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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是一个秋天的下午,窗外斜泻进的阳光,让人感到瞌睡,我无心地坐在宾馆前台前,想眯起眼睛,闭目养神。就在这时,两个人走到我面前,我有些恍惚地抬头,想看清是谁,那知四目相撞,我心里却格登了一下,好清秀的男人,温文尔雅,气度不凡。我觉得他也眼光一闪,似被我电着,我却羞红了脸。他好像看懂了我的心思似的,微微一笑,那样子让人紧张。
带他过来的人,介绍了他是刚调来的,家不在这儿,要在宾馆里住一阵子。由于,心里慌乱,我根本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是木然地答应着。
他走的时候,又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光让我心头一热…这感觉从来没有过。我这是怎么啦?
9.17夜
那个人来过一次后,再没出现。他是谁?怎么一晃又不见了?难道是我在做梦吗?
9.20夜
他是谁?他是谁???9.21夜
一连几天的疑问,越写越大,甚至,整页就写了“他是谁?”这三个字,让钟昇看得瞌睡。“这女人是怎么了?”不停地在心里猜测。情感空虚的人才会一见钟情,女人是感性动物,有此举动在所难免!“只是在人群里多看了你一眼”他的脑袋里挤进了这么一句歌词,用在这里,场景、情绪倒蛮合适的。
钟昇终于抽出了时间,翻看起那摞尘封的日记本。看到主人那娟秀的字迹,从字迹上描摹着女人的音容笑貌,仿佛穿越一般,近距离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分担她的喜怒哀乐,与之对话,想揭开一个久远的过往,探看其中的真情、真相。
这才看到开头,他就觉得这个女人有点太过感性,一面之缘,一眼之灵光,就能陷得如此之深!我的个乖乖,不会是童话故事看得太多了吧?心中多有讥讽。
在第六空间里,那女人好像听得见他心里说的话,正低眉垂眼地含笑不语。怎么会有玛莎拉蒂的形影?他有些奇怪地摇了摇头,笑了。
红尘男女,各自矜持,一颦一笑,皆有因果,前世今生,如何得了?
咦?这玛莎拉蒂自从上次“幽会”之后,就沓无音讯了,再未闪动过头标。不会跑得太快,没刹住车,出城了吧?钟昇在心里漫画了一下玛莎拉蒂。
玛莎拉蒂?这名字有意思,亏她怎么想出来的?猜不到。他索性合上日记,准备约谈周公。
女人,是不可琢磨的动物。这男人要是不费思量、不伤脑筋,就能明白女人的心意,就能猜透女人的心思,那男人得优先进化几万年。否则,死得很难看。
又是一个愉快的晨光。钟昇神采奕奕地出门,准备热身,早餐、上班一条龙作业。就这样地想着,走向了他的爱车。天色尚早,小区里,少有行人,除了他这个单身汉,还有一只流浪狗,早早出来寻食了。
“嗒、嗒”车马达有些打不动了,是不是这只忠犬已经太老了?他有些心疼地钻出车来,四下察看一番。掀起引擎盖子,抽出机油卡尺,看了看,污黑一格,“哎哟,缺机油不说,而且早该换了,咋忘了呢?”他有些自责地看着“铁皮拉客”,幸亏发现及时,要是半路上坏了,那可不是好玩的。“不行!今天,说啥也得换掉。”下了决心似的,盖上车盖子,重又回到车里,启动马达,踩了几脚油门,车“轰”地一声吼起来。声音在七月初的早晨,听起来格外刺耳。
小区里的花草茂盛,树木葱荣,遮挡了朝阳耀眼的光芒。出了小区,他直奔修车铺而去。
车小心地行驶在宽敞的街道上。早起的洒水车,洒下一地清凉,晨跑的人们,在林荫道上惬意地迈开碎步,“嗒嗒”地跑着。多么祥和的早晨。
可是钟昇的内心却是不平静的。他的心里翻滚着昨夜看过的那几页日记,特别是“他是谁?”那急切到无忌的嘶问,一连几天,不眠不休。那是怎样的一种煎熬?对于一个仅一面之缘的男人,却倾注了全部的情感,那是怎样的一种无知、无畏。不停地在问:“什么原因,就只是一眼的灵光,可以让一个人痴迷?关键是他们以前从未相见过!根本没有昨日重现,久别重逢的铺陈。”一见钟情?心灵感应?也太过玄虚了点,那又是为什么…而当今世界,一万个如焰如炽的注目,都换不来一个漠然的回首,更别说多情的回顾!傻女人自古有之,当前甚少。
爱情有风险,用心当谨慎!他玩世不恭地拍打着方向盘,在红灯前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
他对这个女人充满了太多的好奇,如果还活着,他肯定会去问个究竟的。可惜,那都是上个世纪的事了,说起来很近,听起来已经很遥远了,好像女娲补天的传说一样。
车好不容易才爬到了修理铺,钟昇却好像跋涉了一个星际旅程似的,疲惫地钻出了车门,张扬地伸懒腰,打哈欠。修车的小徒弟立刻迎上来:“哥,车要修,咋啦?”
“换机油!”车钥匙扔给小徒弟,头也不回地问:“老板呢?”
“喝茶呢!”“咣”地一下关上车门。“喂!轻一点!你当你家的防盗门呀!切,现在的年青人一点不知道爱惜东西!”心疼得钟昇直翻白眼,瞪着小徒弟。
哦哦,小徒弟敷衍地点着头,埋头去找钥匙孔。
“哎哟,钟哥,一个世纪没见了,今天啥风把你吹来了。”老板远远见他,就堆笑着过来和他招呼。
“叫叔!”钟昇漫不经意地提醒着。
“哪不把你叫老了?”边说边递过一瓶康师师傅绿茶。
“浑小子,只有长老的,没有叫老的,你不是天天下面一群小徒弟师父长、师父短地叫,你以为你还真是他爹、他妈了!不喝这个,煮点茯茶就行了。”钟昇黑起脸教训起他来。
老板还是腻着一脸笑容,油嘴滑舌地自说自话:哎,你别说,这帮小子还真的靠我吃、靠我穿呢!咋不的,也算是个衣食父母吧!挤着眼睛,说得还像那么回事。“茯茶,我的哥哎,现在都啥年代了,你让我到哪给你找去!铁观音、毛尖、普洱、金俊眉我这多的是,你偏要茯茶!”面露难色。
“你小子,一辈子就毁在“懒”上面,隔壁不就有吗?还哪里去找?光忙着自己挣钱了,眼里没别人了?一天不说你,就没长劲。”钟昇摆着谱,翘着脚,坐进了老板的按摩椅里,开动电源,椅子振动起来。不由地感叹起来:“你小子比你爹会享受!”
“都啥年代了,挣钱不花,死了不如小公鸡!”老板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无酒喝凉水的市井洒脱模样。
老板喊过一个小徒弟,在他耳边如此这样地轻声交待了几句。小徒弟嗯嗯点头应着,拈起一瓶绿茶,走向门外,拧开喝着,还回头不耐烦地打量了一眼钟昇,像看一个土老冒进城似的,一脸嫌弃。
老板姓徐,叫徐奔驰。他父亲叫徐克文,湖南人,很小就到了这儿,以修车为生,练就一身修车本事,远近有名。路上司机只要车一抛锚,就能想到他,半路救急,非他莫属。为此也挣了一些钱。2002年,一次,到离这儿百公里开外的地方,去救济一辆故障车,钻车底下的时候,千斤顶滑脱,车塌下来,给压死了。那是一台“牛头”车,旧的。车主是个开发商,某人的弟弟。看似一个普通的承揽关系中的安全责任事故的案子。可是,加上了徐奔驰:车主急着回去显摆,谩骂修车人磨蹭,任性启动车辆,导致车辆塌下压死修车人的证言后,该事故就是过失致人死亡的刑案了。
当时,徐奔驰仅有13-4岁,属限制民事行为能力的人。他的证言可采信与否,法官有很大的自由裁量权。因为当时在场的人都是亲属关系,无外人,各自证言均有“胳膊肘朝内拐”的质疑。
那时候钟昇还是市法院的法官,该案的主审法官。他坚持认为徐奔驰的证言是真实的,应该走刑事附带民事诉讼,让受害人权益得到法律应该的保护,另一方当事人依法得到应有的惩处。而反方则认为,一个孩子是不能对客观事实作真实的陈述,甚至有接受别人指使、教唆的可能性,应不予采信。且事件发生后,一个孩子处在惊恐无助的环境中,是否还能记住当时真实的过程,这都是有疑问的。加之,被告方积极施行救助,现场已经破坏、无法辨认,也不能收集到有效证据,证明犯罪事实的存在。
最后,疑罪从无,以承揽关系中一方当事人疏于安全保护,致人死亡,且死亡人就是承揽人的相关法律规定,判决开发商承担道义赔偿责任。徐家只得到了很少的一点补赔偿。
那个开发商的哥哥就是那个王主任。自始至终,王主任没有出面向钟昇说一句话。而此后他的日子则非常的难过,处处受人排挤。也就是那段时间,他的郁闷、低沉招来好高骛远的妻子的鄙视,几经争吵、谩骂之后,离开了他。给他的人生又抹下了更加灰暗的一笔,让他在众人眼里更加轻视。最终愤然辞职。
当然,徐奔驰并不知道这其中缘由。只是判决后,钟昇到他家去过几次,说是慰问,其实也是给自己一个安慰:他没能尽到一个法官的责任,给予关心,以示歉意。
“你父亲的补偿款都拿到了吧?”钟昇躺在按摩椅中,突兀地一问,让徐奔驰一楞,立刻反应过来,“前年拿完了,几万块钱的事。”他木然地回道,听不出是赞还是叹。
“也算了了吧,谁叫咱证据不足呢?放宽心思,朝前看吧,好人长在。看到你今天这样,希望你父亲能瞑目了。”
两人正说着,小徒弟拎着一壶茶水走进来,脸上在冒汗呢!衣袖抹脸,油污就沾在了脸上,挺稚气的一张脸。钟昇盯着那张脸随口问了一句:“多大了?”小徒弟懒得理他,只翻白了一眼,走了。
“初中没毕业,家里人求着过来学技术的。”徐奔驰一旁解释说,“你那时候也是这么大,扒轮胎的时候,你根本扒不动!你妈还好吧?”
“回老家去了,有一阵了!”徐奔驰面无表情地看向门外,木然答道。
钟昇品着浓得发黑的茯茶,又苦又涩,却有一股浓郁的茶香气,让他能品味到遥远,那记忆中一些不能忘掉的东西。
“机油换好了,车气门要调,油泵要换了,发动机老掉牙了,该换车了。”先前接车的小徒弟进来报告,表功似地说出车的毛病。
“那好,多少钱?”钟昇习惯性地摸钱包。
“哥,说啥呢!要不放我这儿,我给你改造一下和新的一样!”徐奔驰真诚地说。
“不用了,老了,再十八的心脏也不管用了,那会散架的!”说罢起身,“那就谢了,我还有事,先走了。”找了个水瓶子,装了一瓶浓茶水,黑呼呼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废机油呢。
“真啬皮!”身后听得小徒弟在这样说。钟昇装作没听见似的,走向发动着的铁皮拉客。“啪”地一声,听到身后,好像是耳光声,“放你娘的屁,他是你说的吗,滚!”传来徐奔驰大声地吼骂声。
“小子有种!就得这么教训!”现在的“小壳子”势利眼得很,衣帽取人,以车识人,嚣张得很。就得这么教训!心里解气地为徐奔驰点赞。
车,混在街上早高峰的车流里,丝毫不敢马虎地喘着粗气,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