循桑弘羊的老路,国事便不堪问了林先生跳出三界外,或许还不怕什么;如我等牵涉其中的臣子,早晚也要被反攻倒算、摧折凌迫。既然要做,便要做得彻底。臣不密则失身,没有后退的余地”
说白了,一旦下定决心展开两界的交流,便必然损害豪门世族的利益;利益受损不死不休,要是不培植留学生夺走彼等的权势,贞观宰相们恐怕连平安落地都难。
大概是知道林貌的立场,清楚彼此都站在同一条船上。因此魏相公也懒得走平日里那些微言大义以儒学装潢的手段了,径直展露出了朝堂之间最为赤裸裸的算计,俨然有种酷吏的美。
林貌小心翼翼,不太敢涉足这样的神仙斗法,只能勉强开口
“这是否也太绝对了”
没有后退余地什么的
“事情还未见端倪,在下也只是做个估计而已,未必没有其他的手段。”魏征淡淡道“听说林先生试图寻求军事上的合作如果真能引入这个世界强悍无敌的力量,当然也有其他的选择”
说到此处,他停了一停,似乎是在思索办公室里公职人员曾为自己展示的种种武器视频,来自于现代技术的无上暴力
“不过,兵者凶器,圣人慎之;纵然天下无敌,也还是不要效法河阴之旧事好吧。”
魏相公这话平和委婉,仿佛规劝,却听得林貌瞠目结舌所谓“河阴旧事”,指的是北魏尔朱荣提刀上洛,将太后皇室文武公卿统统沉入黄河的光辉往事,而今再次提起,言外之意昭然若揭显然,在魏相公心目中,要是不能以和平手段解除某些人的权势,那剩下的选择,也就只有效法尔朱大将军了
当然,这个做法很不体面,很不光鲜,最好“慎之”;但真到了那一步,这种不光鲜的手腕也绝对是备选之一,丝毫容不得犹豫
所以说,果然不愧是当年狠辣到建议隐太子抢先动手的毒士么
纵使隐忍多年,这作风也丝毫不曾改变
面对神色自若、俨然不以为意的魏相公,林长史长长吸一口气,不太敢接这样敏感的话题。他想了又想,只能提一点无伤大雅的技术性问题
“相公高见,我自然没有异议。但这留学的事情,还是要长久的穿越两界吧穿越总要服用金丹,但丹药的副作用,恐怕“
难道要让士子们甩着尾巴来听课写作业吗这牺牲是否也太大了点
魏征哼了一声,立刻明白了林貌欲言又止中的暗示。
当然,林长史的道行毕竟还是低了一点。像穿越后变猫猫这种羞耻的事情,要么是谨守秘密,谁也不能知道;要么便是拖大多数人下水,大家共同保有机密。眼见而今陛下与宰相们的事情已经要瞒不下去了,那最好的办法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魏相公只淡淡开口
“放心,这一点小事还不足介意。有关金丹的事情,未必没有解决的办法。”
林貌微微有些诧异。自从他有幸服下就算是有幸吧丹药之后,纵使李二陛下、房玄龄等人,对金丹也是知之甚少、一片模糊,真想不到还能从魏相公口中听到一句牢靠的话。
不过想来也是。与诸位人间显要不同,魏征还担着往来天曹地府的差事呢;只要与同僚议论中稍微听到一点风声,估计就能推断出大概了。
他虚心请教“不知是什么解脱办法呢”
魏相公默了一默,并未正面回答,却道
“你认得摩诃耶那提婆么”
“啊”
“这是梵语,翻译为唐文,大抵是大乘天,亦称木叉提婆,解脱天。这位高人必将成就沟通东西、交流文化的伟业,以此伟业所凝结之奇迹,或能洞开两界往来的通道。”
魏相公一字一句,诵念出谛听托崔判官转告给他的消息。而后不出所料,在大手子脸上看到了熟悉的迷茫原本指望着后世的人能从史料中察觉出端倪,但现下看来,这些梵文姓名还真牵涉了某些极为晦涩的密辛,不是寻常可以领悟。
他叹一口气,不觉摇了摇尾巴。
“以后再行参悟吧对了,陛下与房相公平日都吃些什么来着”
“这是什么冻干看着怪怪的怎么能吃冷东西呢”
埋头咀嚼片刻后
“给我再来几粒冻干。”
林貌万万没有料到,魏相公所谓“解脱天”、“大乘天”的密语,竟不过数日便得到了解答。
在提交了第一阶段的协议之后,他这新封的长史便无事可做,多的是时间在行宫中逍遥。恰好,因为遵照现代医嘱,宫中上下都忙着预备长孙皇后服药疗养的事情,东宫太子的约束也减了不少,便时常跑到城外找林长史“请教”。
这样殷勤的请教,一面是遵奉陛下的旨意,另一面却是出于太子自己的心思林长史还没有大胆到在行宫公然玩手机打游戏的
地步,但随身带两本漫画读物什么的看看12,那总是符合规矩的。而对于十一二岁的太子来说,这些印刷精美又有趣的小册子,吸引力可就太大了
读什么春秋、论语看两本漫画它不香么
于是两人达成了无形的默契。太子每日上门借取漫画,同时恪尽地主之职,带林长史出门游历这中古世纪的鼎盛长安,顺带着介绍种种前所未见的奇景。大手子则随身携带相机,一线拍摄大唐vog,真正不亦快哉。
这一日他们乘马车出发,却在务本坊前被壅塞的人流拦住了去路。随行的长孙冲派人打听,才知道前面有和尚盘坐讲经,妙语生花,引人注目,惹出了小小的围观。
“盘坐讲经”
“是的。”派去打听的人老实回话“听说是随身的行李被谁偷了,有些困窘,所以在路边为人讲金刚经,换取盘缠。”
太子与林长史都颇为好奇,于是下车后挤到前方,想看一看这行事特异的和尚。但等看到真人后,太子却不觉有些失望这和尚相貌平平,口音怪异,身上的衣衫也颇为褴褛,哪里有高僧的气度
朝廷上层佛道兴盛,多有讲经的风气。原本太子揣度许久,还想自民间请个大师为疗养皇后祈福,但眼看这个样子,自然意兴阑珊。
倒是林貌注目许久,丹道心境中微微一动。他不由出声询问
“不知大师法号”
那和尚抬头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开口
“幸得与诸位施主相会。施主是第六个垂询贫僧的,那贫僧将来便姓卢吧。”
林貌
眼见林长史一脸愕然,太子忍不住开口“将来你都不知道自己来历么”
“天下又有几人知道自己的来历呢”和尚心平气和“姓名本非贫僧的真面目,知道与否也无关紧要。施主要是不喜欢,贫僧换一个也无妨。”
太子愣了一愣,似乎并不习惯这样的机锋“谁又管你姓什么来和尚,你年纪多大,到此何为”
而今长安僧道都要靠度牒出入城门,只要问出年纪来意,很快便能查出这古怪和尚的来历。
那和尚道“贫僧排行第六,到此是要见一见某位远行的故人。他要到西边求大乘、求解脱,贫僧不能不送他一程。”
闻听此言,林貌忽的打了个寒噤,顷刻间灵光闪动,所谓“排行第六”,俗家又姓卢;自初唐佛学历史而观之,恐怕也就只有名高千古之禅宗六祖,一花五果的惠能和尚,才符合这种种的痕迹了
当然,以史实而言,惠能大师应于贞观十二年降世,二十余岁开悟;而今还远不是证道讲法的时机;所以这和尚含糊其辞,才只能说一句“将来姓卢”
林貌越想越觉合理,不由心中怦怦直跳以六祖的地位,能让他亲自来见一见的远行解脱之人,又该是什么身份
他兀自沉思,在旁的长孙冲却插了一句
“和尚这话说得也太滑溜了听人说你是被人偷了行李,不知偷了些什么我们也好替你上禀。”
和尚向长孙冲行礼“有累公子垂问。小僧本一无所有,只是蒙师长赐了一件袈裟而已。外物累赘,不过名相;失之得之,无甚差别。小僧为众人讲一讲经文,总能乞来吃食。”
他神色平静,语气不徐不疾,众人也不以为意,觉得这破落和尚的袈裟也不是什么大事。唯有林貌头皮发麻,不由圆睁了双眼
如果他没有记错,那六祖随身携带的那“木棉袈裟”,正该是世尊圆寂时托付于摩诃迦叶之正眼法藏、不二衣钵,水火不侵而万劫不磨,真正意义上的禅宗信物、华夏佛学无上的至宝,其珍贵罕异,莫可比拟。
这样天下无双的东西,居然被偷了
六祖四大皆空,无余涅槃,早已视木棉袈裟如无有,大概是真的不在意什么珍物;但林长史凡夫俗子,却不能不挂怀在心。他深深吸一口凉气,小心询问
“敢问大师,尊师所传的那袈裟,不知又是被何人盗取了”
和尚晤了一声
“或许是某位新罗的高人带走了吧,贫僧也记不太清了。”
林貌
喔,新罗人呀,那就难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