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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直到晚饭时分也没有和好。
杨婵不跟哪吒说多余的话,像是应声虫,问一声答一声,即便哪吒已经一次又一次递出了和好的橄榄枝。
当然,他的橄榄枝不太明显。
他和好的方式就是冷着脸叫杨婵吃饭。
杨婵饭是吃了,但饭桌上的氛围却没有哪吒想的那般简单地轻松下去,两个人沉默着,饭桌也跟下午时一般气氛诡异。
农家贫寒,连米粥也拿不出来招待客人,只有埋在山里自由生长的野果和山上的野草煮成的汤算得上一顿可以拿出来的饭菜。
但这饭菜离哪吒口里的美味佳肴相差甚远,若是平日,娇纵任性的杨婵定是要指责哪吒骗他,并与他拌着无盐无味的野菜汤大吵一架。
然而,这天晚上杨婵一句话也没有多说,给什么吃什么。
哪吒这口气已经闷了一路了,能闷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下午背对着杨婵闷头向前走还能当什么事也没有,而现在,他正对着杨婵坐着,再不能装作无事发生了。
木柴稀少,油灯昂贵,一到夜晚,村子里人不舍得点灯,只借着外面明亮的月色视物,杨婵便融在月色里,清冷、陌生又遥远,唯一让他觉得熟悉的是杨婵端着陶碗温吞吃饭的模样。
垂在一边的手忽然抬起,飞快落下,却在桌前轻轻一拍,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将将好,吸引到杨婵的注意力。
杨婵抬眸,虽未出声,但眸中已有了疑惑的神色。
哪吒说“脾气耍够了没有”
杨婵轻簇眉头,更为疑惑“什么”
哪吒一个混世魔王跟她讲起道理来,他从头到尾开始梳理他们吵架的事,最后指出杨婵的责任,说她犯罪在先,之后倒像个受了大委屈的人,一路上闷的都像个哑巴。
他问道“你今天什么毛病”
上午的事在杨婵心里都翻篇了,哪吒还在原地踏步,气得团团转呢。
杨婵端着碗,为他的幼稚,翻了个白眼。
见她翻白眼,哪吒更气,一把抢过她的碗,动作太快,杨婵一个没拿稳,导致碗里的汤撒了大半。
杨婵见状,皱起眉,道“你没看到今天田里的情况吗粮食难得,你朝粮食撒什么气”
哪吒闻言一愣,下意识反思,却见那碗里荡着清汤寡水,也就汤表皮上浮着几张野菜的碎片,不由得眯起眼睛,心里想,这玩意算是粮食
他看了杨婵一眼,讪讪地把碗放到桌子上,自言自语“什么毛病”
杨婵轻哼一声,道“你们这些神仙早就脱离了尘世了,无欲无求,用食果腹这等低级的事务,你已不需做了。”
因为不需要,所以不关心,无所谓,无所知。
所以来乾元山的一路境况,他也答不出个所以然。
“我不懂”哪吒想起杨婵连烤鱼都不会的样子,嘲道,“呵,我总是比你这个娇小姐懂一些的。”
“不,你不会懂的,”杨婵端起碗,垂眸,瞧着上面寡淡的汤水,低声说,“这种走投无路,只能为之的境况。”
她喃喃自语“你不会懂的。”
哪吒皱起眉,觉得今天的杨婵很奇怪,明明上乾元山之前还好好的。
他收起那一身伤人的刺,小心地不能再小心,冷漠的眉眼低垂,沉默许久,问杨婵“你怎么了”
不只是吵架的事,杨婵在乾元山之后变得很奇怪。
杨婵答“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杨婵顿了顿,抬眸看向他,轻声吐出答案“仙凡有别。”
哪吒皱起眉。
杨婵生怕说的不够清楚,她抬起一手,在桌前画出一道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又抬起头来,直视着哪吒,说“你仙,我凡,有别。”
哪吒忽然抓住她伸出来划分界限的胳膊。
他抓得很重,杨婵细皮嫩肉的,很快就抓住了一圈红。
杨婵受惯了疼,觉得没什么,她面不改色地继续说“仙与凡,上对下,高对低。”
“超脱与挣扎。”
“高贵与低贱。”
哪吒猛地倾身,遮蔽月光,将阴影投射在杨婵身上,他温怒着沉声警告道“杨婵。”
杨婵昂着头,看着哪吒的眼睛,淡道“我们之间本就是这样的关系,不是吗”
哪吒想说不是,但他正欲反驳,杨婵却把他的话头堵了回去。
她看着他,认真地再一次问“那你告诉我,老大和小弟,师父和徒弟,除此之外,我们有什么别的关系吗”
哪吒一噎,一时间竟然给不出别的答案。
杨婵平淡的目光里流露出果然如此的讽意。
他怔怔地低头看着杨婵,恍然大悟“你今天是因为这个生气”
杨婵别过眼,说“没有。”
她不该生气。
所以没有。
她仿佛是在背诵经文一般,毫无抑扬顿挫可言,歌颂着哪吒对她的帮助,她说“我是个大麻烦,你明明只是路过,却拼了命去救我,不止心善而且伟大。而我蠢笨无知,不识好歹面对身为救命恩人的你却屡次不敬,你不计较,心胸宽广,依旧带着为了我的病千里迢迢地奔赴乾元山。”
她说的事都是真的,但是那些评价哪吒的正面词语,怎么听怎么别扭。
哪吒觉得他们之间的忽然横隔起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他忍不住要打断杨婵的话,喊“杨婵。”
“哪吒。”杨婵深吸一口气,说,“你是个大善人、大好人,是我的大恩人。”
她终于转过眼,盯着哪吒,一字一句地说“是我这浅薄的一生里见过的最好的神仙。”
哪吒丝毫没有因为她真诚的感谢而感到欢喜,他的心越来越慌,他明明紧紧抓着杨婵,却觉得再抓不住那个不识好歹的杨婵,就再也抓不住她了。
可他已经
拼了命去抓了,杨婵也困在他的阴影下,连那双浅色的眼瞳也因阴影而闪耀不出明亮的金光了,
他却依旧没有抓到杨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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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婵说“你对我的大恩大德,我几辈子也还不清,所以”
哪吒另一只手蒙住了她的嘴。
“闭嘴。”他说。
不用他说,杨婵已说不出来了。
她没有挣扎,温顺地点了点头。
她的温顺太过刺眼,哪吒被烫住一样收回手,站起来,背过身,不敢看她。
“哪吒,”杨婵看着他挺拔的背影,低下头,真诚地说,“我以后不会再跟你吵架了。”
“也不会蠢笨多嘴,”她嘴里的词滚了又滚,“不识好歹。”
哪吒又道“闭嘴。”
杨婵低顺地说“好。”
两厢沉默,很久很久以后,哪吒的声音像是从牙缝挤出来一样,带着一腔毫无意义的怒意,问“我让你闭嘴,你就闭嘴,这么听话,你是狗吗”
杨婵没有说话。
哪吒转过身来,看着她安静的样子,不知所措,又主动道歉,他说“对不起。”
他很少道歉,曾经也不会道歉,每一次道歉都是用玩世不恭的语气以玩笑话的方式脱口而出,这一次是第一次如此郑重又慌乱的道歉。
杨婵看着他,良久,面无表情地说
“没关系。”
这一回,他们在对方眼里都很陌生。
整个一晚都很安静,杨婵收拾了碗筷,就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休息了,哪吒本该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但他不晓得抽了什么风,一晚上都没回来。
杨婵早晨醒来时,他也不见人影,问了农舍的主人,男主人提着锋锐的石具正要去准备秋收,闻言,一片茫然,问不出个所以然。
杨婵心里想哪吒那么厉害的家伙,能出什么事,大半天不见人影,多半是去哪发疯了去了。
但他为什么发疯
谁知道
管他呢。
哪吒喜怒无常,他的事,杨婵一点也不知道,也从来不问。
但觉得哪吒失踪无所谓的她在吃过早饭后还是出去寻人了。
她寻得毫无章法,循着地势平缓又宽阔的田野一路找,甚至因为怀疑哪吒是个神经病而在水田里四处翻找,但什么也找到,就找出一对对叽里呱啦的田鸡。
她和那一对对田鸡大眼瞪小眼,在搜寻中渐渐走了神。
啊,说起来,她忽然回过神来,心想田鸡可以吃的,要不抓几只回去烤了吃吧
许是这个想法有残害生灵之嫌,不多时,就降临了天谴在她耳朵上。
尖叫声传来时,杨婵没来得捂住耳朵,回过神来,耳朵就“嗡嗡”的响。
她一手捂着耳朵,慢慢从高高的稻田里站起来,瞧见安静的山村里莫名来了几个外来的穿着官服,腰背刀剑的官兵。
她径直朝那边走去。
田里其他收割粮食的农人也一个个直起腰来观看此处的动静。
出事的是村子里的寡妇阿大。
平民有名无姓,若是女子取名就更随意,那寡妇的名字便是这般的草率。
阿大丧夫,没有再嫁,养活自己都成困难,还拖着一个几岁大的小拖油瓶,处境更加艰难,秋收时庄稼歉收,她一个弱女子收不足粮草还得看顾一个半大孩子,心力交瘁不说,村子里别的妇人也偷偷拿她地里的稻穗。
这不,临到交税的时候,连税都交不齐。
其实她交不起,一个无依无靠的寡妇,官府也不能拿她做什么,大不了关到牢里压几天,就是到时候传出去一个“苛政”的名声出去,得不偿失。
但面对这样没办法的家伙,收粮的小吏却有的是办法,他抓了阿大的孩子,威胁着不交齐税款,就要拿她儿子的人头去填补。
阿大没有见识也没有可以依靠的底气,经不住吓,哭天抢地。
杨婵见状,思考着该怎么解救官兵手里的孩子。
她看热闹看的入神没有注意到,她这个装束跟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格格不入。
陈塘关可是边关,最是在意边防,来了这么个显眼的外人,谁敢不注意
小吏大喝一声,问她“你是哪里来的”
杨婵指了指自己“我朝歌来的。”
“胡说八道”小吏的八字胡夸张地扬成了“一”字,他道,“朝歌可是殷都,离这里十万八千里,怎么能来再说,朝歌来人怎么会不通报”
“说你到底哪里来的”他上前一步,眯起眼睛,“是不是九苗的奸细”
九苗就在南部,离陈塘关不算远,九苗叛乱,前些时日商王讨伐,王子圣领了商王的命率军攻打九苗,大获全胜,落败的九苗残部四处逃窜,上头正吩咐他们抓人呢。
他上前一步,杨婵则嫌弃地退了一步。
这人长得丑不说,还是个大嗓门,烦死她了。
然而,小吏看清了杨婵那张漂亮脸蛋,刚刚还大公无私的人犯了色心,打定主意就算杨婵不是九苗人,也要坐实这件事,到时候再稍微操作一下,就能把杨婵收入囊中。
短短几息之间,就想出一个完备的计划,也真是难为他了。
哦不,可能是太熟练了。
哼,真是个狗官。
杨婵虽不知道他的心思,却见他越靠越近,便越躲越远,但是小吏非说要查看她是不是九苗遗族,叫官兵们抓了她。
杨婵哪能就这样让他们抓了,她当即拔出发间的发簪,那簪子瞬间变为莲灯,绕着杨婵转了好几圈,爆发出的光芒就够这些士兵们吃一壶的。
小吏见状,当即大喊“竟然敢袭击官兵”
他看向村子里其他人“你们都愣着做什么也跟她是一伙的吗”
村民们迟疑地看向了杨婵,慢慢迈出了步子。
杨婵哼了一声,看向小吏,说“你等着。”
她一定要宰了这个鱼肉百姓又对她动手动脚的狗官。
可她还没有什么行动,远方一粒石子呼啸而过,击中了小吏的眼睛,立即弄瞎了他的一只眼,小吏吃痛地大喊,立即捂住眼睛,还未有什么动作,又来一粒,刚刚那只伸向杨婵的手被打中穴位,无力地垂下来。
小吏惶惶,用仅剩的一只眼睛,左顾右盼,张皇着喊“是谁”
“是你爷爷我。”
小吏见远方走来一个身着血衣的少年,踏着晨间的清风,在相交的阡陌上朝他走来。
他眉间一点朱砂,发尾红色发带随风飘荡,神情轻蔑,容貌俊美。
正是哪吒。
这不是那个杀星吗怎得回来了
小吏来不得多想,赶紧跪下来,求饶着喊“少爷”。
哪吒还未说点什么,杨婵便补了刀。
她就着手里的宝莲灯砸了小吏的脑袋,小吏一懵,霎时倒在地上,血流成河。
哪吒脚步一顿,看向她,下意识揉了揉曾经被砸中的额头。
好嘛,圣物在她手里就是个砸人用的棒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