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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夕阳西下,远眺一望无际的茫茫沙海,莫彦的脑中忽得冒出这么一句唐诗。还没等他好好体会一番壮丽豪情,青茹终是忍不住凑过来,揪着他耳朵黑脸道:“你说的那事究竟靠不靠谱?转眼可就天黑了,大漠里晚上可冷得很,再不行就一定要退回去了!”
莫彦捂着耳朵干嚎:“哇呀呀!疼!二姐放手!”
觉忘此时也有些将信将疑,“自过了秦岭你便说有人跟踪,可这十几日来并没见到什么人影,可见只是你漫无边际的猜想。咱们的食物所剩不多,再不改道就只能等着被沙漠晒成几块人干了。”
莫彦愁眉苦脸,“你们怎么就不相信我呢?虽然我平时是不咋着调,大事上可曾敷衍过你们?”
连城玥看着他道:“我信你。”
莫彦立刻感动的涕泗横流,“小玥子,乃真素好人!”
连城玥摇头,“临来华葛前,四弟便嘱咐过‘务必要听贵人安排’,你既是我的贵人,相信你总没错的。”
青茹与觉忘霎时嘲笑起莫彦来。
莫彦厚脸皮,“没事,这说明小玥子的四弟实乃小爷知己也!”
青茹大力拍他脑袋,“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索性现在四顾无人,你是如何想的便全说出来罢。”
莫彦摇头晃脑,“不是我不说,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之处连我自己也没想清楚。”
“不妨说来听听。”觉忘饶有兴趣。
莫彦莫名看了觉忘一眼,才理理思绪道,“我之前提起过我曾梦见一个红衣美人是不是?”
几人点头,连城玥也听过,便是在那前日途经的客栈里。
青茹突然道:“我想起来了!你三四岁时不还经常念叨那必是你前世的媳妇儿吗?连父皇都曾拿这件事来打趣你,只后来你自己不提了,旁人也就渐渐忘了。”
“我说的是真的,其实,”莫彦犹豫了下,一咬牙,“我刚出生便梦到过他,有无数次险些丧命时皆是梦见他才转危为安。”
这番话可真是惊出人一身白毛汗!想那刚出娘胎的孩子能知道什么?况寻常小儿四五岁都不定能记事!一时间,连城玥白了下脸,不自觉站得离莫彦远了些。
青茹当然无惧,只因她自己便是重生的,奇的是觉忘竟然也没有什么害怕的样子,只是深深看了莫彦一会儿,“是那时么?”
莫彦点头,“是。”
二人的对话连城玥自然听不懂,青茹似懂非懂,她不曾知道觉忘以前毒杀过莫彦之事。
觉忘神情自若,“继续。”
莫彦被他的态度感染,倒是放开了些,转向连城玥,“太子殿下可曾听说过夺舍?”
连城玥闻听,脸色又白了白。
莫彦也不理会,语不惊人死不休,“或许,我正是夺舍而来。”
青茹诧异地看他,莫彦挤挤眼,故作高深莫测,“随着近日梦境越发清晰,我似乎有了些了不得的本事,比如,敏锐的直觉。我之所以说有人跟踪,正因如此。”
还有许多莫彦没敢说,如力大无比、夜能视物、瞬间移动、还有……毕竟这些就连他自己也是做了许多心理建设才最终接受下来。
连城玥没敢问莫彦前身是什么,觉忘倒是无所顾及,“你究竟是什么?”
莫彦嬉皮笑脸,“我不知道啊!”
觉忘笑骂:“小鬼头莫哄我!你莫说没发现自己的变化!”
莫彦无所谓,“我想我是失忆了吧,”指指脑袋,“许多事连我自己也不甚清楚,不过应该不是人?”
其实这件事莫彦思索了已经好几天,最终决定说出来,是因为他也发现了自己身体的明显变化,譬如,全身的毛发与瞳色都在向白色靠拢。与其日后被嫌弃惧怕,倒不如赌这一把,而且他也不是毫无胜算,首先青茹自己便是重生的,又经历了上辈子那种混乱且绝望的人生,心理素质想必异于常人;舅舅觉忘估计是发现了些什么,每每无缘无故盯着他,神情总是意味深长的,可他每天表现的又都是若无其事状,想来也不会太过于惊讶;唯一难办的是连城玥,不过莫彦也不甚在意,能接受最好,接受不了也无所谓。
事实证明果真如此,青茹只微微皱了下眉,道:“如此,走一步便算一步罢!若你果真不同寻常,我们此行的胜算更大一些也未可知。”
从这点看青茹倒的确是祈安帝的血脉,二人思维殊途同归,‘只要你有用,是人是妖还是鬼皆不重要!’
莫彦又看向觉忘,“师父可有什么意见?”
觉忘笑得微妙,“我既是你师父,你本事越大为师不是越有面子?”
莫彦惆怅的叹息,“我说你们好歹也装出点害怕的样子啊!这样显得我很没成就感哎!”
青茹上手揉搓他脑袋,“你的成就感在这儿。”掰着他脸示意看看连城玥那张苍白的小脸。
莫彦眨巴下眼,“太子殿下若是觉得害怕我也不勉强,可以自行回去,我们绝不阻拦。”
可怜伯扬太子殿下,明明是被吓得不轻,可对上青茹与觉忘这等非常人的反应倒显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因此难得起了些执拗心,想自己堂堂一国太子,竟连一介女流之辈(青茹公主)都不如吗?如此倒是奇异的消去了恐惧之心,傲然道:“孤连龙潭都敢闯,又岂惧你一小小孩童?”
莫彦囧:刚才吓得快尿裤子的不知道是谁诶!
这一节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揭过去了。
这时,青茹突然想起件事来,“我一直没弄明白,你究竟是怎样说服父皇让咱们几个只身闯妖山的?”
莫彦抬眉毛,“我说此行有神仙相助,管保出不了差错啊!”
三人跟见了鬼一样看他,“父皇\/皇上\/陛下竟然相信了?”
莫彦点头,“莫说只是去除妖,就算我说明天就要天下大乱爹也会相信我的!”就是这么自信!
青茹抚额,“你究竟给父皇灌了什么迷汤?难怪太后会说你是祸国妖孽。”
莫彦厚脸皮摆手,“好说好说!不过咱可不跟妲己抢饭碗哈!”
我这是夸你吗?青茹被他不要脸的样子震惊住了。
觉忘闷笑,“就凭你?你顶多算个祸害,想做祸水恐怕排不上号。”
莫彦感动状,“知我者,师父也!”
众人:这得是多厚的脸皮啊!
————
大漠的夜晚果真难熬!明明白天还是骄阳似火,夜里就变成了滴水成冰。
幸亏觉忘见识广博,预先为众人备下了大毛皮衣服,这才挺过了几天的昼夜温差。
四人围成一个圈,照例蹲在一起互相取暖。
青茹紧紧衣领,不耐烦,“我先说好,今晚最后一日,明早之前你说的那人再不出现就拐道去龙王山,我可没闲功夫陪你磨时间。”
莫彦忙不迭点头,“知道知道!且等着吧!我有预感那人很快就要出现了!”
瞧他说的笃定,觉忘暼他,“总说别人神棍,你何时也入了这一行?”
黑夜里,莫彦银灰色的眸子忽明忽暗,“师父这是嫉妒我本事比你大嘛?”
觉忘都懒得搭理他,微一侧眼,突然发现两点红光,不禁愣住了。
莫说莫彦能夜视,就算是个老花眼这会儿也发现邪乎了。顺着觉忘视线一瞧,青茹的眼睛?
“二姐!你眼睛疼不疼?”
青茹奇怪地眨了眨眼,红光暗了下,复又恢复,“不疼啊!”
连城玥这会儿胆子倒变大了,“公主,你的眼睛变成血红色了。”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见识过莫彦的怪异之处,青茹这仅仅眼睛变色还真没啥好稀奇的,没准只是患了红眼病呢?
青茹不信,“不可能!我又不是妖!”
觉忘悠悠道:“你的症状比悟空的出现的还早一些。这会儿已经完全红了,包括眼白部分。”
莫彦的只是瞳仁变色,青茹的眼睛倒成了一片血红。
青茹揉揉眼,“完全没感觉,不疼不痒的。”
莫彦突然开玩笑,“没准二姐被兔子精附身了呢?”
话音未落,一声幽幽的叹息传出——
几人迅速起身,脊背相依,“谁?”
大漠中突兀的刮起了黑风暴,迷得人连眼睛也睁不开,站立不稳。
“哇!”
“该死!”
“互相抓紧!别分散了!”
“啊!”
“哇!小玥子你没事吧?”
…………
众人灰头土脸爬起来,互相看看,对方皆变成了土人,不禁哈哈大笑。
好一阵——
“师父,咱们刚刚还在大漠里,这没错吧?”莫彦摸下巴。
“我倒是好奇怎一眨眼间便天光大亮了?”青茹拍了拍身上的沙土。
“难道不是更应该好奇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吗?”连城玥无奈地看着姐弟俩。
姐弟俩一致摆手,“那只是小事!”
眼前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明明是九月份,树叶草枝竟然全是绿油油的?林子里偶尔传来几声鸟鹊咕鸣声,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逸而美好。
莫彦脱下外衣抖了抖,扑突突落下一层黄沙,“不用问,肯定是之前出声的人弄出来的。就不知道他是要咱知难而退还是准备来帮忙的。”
觉忘也抖着衣服,“看起来倒是没有恶意,你朋友?”
莫彦翻白眼,“怎么可能?我连他是谁还不知道呢!”
“可是我怎么觉得这里有些熟悉?”青茹皱起眉打量四周。
“树林子还不都一样?”莫彦撇嘴。
青茹揉着额头道:“不,这里我肯定来过!”
几人愣了下,莫彦眯眼,”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些熟悉感。”
阳光漏过树叉枝叶洒落下来,落在众人脸上,只见莫彦银灰色的眸子浅得近乎透明,青茹的眼睛却浓得似欲滴血,这一浅一深的颜色让人产生一种奇异的联想。
“会不会你们前世就认识?”连城玥突然问。
啊?青茹和莫彦对视一眼,一个重生,一个从异世穿越而来,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吧,怎么可能认识?
“我不认识他\/她!”二人异口同声。
又是一声幽幽的叹息。
莫彦毛了,叉腰怒吼:“谁在那装神弄鬼的?出来!”
眼前的空气似乎扭曲了下,蓦然间一个雪白的背影出现在众人面前,悦耳的嗓音传出,“你们不该来此。”
莫彦抢先说:“这倒是奇了怪了!不是阁下把我们带到这来的吗?”
白衣人未回头,“难道不是你们的本意?”
莫彦小小吃惊,“阁下既不想让我们来龙王山,却又把我们带到这儿来,岂非自相矛盾?”
“我只是不想你们白白送命罢了。”
“停!”莫彦制止他,“别跟我提什么天命!你要是想帮忙就留下来,不想帮就麻溜儿走人!”
白衣人低声笑笑,缓缓转身——
莫彦腹诽:装b遭雷劈啊亲!
可等到白衣人正过身来,几人呆了——白衣、白发、血红的眸子。
众人齐齐看向青茹。
“师父?”青茹有些混乱,“不对,师父眼睛明明是黑色的……”
“是你?”觉忘与连城玥异口同声。
“你们认识?话说我也觉得有点眼熟,”莫彦摸下巴,“嗷!是仲秋佳节时那个神棍!”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莫彦吱哇怪叫。
觉忘挑眉,“薛白、无真道长、曾经在伯扬出现过的那名高人,原来都是同一人。”
莫彦一下子转过弯来,“奥!你一方面阻止二姐逆天改命,一方面又教了伯扬国四皇子阴阳术数,还将伯扬国君致病的原因透露给我师父,在这之前你知道我也知道我师父与我的关系对吧?”
白衣人脸色一僵,莫彦就明白自己猜对了,于是继续道:“这么看来你并非不想逆天改命,从你设计把我引到这来就看得出来。”
白衣人默然不语。
“你只是不想二姐跟来吧?”莫彦扬眉道。
青茹脸色一白,“师父,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是只兔子精!”莫彦突然大笑出声,“薛白、雪白的兔子么,哈哈!你看他眼睛就知道了!”
觉忘和连城玥对视一眼,看着抽风状的莫彦,无语望天。
薛白顿了顿,终于对着青茹点了点头。
青茹使劲掐着自己掌心,努力平复心绪,“我与师父是何关系?”
薛白不语。
莫彦忽然诡异地一笑,“阿白,我二姐不会就是那只投胎转世的雪兔吧?”
(还记得故事开头不久出现的那个兔妖阿白么?和守墓老头搅基的那个……)
薛白猛然盯着他,“你!你是……”
“命运真叫个操蛋!”莫彦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薛白一把抓住他肩膀,“是你!那只猫?”
“什么猫?”莫彦翻白眼,“是上古异兽天狗好不好!”
神情虽然嘚瑟如常,眼神中却闪过沉重的悲凉之色。
记忆回归——
——“莫彦、莫彦……”红衣青年的声音悲伤而凄厉,透明的泪一滴滴落下,浸湿了怀中大猫的毛皮,“对不起。”
—— 红衣青年的灵体渐渐模糊,虚幻的就要看不见了,“再见。”
——莫彦似乎还听得到虚空中传来自己泣血的哭声,陌生而熟悉,“莲华……”
画面定格在莲华消失的那一刹,一股寒冰也似的绝望几乎要把他淹没。
有些事,错过便是永远。
压下喉间腥甜的液体,莫彦勉强挤出一丝扭曲难看的笑容,“你不是说他转世为雪兔了吗?怎又变成我二姐了?”
薛白并未发现莫彦的不对劲,只怔怔看着青茹。
青茹冷着脸,“我不是那人。”说完转身便走。
莫彦叹了口气,给连城玥使个眼色,示意他跟上去看看。
连城玥也是头一回见到青茹公主落寞的神情,踌躇了下,终是跟了上去。
“出了何事?”莫彦走向薛白。
薛白望着青茹背影出神,良久,叹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有什么好说的。”
一句话过后,沧桑感油然而生。
莫彦顿了顿,“怎么回事?”
薛白讽刺地一笑,“明明说好来世再相遇,偏偏一碗孟婆汤,前尘尽忘。纵是同一个灵魂,没了记忆,也不是同一人了。”
莫彦的脸色突然灰败如死人,觉忘走过来,似有意似无意的搀扶住他。莫彦抬头,向来神采奕奕的眸子灰暗无一丝光泽。
“悟空,你还记得前世的事?”
莫彦的眼神闪了闪,最终恢复黯淡,“师父,莫安慰我了,我跟薛白的情况不一样。”
觉忘虽不知道他二人前世经历了些什么,只隐隐猜想是与爱人分离,说那句话本意是想安慰一下他,岂知便听到了这番话……
“若真的转世投胎还能有机会,可是他没了,”莫彦的神情空茫,“你知道什么是没了吗?大千世界,再没有这人一丝痕迹,他就那样消失了……”
觉忘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因此时的莫彦再也不是原来的莫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