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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疤和同伴一拳捣碎窗户上的碎玻璃,用手撑着窗台跳了出去。
孟钊松了一口气,一直强撑的精神与体力也顷刻间土崩瓦解,他眼前发白,腿弯一软,就快跌倒时,陆时琛的手臂从身后扶住了他“孟钊!”
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赵队带着十几个警察从门外突入,见到一地血迹和横躺在地上的尸体,他先是一怔,随即看向几近昏迷的孟钊和扶着他的陆时琛“你们怎么样?”
陆时琛眉心紧蹙“赶紧救人!”
“失血太严重了,”赵队看着半身都被血浸透的孟钊,回头对身后的人道,“小刘你赶紧去车里取止血带,止血之后立刻送孟队到医院。”
那个被叫到的警察应了一声,转身朝门外跑过去。
赵队又问陆时琛“其他绑匪呢?”
“从窗户逃了。”
“留一个人把林麦母子带回局里,其他所有人跟我追!”赵队说着,带着十几名警察追了上去。
那个去取止血绷带的警察很快折返回来,动作利落地给孟钊扎上止血带,然后抬头看向陆时琛“陆顾问,车子我刚刚已经开到门口了,我帮你一起把孟队抬到车里。”
陆时琛一躬身,将孟钊打横抱了起来,对他道“你在前面带路吧。”
许是因为平时工作太忙、三餐不规律的缘故,孟钊的体重与他刚刚表现出的惊人的战斗力似乎并不相符,陆时琛抱着他,快步往门口方向走。
那警察跑到门口的车旁,拉开后排车门,陆时琛走过去,俯下身小心地将孟钊放到车里,然后自己也矮身坐了进去。
坐在驾驶位的警察启动了车子,重踩油门,将车子开上了路。
车子疾驰在道路上,明黄的大灯照亮漆黑一片的前路,路边的树影迅速倒退。
陆时琛让孟钊枕在自己腿上,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掌贴着孟钊的侧脸,指腹触到他脖子上动脉,脉搏快而微弱,那意味着孟钊的生命正在流逝。
陆时琛经历过这种濒死的时刻,人在生命垂危时会极度犯困,好像睡过去就能摆脱痛苦、彻底解脱一样,那种即将到来的解脱感让人无法抗拒,只想闭着眼睛沉睡下去。
“孟钊,别睡。”陆时琛看着他,孟钊额前的头发已经被冷汗濡湿了,黑发贴在他的额头上,将他的脸色衬得更加苍白,几乎毫无血色。
陆时琛抬起手,将那几缕汗湿的头发抹上去,用手背擦掉他额头上那层薄薄的汗“别睡,医院就要到了,再坚持一下。”
孟钊仍有意识,他只觉得极度疲惫,眼皮上像是坠了千斤重,仅仅是睁眼这动作就让他觉得耗尽体力。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睁开眼,看向陆时琛,又费了很大的力气让自己能说出话来“放心……死不了。”
视线在变模糊,听力似乎也在减弱,孟钊只能看清陆时琛的嘴唇在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这种表情是……悲伤吗?他看着陆时琛,意识涣散地想,似乎还有焦急。
那场车祸之后,陆时琛的感情似乎有复苏的迹象,之前是愤怒,现在又是悲伤和焦急,孟钊看着陆时琛想,怎么率先复苏的这些感情,都让他这么不快乐呢?还不够,他得多活一会儿,还得让陆时琛感觉到愉悦、舒心、快活……
他不能就这么死了,他还得让陆时琛知道,活着是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情。
别睡,孟钊对自己说,别睡,睡过去的话,这些就都看不到了。
十几分钟后,车子停在附近最近的一家三甲医院门口。
因为在车上提前联系过医院,医护人员已经准备好了担架床等在门口。
陆时琛下了车,将孟钊从车内抱出来,平放到担架床上,几个工作人员快速将他抬进医院大厅的转运床上。
陆时琛不知道上一次自己躺在急诊室里,孟钊是什么感觉。但现在他意识到,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恐惧的情绪——那是一种对生命逝去的恐惧。
他一贯对生命没什么感觉,在以前的陆时琛看来,所谓人的生老病死,往小了想,就像草木枯荣,往大了想,如同朝代兴衰,不过是自然界的运行规律而已。
人死了,就会变成一张薄薄的黑白相片,被不痛不痒地嵌进墓碑,从此跟这个世界再无关联。
所以上一次,当他躺在救护车里,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快要终结时,他只觉得平静和坦然,他甚至没想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一刻冲上去挡住那辆卡车,更不理解孟钊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紧张,手指会抖得那么厉害。
但现在,陆时琛攥紧了手指,他脑中闪过自己开着车闯进那个空旷厂房,看见一屋子血迹和血人似的孟钊,还有那把匕首向孟钊刺去的一瞬,他真实感受到了对死亡的畏惧。
这畏惧让他生出一些茫然,不知道如果自己晚到一秒,孟钊如果真的没命了,接下来他该如何在这世上自处。
似乎又不止是畏惧,是很多复杂的情绪糅合在一起,让他心脏绞痛、坐立难安,无法再保持以往的平静和镇定。
这时,急诊病房的门开了,医生走了出来。
一直在走廊踱步的陆时琛走过去问“怎么样了?”
“还好你们提前做了止血处理,来得又比较及时,没有引起脏器损害,”医生摘了口罩,“病人现在输了血,性命是没什么大碍了,不过暂时还在昏迷状态,具体什么时候醒过来还不好说。失血量这么大,病人身体会很虚弱,短期内肯定会出现犯困、畏寒的症状,醒过来之后多吃点补血的东西,好好养着吧。”
“嗯,”陆时琛点头道,“谢谢您。”
“唉,当警察真不容易啊,”医生摇头道,“比我们还不容易……”
身后,孟钊被推出急诊室,陆时琛跟了上去,帮忙将移动担架床推到病房。
医生和护士给孟钊连上了24小时监测设备,又叮嘱了陆时琛几句注意事项,然后离开了病房。
陆时琛坐到病床旁边,盯着孟钊看了良久。
昏迷状态的孟钊看上去苍白且脆弱,漆黑的睫毛覆在下眼睑上,整张脸形成了黑白分明的对比。
在陆时琛的记忆里,孟钊身上一直都有一种蓬勃的、野蛮的生命力,他的生命像是自带一股韧劲,让陆时琛无法抗拒地被吸引着靠近,犹如一簇火光吸引着天生畏寒的旅人。
陆时琛伸过手,覆上孟钊的手,然后收紧手指握住了。
孟钊一向手心温热,似乎体温天生要比陆时琛高一些,所以陆时琛很喜欢握着他的手,喜欢和他产生肢体接触,但现在,因为失血过多,这只手的手心变得很凉。陆时琛握紧了那只手,想将自己手心的温度传递给孟钊。
因为长期受训,孟钊手心粗糙、有茧,陆时琛的指腹摩挲着他手心的茧子,良久,才轻轻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这一晚,陆时琛伏在病床边,一连做了好几个噩梦。
他梦到自己开车闯入那个空旷的厂房内,厂房内空无一人,横在中间的那人血肉模糊,他走进一看,那人正是孟钊;
梦到那把匕首朝孟钊刺过去,他冲过去想拦,但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匕首的利刃没入孟钊的身体;
梦到那把枪黑洞洞的枪口朝着孟钊,钢珠直直地冲着孟钊袭来,孟钊扑过来,帮他挡下了全部子弹。
陆时琛几次惊醒,几次探出手去试孟钊的呼吸,确认孟钊还活着,才能再合上眼。
连续做了几个噩梦之后,陆时琛索性也不睡了,外面的天色也逐渐亮起来,他盯着孟钊,看着他脸上的轮廓伴随着亮起来的天色越来越清晰。
天近中午,孟钊还没醒过来。
见孟钊嘴唇很干,陆时琛倒了一些温水,用湿棉棒将水点在他的嘴唇上。
这时,病房的门忽然被敲响了。陆时琛将水杯和旁边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起身走过去开门。
门一打开,陆时琛看看见外面站着岩城市局的李局和赵队。
“陆顾问,”李局看着他,“抱歉我们现在才过来,小孟怎么样了?”
“还在昏迷。”陆时琛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上去有些冷淡。
“我们能进去看看他吗?”
陆时琛将门开大一些,让出一步,李局和赵队走了进去。
李局走到孟钊病床旁边,看了他几秒之后,叹了口气。
陆时琛站在侧后方,冷眼观察着这位跟徐局年纪相仿的局长,开口道“绑匪为什么会知道林麦身上藏有定位装置?又为什么会知道孟钊参与了这次营救行动,李局长,您认为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李局转过头,将陆时琛上下打量一遍,才沉声道“你这么问,是在怀疑岩城警方?”
陆时琛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继续平静地发问“在已知孟钊被停职的情况下,轻易同意我们参与这次行动,您能解释一下这是为什么吗?还有,我和您之间并没有接触过,您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李局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他只是保持沉默,似在沉思。
正在李局刚要开口时,一道虚弱的,极低的声音道“是林麦。”
陆时琛猛地将目光投向病床,走过去俯身看着孟钊道“你醒了?”
“嗯,”孟钊的唇色仍然有些发白,“听到你们说话,我就醒了,我有点渴……”
陆时琛摸索到病床边的按钮,将病床升起来一些,又拿起杯子去一旁接热水。
“李局,赵队,你们也过来了,”孟钊看向病床旁边的两个人,“剩下的两个绑匪抓到了吗?”
赵队摇了摇头“地毯式搜索了一整晚,还是没能发现那两人的踪迹。我们岩城多山,那处厂房更是靠近一处深山,极易躲避追踪。”
“嗯,”孟钊没什么力气说话,音量很低,“那三个人都是专业杀手,虽然都是亡命之徒,思想却极其冷静和理智,他们能选在这动手,肯定对周围地形非常熟悉,早就规划好了逃跑线路……林麦母子怎么样了?在犯罪现场有没有找到一个黑包?”
赵队道“林麦似乎受到了惊吓,一句话也不说,他儿子不知被注射了什么药物,现在仍然昏迷不醒,所以我们现在也是毫无头绪。至于那个黑包,那不是我们给林麦的假包吗,你找它干嘛?”
这时,陆时琛接了一杯温水走过来递给孟钊,孟钊接过杯子喝了几口水,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我说的是真包,不是假包。林麦一开始就找到它了,但她没告诉警方,给自己留了个后手。我猜一开始,她也没想把那包真的交给绑匪,还是想依靠警方救出自己的儿子,只不过中间被绑匪诈出跟警方联系过,为了救自己儿子的命,她就一股脑把所有事情都交待了。”
“原来是林麦泄露了我们的方案……”赵队听后,皱眉道,“做警察,最怕的就是这个。我们一切行动方案的制定,都是基于受害人的信息,一旦受害者背叛了我们,所有的准备和努力都将毫无意义,也怪我,没考虑周全。”
他说完,孟钊无奈地笑了一声“那又能怎么办呢?我们不信受害人,受害人也不信我们,案子怎么查下去?不要自责,出现这种事也没办法。”
其他几人没说话,屋内陷于沉默。
片刻后,李局再次看向陆时琛,出声道“陆顾问,刚刚你的质问我还没来得及回答,现在事情都解释清楚了,那我也说两句吧。”
顿了顿,李局继续道“我知道你在顾虑些什么,吴嘉义的势力这么大,在岩城又耕耘了那么多年,你怀疑当地警方与他之间相互勾结,这也正常,说实话,即使是我,也不知道岩城警局中是否有警察与犯罪分子私下有联系。我相信小孟应该也想到了这一点,但即便如此,他依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相信我们,除了因为他的正义感,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作为警察,在没有确切证据时,一定不能在行动过程中带着怀疑的眼光去看待自己的战友,因为一旦这样做了,就可能在思想上处处受制,也会耽误解救受害者的最佳时机。”
“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因为你作为技术顾问,未来的很多案子都需要你来协助,而你也需要跟我们警方并肩作战,在这种情况下,你不仅需要相信小孟,也需要相信我们,就像刚刚说的一样,只有彼此信任,事情才会顺利进展。警务系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黑暗。”
陆时琛没说话,依旧沉默。
“好了,小孟,你好好养伤,”李局看向孟钊,“我们就先回去了,如果还有什么需要,你随时联系赵队。”
“好,”孟钊应道,“谢谢李局。”
“另外,李局……”见李局走到门口,已经拉开了门,孟钊突然出声道。
“怎么了小孟?”李局转过头。
“算了,下次再跟您说吧。”孟钊摇了摇头。
“嗯。”李局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问下去,出了门。
李局和赵队走后,孟钊侧过脸看向陆时琛“刚刚这番话,听进去了?”
陆时琛看他一眼,淡淡道“我只相信你一个人就够了。”
孟钊笑笑,又摇了摇头。
“现在感觉怎么样?”陆时琛问,“还难受么?”
“难受倒是没有,就是困……”孟钊闭上眼,“怎么也睡不够似的。”
“那就再睡会儿吧,”陆时琛帮他把病床放平了,“医生说,你失血过多,短期内会有犯困和畏寒的症状,冷不冷?”
“有点。”
陆时琛的手指触到床头的温度控制器,将室内温度又调高了几度。
见孟钊似乎又睡了过去,陆时琛再次握住了他的手。
片刻后,孟钊闭着眼睛,低声道“上次的话说早了,这个月的血光之灾ki这才算完成了。”
“你不是警察么?”陆时琛看着他,嗓音也放得很低,“还相信算命。”
“我信啊……算命的还说,我今年会遇上一个喝露水长大的仙女,能逢凶化吉,就算遭遇血光之灾也不会有生命之虞。”
“这算命的坑我,”孟钊的声音低得像在梦呓,“性别都算错了……什么仙女,你是仙女吗,啊?陆大仙女?”
孟钊闭眼说着,脸上浮出了一丝笑意。
陆时琛没应声,握着孟钊的那只手又收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