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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赫然是范大娘与“七灵”之中的“花灵”。
这两个会走在一道,在此时此地出现,的确太出乎人意料之外。
两人直走近吴刚身旁。
宋维屏赶紧向范大娘施了一礼,口称:“范前辈!”
范大娘颔了颔首,目光却注视在吴刚身上。
吴刚的目光与“花灵”相触,心头立时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
“花灵”的表情有如止水,平静、稍带冷漠,她俯下身去,用手轻轻抚着吕淑媛的面颊,幽幽地道:“孩子,你是无辜的!”
吕淑媛陡地坐起身来,杏目圆睁,久久才惊呼道:“六姨!”
泪水却随这一声呼唤滚了下来。
吴刚扶着吕淑媛,一时不能起来,感到十分尴尬。
“花灵关冷霜”直起身来,又道:“孩子,你算死过一次了!”
吕淑媛悲声道:“六姨,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救我?”
“我没有!”
“您……没有?”
“是他!”说着用手一指吴刚。
吕淑媛惊奇地回顾吴刚一眼,道:“他能解‘百花丸’剧毒?”
“你喝了他的血!”
“什么?血……”
“是的,他本身血中含有辟毒之宝,他用他的血给你解毒!”
吕淑媛回手一掌打在吴刚的左面颊上,厉声道:“你不让我安静地解脱?”
吴刚面上热辣辣的,这一耳光,打得他莫名其妙。
在场的三人也为吕淑媛这意外的动作而大感怔愕。
“刚哥哥!”
吕淑媛侧身倒回吴刚怀中,嘤嘤哭泣起来,夹着喃喃的语声道:“刚哥哥,你害我,使我不能安心地死,啊!我怎能偷生人世呢?……”
吴刚凄然道:“媛妹,你必须活下去!”
口里说着,心头却升起另一股异样的情绪,自己要对方活下去,自己呢?能厚颜偷生吗?自己是该死的人啊!
吕淑媛突地站起身来,由于体力尚未恢复,连打了两个踉跄。
吴刚也跟着起身。
吕淑媛满面坚毅之色,沉声向吴刚道:“刚哥哥,我仍然要走!”
“走?”
“是的,你对我的恩情来世报答。”
“恩情?媛妹,你给我的太多,我愧无以报于万一。”
“不谈这些了!”
吴刚不能只顾与吕淑媛交谈,转向范大娘,道:“大娘有何指教?”
范大娘摇了摇头,道:“老身只是负责关冷霜的安全。”
吴刚诧然的目光,移向“花灵”,有询问的意味。
“花灵”自动开了口,平静地道:“我安居‘魔湖’,本来很好,但情不能自已,一颗心静不下来,所以最后一次出江湖了却这一场因果,准备从此长伴古佛清灯,不再蹈十丈软红,但入空门必须心无挂牵,否则难登菩提,我自知造孽太深,必须了断,现在,只问你一句话………”
吴刚冷冷地道:“请讲。”
“你对我仇恨之念未消么?”
吴刚沉默了片刻,道:“区区不否认!”
“花灵”幽幽一笑,道:“你可以杀我,这是因果!”
“不!”
“为什么?”
“一念之善,可以成佛,区区本家父训诲,不为己甚,尊驾既已回头是岸,区区愿勾消仇恨之念。”
“花灵”面皮微一抽动,道:“如此谢过了!”
“不必!”
“花灵”转向吕淑媛道:“孩子,跟阿姨走吧。”
“跟您?”
“是的,孩子,十年尘影恍如梦,重逢哀乐苦难分……你我不是一样的命运吗?走,别固执。”
吴刚默无一语,他想,也许这是她最好的归宿……
吕淑媛颔了颔首,幽凄地向吴刚道:“刚哥哥,别了,从此天涯成陌路,你……自珍吧!”
说完,姗姗移步,拉住“花灵”的手,泪水又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走啊!”
范大娘提着拐杖,当先移步,“花灵”牵着吕淑媛,疾步跟上。
吴刚想再说什么,但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他觉得有太多的话该说,又觉得没有说任何话的必要。
三条人影消失在凄冷的夜月中,吕淑媛没有回顾,坚毅地离去了。
一种空虚与幻灭之感,袭上吴刚心头,他微喟了一声,喃喃自语道:“也好,让一切如此结束吧!”
樊城隔汉水相望的渡头,过午时分,来了两个看上去极不相衬的少年,一个是化子打扮,另一个儒衫飘飘。
他俩,正是吴刚与宋维屏。
吴刚望了望滚滚的江流,悠然启口道:“大哥,我们又要分手了!”
宋维屏一皱眉道:“不是说好一道吗?”
“可是小弟临时想到了一件事……”
“想到了什么?”
“准备顺道拜谒‘幽灵夫人’!”
“什么,你要访‘地宫’?”
“是的,有件事必须交待。”
“嗯!……”
宋维屏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却止住了,那神情,吴刚自然看得出来。
“大哥想说什么?”
“这个……贤弟,你去吧,事情是有,但我格于诺言,不能事先透露,你到了地头会明白的。”
吴刚不想再追问下去,此去“地宫”,不过半日行程,届时一切自明。
“如此小弟告辞!”
“贤弟‘地宫’事毕的行止……”
“到伏牛山‘七灵仙境’了断血仇!”
“之后呢?”
“很难说!”
“好,贤弟珍重,盼不久再见。”
两小在渡头依依而别。
吴刚渡汉水,奔樊城,已是黄昏时分,他在城外路边小店打了尖,然后直奔“地宫”所在地的坟场。
二更将残,他来到了那片荒冢累累的坟场。
月光惨淡,走磷飞萤。
吴刚驻足坟场中央,等待接引。
他第一次来此,与此次重临,那况味是截然不同的,一年多的日子,其中经历了无数剧变,不能不令人感慨系之。
见了“幽灵夫人”之后,该如何启齿呢?当然自己的一切经历,对方是了如指掌的,因为此次对付“武盟”的行动,“地宫”是主力之一,但如果对方旧话重提,坚持婚盟,又当如何呢?
吴刚回肠百转,心乱如麻。
正自沉思入神之际,一个冰冷的声音,响在耳边。
“夫人有请!”
吴刚下意识地一惊,只见面前丈许之处,站着一个娇俏人影,她,赫然正是第一次来“地宫”时,奉令侍候过自己的婢子小梅。
“小梅!”
“唔!”
语音之冷漠,出人意料,而更令吴刚困惑的是小梅目光中那股栗人的仇视光芒。为什么?她恨自己当初拒绝了“幽灵公主”的婚事?……
吴刚脱口道:“小梅,你恨我么?”
小梅咬了咬牙,道:“我是一个卑微的下人,但我想杀你!”
吴刚骇然一震,道:“在下令你如此痛恨么?”
“不错!”
“为了什么!”
“夫人坐候,请!”
说完,转身便走。
吴刚苦苦一笑,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默默地跟在小梅身后。
绕过一连串的坟堆,来在一座墓草荑荑的巨冢之前,小梅用手一按墓碑,墓门悠然开启,露出一列石级,斜伸向下。
“请!”
“还是你带路吧!”
“婢子僭越了!”
沿石级而下,约莫五丈,墓道改为平进,碧绿的珠光,令人有鬼气森森之感。
这“地宫”构造十分庞杂,岔道纷歧,有如蛛网,想来这必是某一朝代王公的陵寝,工程之浩大,令人叹为神迹。
一路石室密布,但室门紧闭不见半个人影。
珠光色彩一变,耀目生花,已来到“幽灵显赫”的宝殿之前。
小梅回首狠狠地瞪了吴刚一眼,转身便朝侧面走了。
吴刚尴尬地怔在当场。
一切与上次无异,远望殿堂,隐约可见八大弟子侍立,所不同的是全部素服。
殿内,传出了首席弟子芸香的声音。
“夫人有请吴公子进殿!”
吴刚心神一紧,但随即冷静下来,理了理衣衫,缓步向大殿走去。
甫至殿门,首先入目的是居中的青幔,“幽灵夫人”便坐在青幔之后,目光再扫及侍立的八大弟子,忽觉气氛有些异样,八大弟子个个面带怒容。
吴刚硬起头皮,跨入殿中,必恭必敬地朝青幔行了一礼,道:“晚辈吴刚,参见夫人!”
久久,幔后才传出“幽灵夫人”冷漠的声音:“免礼!”
“夫人好?”
“嗯!吴刚,你此来有何事故?”
吴刚大感为难,心中的话,实在不便启齿,但丑媳妇难免见公婆,话总是要说的,略一思索之后,肃容道:“晚辈冒昧拜谒,一来叩谢夫人前此成全之德……”
“不必,二来呢?”
“二来,就是上次蒙夫人青睐,提及有关公主的终身大事……”
“怎样?”声音更冷了,还有些发颤。
吴刚吁了一口气,镇定了一下心神,道:“晚辈的遭遇,夫人当已洞察。”
“嗯!”
“所以晚辈……”
“不必说下去了,芸香!”
首座弟子芸香一躬身,道:“弟子在!”
“领吴公子去见公主。”
“遵谕!”
吴刚心头大急,不知对方是什么用意?自己话未说完,莫非对方误会自己是来求证婚约的,这一见“幽灵公主”,岂不与自己来意完全相反,当下赶急躬身道:“晚辈下情尚未……”
“幽灵夫人”的声音突地转为严厉。
“用不着说下去了!”
“可是……”
“芸香,带他去!”
吴刚急出了一身汗,但心中也微觉不快,对方此举,意存胁迫,这男女婚姻之事,岂能相强,但转念一想,见“幽灵公主”一面也无妨,她如是个明理的女子,会听自己的解释,否则的话,自己拿定主意,别人又奈其何?
心念之中,缄口不语。
芸香冷冰冰地道:“吴公子请!”
“请带路!”
“随我来!”
说着,挪步向殿门走去,吴刚默然朝青幔施了一礼,转身跟随。
出了殿门,向右穿过一道月洞门,踏上一条白石甬道。
吴刚总觉气氛有些异样,但又看不出什么不妥,他忽然想起拜兄宋维屏说过的半句话:“……格于诺言,不能事先透露,到了地头你会明白……”
宋维屏对“地宫”许了什么诺言?
他隐而不语的是什么?
顾盼间,来到一个三合的小院之内,芸香折身走向上首的明间,望这明间的布局,似是一间书斋。
小梅冰寒的面孔,出现门边,目中仍是那使人不安的仇视之色。
芸香在门外止步,道:“吴公子,你自请便吧!”
吴刚一愣,道:“公主在此么?”
“唔!”
吴刚有些进退失据,自己一个陌生男子,怎能闯少女的香闺呢?他的目光朝门内扫了一眼,只见书架古玩,琳琅满目,不错,是一间书房,顾虑便减少了些,不得已朝小梅道:“公主在内?”
“不错!”
“请通报。”
“用不着了!”
这话使吴刚如坠五里雾中,自入“地宫”之后,所见到的面孔,所听见的言语,似乎都一反常情。
为什么?他在心里自问。
芸香在身后冷冷地加了一句道:“吴公子,还犹豫什么?”
吴刚心头有气,大步上前,到了门边,朗声道:“区区吴刚奉夫人之命来见公主!”
声落,人已跨入室中,奇怪,书房内空空如也,除小梅外,没有第二个人。
猛抬头,只见右首壁间,摆了一张供桌,素烛高烧,香烟袅袅,壁上,悬着一幅妙手丹青。
画中人美逾天仙,似曾相识。
仔细一辨认,不由惊呼出声,连退数步,几乎撞在书架上。
刹那之间,心神飞越,手足发麻,脑内嗡嗡作响。
画中人,赫然是绿衣少女慕容婉仪,栩栩如生,维妙维肖,似要离纸而出。
“她……她……不是慕容姑娘么?”
“不错,正是我家公主!”
一个人影,自暗间门中闪现,她正是慕容婉仪的侍婢小雪。
吴刚昏乱地叫了一声:“小雪姑娘!”
小雪目含悲愤,眼角闪动着莹莹泪光,粉腮的确凛如冰雪。
吴刚目光移注那幅丹青,口里喃喃道:“慕容姑娘,便是幽灵公主?这……想不到啊!”
他似沉落在一场奇幻的梦境中,这令人难信。
“她……便是公主?”这问话,像梦呓似的。
是的,他曾倾慕过她,在未与吕淑媛定情之前,他曾暗中期望与此美共赋白首。
这怎么回事?莫非……
吴刚心头一震,清醒了许多。
“小雪姑娘,这……怎么回事?”
小雪的泪水,终于滚落粉腮,凄厉地道:“公主含恨以殁!”
吴刚被这句话震得几乎昏过去,久久,才迸出一句话道:“公……主她……离开尘世了?”
小梅厉声尖叫道:“吴公子,如果你当初允了这门婚事,何有今日之遽变?”
吴刚无力斜靠在书架上,俊面一片苍白,慕容婉仪生前的绝世姿容,又浮升脑海。
这是天妒红颜么?
她为什么不表明身份呢?如果她早表明身份,好事早偕了。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来此时,小梅说过的一句话:“……公主十分好强……”不错,她很好强,自尊心极重,她现身江湖,是希望与他建立感情,不愿他在各种因素的压力下与她结为鸾俦。
他有些欲哭无泪,悲声道:“小梅,公主是得了什么病不治的?”
小梅杏目圆睁,咬紧下唇,道:“病?”
吴刚栗声道:“难道不是病死的?”
“是被人所伤,不治而死的!”
“凶手是谁?”
小雪娇躯一挪,戟指吴刚道:“你!”
吴刚面色惨变,如被雷殛,惊魂出了窍,抢前两步,栗声道:“是我?”
小雪悲愤欲绝地道:“不错,你杀了公主!”
“何时何地?”
“黑龙庙招商客栈之中。”
“我迷失本性之后做的事?”
“谁说不是。”
“啊!”
吴刚双眼一黑,身躯连晃,几乎栽了下去。
小雪、小梅,哭出了声。
门外呆立的芸香,也抽咽不止。
场面一片惨雾愁云。
吴刚只觉天旋地转,灵魂似已脱离了躯壳。最崇敬的恩人“铁心太岁”胡大叔死在自己手里,丐帮无辜弟子死在自己手里,而今,绝代红粉慕容婉仪又断送在自己手下,即使别人能谅解自己,自己也无法宽恕自己啊!
小雪带着哭声道:“吴公子,就事论事,不能怪你,但我们爱公主,所以恨你!”
吴刚冷凄凄地道:“我也恨我自己。”
“是的,一切在恨中结束……”
“在下愧对死者,也愧对夫人!”
“夫人只生公主一人,套用一句古话:门衰祚薄。现在,一切成空了。”
吴刚抬头,凝望着慕容婉仪的遗容,俊面在变幻,一变再变,最后,一切的表情消失了,面孔变成僵冷,像一尊石像。
室内寂静无声,空气冻结了,使人窒息。
“凤剑”缓缓离鞘而出。
小雪与小梅同声惊呼道:“吴公子!”
吴刚手中剑一横,歇斯底里地狂叫道:“吴刚,你尚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手中剑一横,向颈间抹去……
“不可!”
沉喝声中,吴刚但觉持剑的手一麻,“凤剑”嗒然下垂,手再也举不起来,一转目,只见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风华绝代的半老徐娘。
她是谁?
小雪小梅俯首肃立,连大气都不敢透。
“吴刚,你这是做什么?”
苍劲冷峻的话声,与对方的身形年貌极不相称,但吴刚已知道是谁了。
“夫人!”
他再也想不到“幽灵夫人”是这么个绝代尤物,在他想像中,对方必是个龙钟的老妪,至少也是个花甲左右的老妇人。
“幽灵夫人”冷极地道:“你想求解脱?”
吴刚痛苦至极地呻吟了一声,道:“生而无义,不死何为?”
“幽灵夫人”面罩严霜,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死可以消除你的罪么?”
“晚辈别无赎罪之途!”
“死者九泉有知,愿意你如此么?”
“晚辈自觉无法再苟活偷生。”
“你在世上该做的事都做完了么?”
这句话,有如醍醐灌顶,吴刚猛然从极度的痛苦中清醒过来,是的,自己的恩仇尚未了,元凶尚未授首,的确不应该在此时轻易言死,当下俯首道:“夫人教训得极是,晚辈尚有大事未了。”
“幽灵夫人”突地长声叹息道:“这些变故,都是始料所不及的,不能怨天,也不能尤人,你没有错,她也没有错,但谁都有错,老身未能防患于未然,一样难辞其咎。”
吴刚咬了咬牙,道:“罪戾实在于晚辈一身,百死莫赎。”
“不管其咎在谁,事实已无法挽回,死者已矣!唉……”
那一声绝望的叹息,表示出慈母丧女的悲哀,也是对命运无可奈何的屈服。
吴刚的心,有一种被撕裂的感觉。
“幽灵夫人”幽幽地接下去道:“武盟瓦解了,中原武林的劫数也满了,死者,算是对‘武道’的献礼!”
吴刚默然,他还有什么话好说呢?能说什么呢?
死志打消了,但那是暂时的,只为了走完最后一步复仇的路。
“幽灵夫人”转身道:“小雪,伺候吴公子安置!”
吴刚把剑回鞘,凄然道:“夫人,晚辈立即告辞!”
“你……现在就走?”
“是的,不能让元凶有漏网的机会。”
“你准备何往?”
“伏牛山‘七灵仙境’!”
“好,你去吧,芸香,送吴公子出宫!”
“遵谕!”芸香躬身而应。
吴刚双膝一曲,行了大礼,道:“晚辈叩辞!”
“不必行此大礼!”
吴刚拜罢起身,随着芸香,凄凄惶惶地向外行去,他没有勇气再看那帧画像一眼,他怕自己受不了。
出了“地宫”,看月色已是四鼓时分。
墓地中的阴森景象,与他此刻的心境一样。
芸香冷冰冰地道:“吴公子,夫人是极端刚强的人,她把常人忍受不了的悲哀藏在心底……”
吴刚黯然道:“在下体会得到。”
“公主……”
“怎么样?”
“公主被你击成重伤,漏夜兼程,赶返宫中,查探之下,发现心脉已断,回生业已乏术,她在临断气前,仍……”
吴刚已忍不住夺目的泪水,悲声道:“她……说了些什么?”
芸香哽咽着道:“她唤着你的名字,她……不怪你……她深爱着你。”
吴刚仰首向天,道:“恨此情今生不能偿了,如果人死后真有鬼魂的话,在下定会寻她!”
“可是……”
“可是什么?”
“你爱着另一个女子!”
吴刚全身一颤,他明白芸香口中的另一个女子便是吕淑媛,这只能怪命运的安排太残酷,如果当时慕容婉仪早早透露身份,自己便不会接受吕淑媛的情,这场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
可是,吕淑媛对自己的情义与爱所作的牺牲,能抹煞吗?
她的下场与死又相差何几?
自己给她的报偿是什么?
心念之中,咬紧牙关道:“是的,在下不否认!”
“你不知道公主的心意么?”
“知道,但一切事的发生,由命不由人!”
“此刻,你还恋着那女子么?”
吴刚痛苦地道:“在下不能忘了她!”
“那你在公主灵前的自决行为是演戏么?”
吴刚栗声道:“芸香,你不能侮辱在下!”
“但你承认心目中仍有那……”
“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结束了。”
“没有!”
“什么没有?”
“留在每一个人心中的悲伤,永不会结束。”
“是的……永不会结束!”
“吴公子还会再来么?”
吴刚窒了一窒,道:“会的,如果在下留得命在的话。”
“请便!”
“芸香,请上复夫人,在下永远负疚……”
“好,我会转达!”
“如此告辞了!”
“请!”
吴刚怀着破碎的心,蹒跚地向坟场外走去,哀伤压得他举步艰难,两条腿有如千钧之重,脑海里仍是昏沉沉的,任何一件事,他都不敢去想,只麻木地挪动脚步,天地间,已没有他容身之地,他像是一个被人世摒弃的人。
走!走!
他踏上了大道,西沉的月色,把他模糊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显得那么孤凄,无助,触景生情,他想起了年前破窑避难,巧获“血衣”的那一幕,恍恍如在昨日,多么离奇的一个梦啊!
此刻,他仍像一个梦中人,残梦未醒,他仍须去做最后一件事。
走着!走着!
天亮了,路上已有早行人,均投以诧异的目光。
太阳升高了,照在身上暖暖的,但他的内心却其寒如冰。
正行之间,身后传来一个苍劲的声音道:“吴少侠留步!”
吴刚被这一声呼唤,从迷茫中惊醒,回过身去,只见一个白发皤皤的老丐,当面而立,看上去素昧生平,但他分明叫自己吴少侠。
此刻的吴刚,意冷心灰,神志不属,声音冷酷得怕人:“阁下是谁?”
老丐咧嘴一笑道:“老化子人称‘亡命追魂’!”
“什么,亡命追魂?”
“不错,一点不错!”
“怎知区区来历?”
“少侠英名已是尽人皆知的了,在江湖走动的,哪个不晓!”
“有何见教?”
“奉命追赶少侠!”
吴刚心中一动,精神振作了些,剑眉一挑,道:“奉何人之命?”
“敝帮小长老之命。”
一听是奉盟兄之命,吴刚立即改容,声音一缓,道:“阁下在丐帮是何身份?”
“五结巡察总监!”
“哦!”
丐帮的规矩,六结为长老,五结的地位与总香主同,这么说来,这自称“亡命追魂”的老丐身份相当不低,“哦”了一声之后,又道:“区区失敬了!”
“哪里,少侠英名盖世,老丐得能相亲,荣幸之至。”
“阁下奉命追赶在下何事?”
“小长老请少侠暂时隐秘行踪,等他来会合!”
“为何要隐秘行踪?”
“小长老业已发现少侠要找的人行踪,正由此方向而来,为免对方知风隐匿,所以请少侠暂勿公开露面。”
吴刚心头一紧,道:“他可曾说出对方是谁?”
“有的!”
“谁?”
“地灵吕坤!”
“啊!”
吴刚登时热血沸腾起来,栗声道:“他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只说他最迟晚间必到!”
“何处等他?”
“请随老化子来!”
吴刚随在老丐之后,保持了一段距离跟进,顺大道奔了里许,岔入一条荒僻小道,不久,来到一座破庙之前。
这破庙墙圮屋塌,残败不堪,看来久已没有香火了。
“是这里么?”
“呃,约定在此相候,我们进去吧!”
庙内蛛网尘封,蓬蒿满目,荒凉至极。
到了破殿廊沿之上,老丐道:“少侠委屈在此坐一会儿,老化子去弄点吃喝的来!”
经这一提,吴刚才感到自己着实是饿了,报仇是一件事,饭可不能不吃,当下颔了颔首道:“偏劳阁下了!”
老丐一笑道:“小意思,少侠是小长老至友,老化子效劳是应该的。”说完转身自去。
吴刚就地坐下,心里对盟兄感激莫名,若非盟兄发现“地灵”行踪,差人示警,自己此番到“七灵仙境”,可能空跑一趟,说不定仇家从此远走高飞,要报仇可就大费周章了。
这一静坐下来,无边的悲惨往事,一幕一幕地映上心头,他又跌入痛苦的深渊里,心头似有无数的虫蛇在啃啮。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把他从痛苦中唤回,只见老丐右手中提了一个大竹篮,左肋下夹了一坛酒,笑嘻嘻地走上殿廊,道:“少侠久候了!”
“阁下辛苦了!”
老化子放下酒坛与竹篮,先把地面弄干净了一块,然后席地坐下,揭开篮盖,把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子出来,一只烧鸡,一包烧卤,一大叠烙饼,两套碗筷。
摆好之后,向吴刚一招手道:“少侠,来吧!”
吴刚想到对方的身份,也就不再客套,趋前坐下。
老化子拍开泥封,一阵酒香,直钻鼻孔。
吴刚下意识地吞了一泡口水,心想,喝些酒麻醉一下也好。
老化子筛满了两碗,然后哈哈一笑道:“少侠,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来,喝啊!”
一仰颈,一碗酒全下了喉,用手一抹口角余沥,又是一个哈哈。
吴刚举起了碗,凑近口边……
忽地,他发觉这酒颜色有些异样,香味也不同于一般的酒,立即停碗不饮,放回地上,老叫化子诧然道:“少侠为何不饮?”
吴刚唯恐对方不悦,但又疑念不释,故作不经意地道:“这是什么酒?”
“上等窖藏女儿酒,道地绍兴货!”
“女儿酒?”
“不错!”
“听说绍兴的女儿酒,并不售人,各家秘藏,待女儿出嫁时始用之,市上一般的花坛大酒,均是赝品……”
“哈哈哈哈,想不到少侠对酒道一点也不含糊,我老化子遇到知音了,少侠说的不错,一般乡人自酿的女儿酒,并不出售,但一般酒坊还是专制以出售的。”
说着,又筛了一碗,一气喝光,这种喝法,实在令人咋舌。
吴刚见对方豪饮之状,不好再说什么了,再要说什么,便是不识相,人家好意购买酒食,岂可多疑,盟兄面上也不好看。
心念之中,正待举碗……
“哈哈哈哈……”
一阵裂帛狂笑,破空传至,震得人耳膜欲裂,心头神摇。
吴刚暗地一惊,怎么这老怪物也来了,是盟兄邀约的么?
老化子吃惊地抬起头来,道:“少侠,可知来人是谁?”
“无事生非杜宇!”
“真是那老怪物?”
“大慨不会错,笑声是他的标志。”
“别理他,我们喝吧!”
话声甫落,一个瘦小的人影,已疾泻阶沿之下。
吴刚起身一揖,道:“杜前辈别来无恙?”
“无事生非杜宇”笑嘻嘻地道:“还好!”
口里说着,人已上了殿廊,啧喷咂了咂嘴唇,道:“好酒,好菜,老夫口福不浅,小子,坐呀!”
咚的一声,坐了下去。
吴刚只好坐回原位。
三人成了品字形围坐。吴刚把那碗酒朝“无事生非杜宇”面前一推,连筷子也送过去,道:“前辈,这还不曾用过!”
“嗯!很好,幸而你没用过!”
这句话令人莫测高深。
老化子可直了眼,但却没吭声。
吴刚引介道:“这位是丐帮巡察总监,外号‘亡命追魂’!”
“无事生非”金睛火眼朝老化子一扫,道:“没听说过!”
老化子冷笑了一声,道:“阁下自视太高了!”
“无事生非杜宇”再次横了老化子一眼,道:“面生得很!”
老化子道:“彼此!彼此!”
“丐帮怎会跑个巡察总监出来?”
“杜兄,你总不能识尽天下化子?”
“小化子当然多如牛毛,但四结以上的老化子却不多……”
“什么意思?”
吴刚想到老化子是奉盟兄宋维屏之命而来,闹僵了不好,忙插口道:“杜前辈,这位是宋维屏长老的传讯人!”
“噢!”
“喝酒吧!”
“无事牛非”一瞪眼道:“小子,你什么意思?”
吴刚一愕道:“请前辈喝酒呀!”
“如老夫一醉不起呢?”
老化子愠声道:“姓杜的,别在老化子面前卖老,爱喝不喝,否则请便!”
“无事生非”不但不生气,反而狂荡不羁地一笑道:“喝!喝!老夫是爱酒不爱命的!”又转向吴刚道:“小子,你可不能学样,你还年轻,还是命要紧,不似老夫风烛残年,行将就木……”
说着,举碗一饮而尽,伸手一把抓了烧卤,塞入口中,大嚼起来。
老化子一推面前的碗,道:“少侠,你用这个!”
“不!”
“嫌脏么?”
吴刚面上一热,只好伸手拿了过来。
“无事生非”劈手一把夺了过去,道:“小子,你戒酒为上!”
吴刚傻了,不知这老怪物是发疯还是癫狂?
“无事生非”对着老化子龇牙一笑,道:“相好的,别心疼,老夫过足了瘾还你十坛!”
说完,抓过酒坛,口对口地鲸饮起来。
老化子直了眼,目中泛出股股杀机。
“无事生非”行若无事地猛灌,片刻工夫,便已坛底朝天,这二十斤酒,被他一口气喝得精光。
“砰!”空坛子被抛到院中,成了碎片。
“醉了!”
“无事生非”就地躺了下来。
吴刚摇了摇头,道:“这是何苦呢?”
老化子说了声:“扫兴!”瞟了直挺挺的“无事生非”一眼,拿过原来被“无事生非”夺去而未喝的大半碗酒,递与吴刚道:“少侠,你喝了吧,小长老可能立刻就到!”
“无事生非”这一无理取闹,吴刚也深不以为然,酒是喝不成了,这半碗酒,盛情难却,他接了过来。
“砰!”
那只碗脱手飞到廊柱之上,砸成粉碎。
“无事生非”鬼怪般地坐了起来,口里道:“小子,要你戒酒,你偏不知死活!”
吴刚啼笑皆非,苦着脸道:“前辈不是醉了么?”
“无事生非”瞪眼道:“这还得了,老夫如果醉,可就永远不醒了!”
“为什么?”
“有人想要你我的命!”
老化子陡地站起身来,厉声道:“无事生非,你……”
“无事生非”也一跃而起,道:“光棍眼里不揉砂子,相好的,丐帮根本没你这号人物!”
老化子向后退了一步,暴怒道:“姓杜的,你找死么?”
“找死的是你!”
“无事生非”虽专管闲事,却并非真正的无事找事,这一点吴刚是知道的,看样子情形大有蹊跷,当下挺身站了起来。
老化子一扬手,一蓬白雾,罩向“无事生非”……
同一时间,一道白练,从“无事生非”口中疾射而出,直射在老化子面上,顿时酒香四溢,原来吐出的,正是他所饮下的那坛酒。
这一着,谁也意料不到。
酒食内劲喷出,其势锐不可当。
“呀!”
惊叫声中,老化子有目难睁,转身弹出酒箭之外……
“无事生非”怪叫一声:“小子,截住他!”
只这话声出口的工夫,老化子已到了五丈外的院地中央。
吴刚反应神速,只一晃,便截在头里,手中剑同时出了鞘,动作之快,骇人听闻。
老化子折身一弹!
“刷!”剑光如幕,把他原生生迫回原地。
“无事生非”与吴刚成犄角之势,把老化子囿在圈子之内。
老化子栗声道:“吴刚,你这算什么意思?”
吴刚无言以对,到现在为止,他仍摸不透情况,因为这事太突兀了。
老化子跟着又道:“吴刚,要饭的是奉命行事,别人发疯你可别跟着癫狂!”
吴刚显得十分狼狈,不知如何是好,讯问的目光,投向了“无事生非”。
“无事生非”嘿嘿一笑道:“相好的,丐帮之内,根本没有巡察总监这称呼,你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老化子怒哼了一声道:“姓杜的,丐帮家事似乎不该你过问!”
“我老人家管定了!”
“只怕你管不了……”
“那才是笑话,‘无事生非’这四个字岂是浪得的。”
吴刚也大感困惑,他自小即不断在化子群中混迹,的确不曾听过“巡察总监”这职称,但这是丐门高层的机密,他无法确定,同时老化子说的那段话,岂能有假,除了盟兄,谁知自己的心中秘密?
老化子怒视吴刚道:“本人话已转达,等候小长老与否听便,要饭的要走了!”
“无事生非”瞪眼道:“你别想开溜,先交代明白再走不迟!”
“交待什么?”
“来路与目的!”
“这不干你姓杜的事!”
“但我老人家管定了!”
“你管不了——”
喝话声中,一掌劈向了“无事生非”,这一掌显示出老化子功力相当深厚,劲势之强,令人咋舌。
“无事生非”举掌相迎。
砰然一声巨响,双双各退了一步,竟是势均力敌。
吴刚可为了难,也插不上手,根本分不清谁是谁非!
双方展开了一场狠拚恶斗!
“无事生非”边打边叫道:“小子,你如让他溜走,将悔恨不及。”
吴刚心中一动,决定在真相未白之前,不让老化子离开,心念之中,他退后数步,监视着对方。
激斗方酣,老化子又一次施出白雾……
“无事生非”疾退丈外,厉叫一声:“你用毒?”
“毒!”这使吴刚顿有所悟,丐帮弟子是不许用毒的。
也就在“无事生非”一退之际,老化子电闪弹身,掠上了屋顶。
吴刚想也不想地追了上去。
一步之差,老化子已掠出两重屋脊。
吴刚展开“地宫”鬼魅般的身法,衔尾疾追,两个起落,双双落在庙外空地,吴刚手中剑一横,挡住老化子去路。
老化子厉声道:“你是信那老怪物还是信老化子?”
吴刚一咬牙道:“阁下来路正当,又何必急于脱身?”
“人人有面,树树有皮,老化子生来不愿受人肮气。”
“阁下何不看小长老之面,暂时忍耐?”
“老化子事情已了,没有再留的必要!”
“用毒是为贵帮禁例,这一点阁下有解释否?”
“对少侠老化子没有解释的必要!”
“如此请待小长老现身……”
“那不是来了!”
吴刚转目望去,一无所见,耳畔风响,老化子已乘机闪入林中,吴刚这才确实感到事有蹊跷,大喝一声:“别走!”弹身再追。
待到入林,业已不见老化子踪影。
正自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忽听不远处传来“无事生非”狂笑之声,吴刚循声扑了过去,只见老化子被“无事生非”缠住,双方已交上了手。
破风声起,十余条人影窜入林中,赫然是一群老少不等的乞丐。
老化子猛攻三招,迫得“无事生非”一窒,转身……
剑气森森,吴刚仗剑而立,两人正好成了面对面。
老化子骇极后退三步,吴刚前迫三步,剑尖直抵对方心窝。
十几名丐帮高手,立即采取了包围之势。
“无事生非”目注其中一名老丐道:“洪香主,那小的如何?”
姓洪的老丐恭谨地打了一躬,道:“口能言,耳能听,就是不能动弹!”
“可查出是什么毒物?”
“查不出来,似醉酒模样。”
“无事生非”向前一欺身,向老化子道:“相好的,愿意解释么!”
老化子狞声道:“解释什么?”
“你在酒坛中放的是什么药物?”
吴刚心头剧震,忽然明白“无事生非”阻止自己喝酒的原因了,但事实的经过却不得而知。
老化子目珠骨碌碌乱转,似在谋脱身之计。
吴刚剑尖一颤,道:“阁下开口!”
老化子冷哼了一声,突地向侧一塌身,贴地滚了出去。
吴刚料不到对方在剑尖之下,仍冒死来上这一手,不禁为之一呆。这也充分说明了这老化子亟欲脱身。
“哇!”惨号声中,一名丐者口喷血雨,腾飞数丈之外。
“呀!”众丐发出一声惊呼。
吴刚一呆之后,划空扑了过去,用剑不及,凌空劈出了一道掌风。
老化子已离开圈子三丈之外,劲风卷处,身形一个踉跄,只这间不容发的一瞬,吴刚身形下泻,手中剑跟着飞出,剑芒暴吐疾伸。
“嗤!”挟以一声闷哼,老化子背上开了一道口,立即冒出红色。
吴刚身形落实,手中剑抵上对方背心,栗声道:“阁下何以急谋逃脱?”
老化子不答。
十余丐者,又围了过来,那名被击的弟子,业已断了气。
吴刚目注那姓洪的香主道:“他是贵帮的人么?”
“敝帮无此人!”
“他不是……”
“不是!”
吴刚眉目间戾气大盛,转向“无事生非”道:“前辈,请赐告经过。”
“无事生非”道:“我老人家在前面镇集中,正与该镇丐头洪香主喝酒谈话,这相好的正来买菜沽酒,身负五结,却并非丐门人物,我老人家立即留上了意,这相好的买了一坛子酒,却在泥封上挖洞,倒了些药末在坛中,径自离开……”
“哦!”
“也是这相好的运气不好,竟没发现我老人家在酒座中,洪香主立即派人尾随,这厮手脚欠利落,撒了些药粉在柜台上,我老人家对毒一道略知皮毛,但看不出是何物,正好洪香主舵内囚有一名漏网的‘金剑手’,我老人家取了那些遗落的粉末,回到舵内,用那‘金剑手’作试验,那小子服下之后,全身瘫痪,功力尽失,我老人家循线索赶了来,其余的你知道了!”
这一番话,听得吴刚心惊肉跳,若非这老怪物凑巧碰上,自己今天后果难料了。
这老化子是何来路?
他怎知道自己在追“地灵”而假宋维屏之名传话?
他因何要谋算自己?
心念之中,一把抓住老化子顶上白发,向后一扭,白发应手而落,竟然戴的是假发,心中立有所悟,一把抓住对方右臂,往后一扭。
老化于怪叫一声,顺势出掌,正好触上剑锋。
“哇!”惨哼声中,一只左掌,被连指削去一半。
人被扭转,吴刚反剑入鞘,空出右手,向对方面上一抓。
“呀!”
吴刚与“无事生非”同时惊呼出声。
一张阴沉但已扭曲得变了形的脸孔出现了,右腮钱大一个青痣。
吴刚陡地疯狂地笑子起来,久久才敛住笑声道:“地灵,大盟主,想不到,哈哈哈哈……”
“地灵”面色如灰,哆嗦不止,他知道落入吴刚之手,命运已经注定了。
“小子,你准备把本座怎么样?”
吴刚一字一字地道:“要你慢慢地死!”
“地灵”双目一闭,竟是等死的样子。
吴刚右手曲指如钩,猛朝“地灵”胸前抓落。
“哇!哇!”惨号破空……
吴刚似失了人性般的,抓、撕、扭、戮。
皮烂,肉靡,血渍淋漓见骨。
丐门众高手为之掩面。
“砰!”血肉模糊的尸体倒下了,但还没有断气,肢体仍在抽动。
吴刚抬起染满鲜血的双手,双膝一曲,仰天悲呼道:“妈,各位叔伯弟兄在天有灵,刚儿,我,为你们报仇了!”
那声音,令人毛骨悚然,但又惹人鼻酸,共掬同情之泪。
吴刚收泪而起,拔出“凤剑”,疯狂地乱剁,尸体成了一堆烂肉。
“无事生非”不忍道:“吴少侠,孩子,够了!”
吴刚停了手,呆立着,口里喃喃道:“媛妹,原谅我,我是不得已,我已放过他一次了!”
说完,木然举步……
“无事生非”一横身道:“你到哪里去?”
吴刚瞪着血红的眼道:“伏牛山!”
“七灵仙境么?”
“不错!”
“已经有人先你去了!”
“赤面老前辈一行么!”
“嗯!”
“告辞!援手之德,就此谢过。”
不理对方反应如何,身形一弹,飞掠而去,“七灵仙境”之中,仅剩“天灵”一人,还有些门下,论罪魁祸首,“天灵”应与“地灵”同等,因他是策谋操纵之人,“赤面金刚”等既已奔赴“七灵仙境”,自己必须兼程赶上,否则便来不及亲手刃仇了。
此去伏牛山,尚有数日行程,吴刚自信必能追上。
数日夜急赶,这一天日出之后不久,吴刚进入了伏牛山区。
凭着记忆,默察山形,近午时分,他来到了上次被诱入“七灵仙境”的大森林,算了算方位,疾奔那道幽谷。
他心中有些忐忑,因为一路之上,并不曾见“赤面金刚”等人行踪,如非赶过头,便是追不上,他在隆中山与宋维屏耽搁了一夜,破庙里又是半天,如果一行人也是昼夜兼程,相隔了几乎一天的途程,那是绝对追不上的。
他忽然想起有件事忘了向“无事生非杜宇”说明,就是“地灵”化装老化子,在酒中所放的药应是“三日醉”无疑,上次到“七灵仙境”,“花灵”以“百花香茶”待客,饮下之后,真力全消,便是此物,第一,“地灵”知自己有辟毒之能,不会使用任何毒药,第二,据洪香主所述那用作试验品的“金剑手”,情状便是这等。
“地灵”冒充宋维屏使者,而以他本人为饵,这算计可说天衣无缝,谁也不会起疑,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偏逢“无事生非”予以识破。
心念之间,来到谷外,目光四下一看,并无异状,弹身再往里行。
工夫不大,来到原先树立“七灵仙境”石坊之处,目光所及,不由呼吸为之一窒,暗道一声:“我来迟了!”
石坊业已被毁,只剩下一堆乱石。
窒了片刻,再朝里蹬进。
“呀!”
他不由惊呼出了声,“花灵”所居的“花舍”,业已化成灰烬,那些含有剧毒的百花,被烧得枝叶无存,一片枯焦。
不错,对付这百花奇阵,火攻是无上妙法。
现场情况判断,这场火至少在半日之前,因已不见有余烬。
吴刚咬了咬牙,穿过面目全非的花径。
路径上已发现尸体,男女俱有,零乱散抛。
吴刚无心细察,加快脚步蹚进。
“听泉小筑”也同样被烧毁了,剩下些焦木残架,在风中摇晃。
顾盼间,来到最后一进,毫不例外,仍是一片瓦砾。
吴刚呆住了。
这一趟算是空跑了,“赤面金刚”等人的动作好快。
“天灵”是否已就戮?这是最大的问题,如此魔漏网,今后要找他,可就难于上青天了。
于是吴刚开始在现场搜索,检视每一具尸体,希望能发现“天灵”的尸身,搜遍了谷底每一个角落,他失望了,并无“天灵”的尸体在内。
何去何从?
继续追查“天灵”的下落?还是……
突地——
他发现靠南面的壁脚上,荆棘丛中,有一样东西十分刺眼,近前一看,竟是一幅五彩的袍角,心头登时一阵狂跳,他记得“天灵”是着锦衣的。这袍角是否“天灵”身上所撕落的呢?他难道已被生擒了?
他运足目力,四下扫瞄,希望能再发现些蛛丝马迹。
终于,他看到岩壁间似有一片殷红,趋前一看,是血迹,血怎会涂上两丈之高的岩壁呢?这一点殊不可解。
想了许久,隆中山山腹秘宫,给他一种启示,会不会……
心念动处,精神大振,抬头细察山势,在十丈高下之处,有一株虬松从壁缝间斜斜伸出,不规则的仅可容足的突石上,似有人践踏的痕迹,这痕迹显然是经常有人落脚的说明。
他相准了落脚之处,拔身而起,仅两个起落,便攀上了虬松。
目光扫处,不由大感激动,只见虬松之后,是一道天然石隙,高约八尺,宽可容一人通过,正好被虬松挡住,由下上望,目力再好也看不出来。
此际正当日中,阳光照得隙内十分清晰,隙道在五丈之处折向左边,故此视力只达转角之处。
吴刚拔剑在手,一步一步欺了进去。
到了转角之处,洞径忽然变宽倒是十分干燥。
地上,又发现了斑斑血迹。
吴刚镇静了一下心神,事实已很明显,“天灵”必是负伤之后,潜入此洞藏匿。他蹑足而行,不带声息。
行约十丈,眼前陡地一亮,眼前现出一间石室,顶上珠光照耀,室内排着一张供桌,一座三尺大小的神牌,供在当中。
目光下转,供桌前伏跪着一团人影,那锦袍,员外巾,已说明了那人是谁了。
吴刚的血液开始加速运行,仇与恨再次在胸内翻腾。
他欺到了门边,那人影懵然未觉,神牌上的字迹已清晰入目:
“先师人魔许讳长江之神位。”
“人魔”,“七灵”是“人魔”的传人?据传说“人魔”已于数十年前被中原武林同道火化,那“七灵”之作乱,显然是意存报复。
吴刚站着没有动。
久久,那人影起身,只见锦袍破碎,血渍殷然,不错,他已受了伤,伤得不轻。
人影转身,发现了吴刚,如逢鬼魅似地怪叫了一声。
吴刚咬牙切齿地道:“天灵,该偿帐了,你是最后一个!”
“天灵”面上立起抽搐,惊怖万状地背靠供桌,栗吼道:“你……你……”
“索血一剑专诚拜访!”
“你……想怎么样?”
“武林第一堡的血债,中原道上枉死同道的血债,本人兄弟所蒙的厚赐,这些,你应该死一千次,天灵,老匹夫……”
吴刚缓慢地举步,踏入石室,一步,一步,直欺到“天灵”身前伸剑可及之处。
“天灵”背倚供桌,退无可退,全身觳觫不止。
吴刚厉喝一声道:“‘天灵’,你要慢慢地死,你选得好,死在‘人魔’的灵位之前!”
“天灵”突地伸手入怀……
“哇!”
吴刚剑出如电,“天灵”的一只右臂,齐肩而落,血花迸飞四溅。
“你……你……”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天灵’,报应是不爽的,天道好还啊!”
“天灵”突地一挺身,翻身跪落在供桌之前。
吴刚冷酷地道:“祝告吧‘天灵’,祝告‘人魔’在天之灵吧,让他睁眼看着魔子魔孙的下场!”
“天灵”凄厉地叫道:“下手吧,小子!”
吴刚剑尖向前一送,缓缓刺入“天灵”后心,一声沉闷的惨号,“天灵”伏地而倒,吴刚抽剑,再一挥,把“天灵”腰斩两段。
一切算是结束了!
吴刚拭净了剑身,归入鞘中,最后望了“天灵”的尸身一眼,转身出洞,下岩可就容易了,一个回旋,飘落实地。
他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吴刚,一切结束了,你的时候也到了,罪戾深重,偷生何为?”
说完,仰望云空,惨然一笑。
何处是最好的结束生命之地?
落叶归根,开封城外的“五百人冢”!
于是,他拖着空虚的躯壳,离开谷道,直奔开封。
这是一个凄风苦雨的下午,开封城外,一个孤凄的人影,冒着风雨,踏着泥泞,蹒跚而行。
他,正是“索血一剑吴刚”。
这情景,正像那年他祭“五百人冢”的情形一样,只是今天并非清明,路上也没有扫墓的人。
行行重行行,一座荒荑荑的巨冢,呈现眼前。
几个怵目惊心的擘窠大字,远远就可看到:
“五百人冢”。
吴刚觉得两眼发花,这最后的几步路,似乎走不动了。
一步一挨,他到了冢前。
泥泞中,有一大堆纸钱的痕迹,还有两段烧残的巨烛。
“是什么人来烧纸?”
但他不愿再去深思了,反正一切都该结束了。
他跪到墓前,没有祝祷,也没有出声,只默默地流泪,泪水混合着雨水,根本分不清孰是泪水,孰是雨水?
约莫盏茶工夫,他缓缓拔出了“凤剑”,高举过顶,凄厉地道:“仇已报,怨已消,罪孽之身,也该归于尘土!”
说完,倒转剑把,剑尖对正心窝……
蓦在此刻——
一条人影如鬼魅般自墓后闪出,一把夺去了吴刚手中的“凤剑”。
吴刚惊叫一声,弹起身来,面前兀立着一个高大身影——赤面金刚。
紧接着,十几条人影一齐涌现,“地宫”四老、小叫化宋维屏、丐帮首席长老“跛足大仙”、“武当掌教”、“地宫”护法易永寿、少林“大悲”……
吴刚愣立无语。
宋维屏上前悲声道:“贤弟,你能死吗?”
吴刚木然道:“大哥,小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赤面金刚”洪喝一声道:“胡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忍令天下共钦的‘武圣’绝嗣么?‘武林第一堡’从此消失么?吴刚,活者不论,你何对死者?”
吴刚踉跄了三步,身形摇摇欲倒。
绝嗣——最大的不孝。
“大悲和尚”高宣了一声佛号,道:“少施主,死并非解脱,你应做的事还多,岂能轻易言死,你看这墓内躺着的五百英灵,他(她)们允许你如此做么?”
“地宫”四老之首接上了话道:“吴刚,掌门夫人希望你身兼两祧,这是你唯一对公主赎罪之道。”
宋维屏插上道:“贤弟,吕姑娘在‘魔湖’等你,当日‘花灵’不现身,让你由本身之血解她本身之毒,这是善意的安排,也是解决两家冤结之道。”
你一言,我一语,尽如当头棒喝。
吴刚咬牙道:“我明白了!”
“赤面金刚”递过“凤剑”,道:“孩子,明白了就好!这是你的,拿去!”
吴刚双手接了过来,再次跪倒墓前。
风住了,雨止了!
云飘散,露出了和煦的阳光,扫尽了大地的阴霾。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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