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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反复被遗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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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到东洲司法鉴定中心的电话时,美美正在服装店里百无聊赖地刷着朋友圈,听完电话,她掐了一下自己的手。

    疼!不是做梦,这次是真的真的找到了。

    鉴定中心工作人员来电和美美约好本周三上午,也就是两天后去领取鉴定文书,因为鉴定文书正在制作中,流程上还需要领导审核通过。

    除了告知鉴定结果,工作人员还问美美,是否愿意将自己寻亲成功的故事分享出去?

    如果美美愿意,他们还需要和此次与她DNA信息盲比成功的女士商量,一起接受东洲电视台寻亲栏目记者采访。

    这样做,可以给其他寻亲者以希望,让更多的人知道DNA盲比这一科学寻亲手段。

    说实话,美美不是很愿意将自己的隐私暴露在大众的视线下,那样做,无异于把自己扒光了站在聚光灯下!

    从小到大,“遗弃”两个字都是她的禁区。自打她有记忆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是被遗弃的。

    而反复被遗弃的经历,一直像噩梦一样困扰着她,经常午夜惊醒。

    她记得,自己在第一户收养人家里生活的情景,严格意义上说,是她有记忆以后记得的第一户收养人家庭,之前谁知道她到过几户人家。

    第一户收养家庭的爸爸叫什么来着?美美现在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他姓王。

    她那时大概是五六岁吧,家里有一个哥哥,好像比她大不了多少。

    爸爸会烧很多好吃的,对她也很好,就是妈妈有点凶,而哥哥则视她为眼中钉。

    她记得哥哥老是在养父母背后掐她胳膊,还不许她哭。

    第一次被哥哥掐了以后,她告诉了养父母,结果王爸爸狠狠地惩罚了哥哥,而妈妈则一直护着哥哥,呵斥美美。

    那时,好像她还不叫美美,他们给她取过另外一个名字。

    美美当时不记得自己怎么到的王家,在王家呆了多久。

    自记事起,爸爸做的美食就是治愈一切的力量。

    每次被哥哥欺负以后,只要爸爸抱着她,到厨房变戏法似地给她拿出半块灯盏糕,或一根香得要命的油条,或者咸菜米饼,她就把手上的淤青和那钻心的疼忘记了。

    窝在爸爸的怀里、靠在他那宽厚的肩膀上,她就找到了安全感。

    可是,这样相对安定的日子没过多久,她终究被赶出了那一家。

    记得那是冬天,她看到妈妈给哥哥买了一双新棉鞋。

    那天中午,趁哥哥不注意,她跑到哥哥的房间里,从哥哥床底下的鞋盒里拿出那双新棉鞋,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小脚丫伸了进去。

    真暖啊,里面毛绒绒的。虽然这双棉鞋的外型没有隔壁婶婶家女孩的那双漂亮,可是美美觉得,如果自己拥有这么一双棉鞋,真是幸福死了。

    可是正陶醉着的美美还没享受几分钟,突然一个巴掌抡过来,脸上是火辣辣地疼。

    此时她惊恐地发现,妈妈不知什么时候进了房间,而在妈妈身后,跟着得意洋洋的哥哥。

    “谁让你偷穿哥哥新鞋的?”妈妈怒不可遏。

    美美一句话也不敢回答,更不敢哭出声。将哥哥的新鞋放回鞋盒,扶着脸,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那天晚上,吃了饭后,她早早地回到自己房间。

    虽然晚饭时,桌上摆了不少爸爸做的好吃的菜,可是美美觉得这一次这些菜都失去了治愈功能。

    她只觉得心里委屈得慌,蒙在被子里一直哭。哭累了,后来慢慢地睡着了。半夜里,被爸爸妈妈的吵架声弄醒。

    最近一段时间,爸爸妈妈一直吵架,美美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吵架。

    透过房间缝隙,她发现爸爸妈妈的房间里亮着灯,于是竖起耳朵仔细听。

    “我一直就反对你领养这个孩子,你要真喜欢女儿,我们自己再生一个。”这是妈妈的声音。

    “生一个和领养一个有什么区别?我们已经有一个儿子了,如果生的还是儿子,怎么办?”这是爸爸的声音。

    “生儿子也比养别人的骨肉要强。”这是妈妈的声音。

    “生儿子,按照我们东洲的风俗习惯,起码要给他准备一套房子。我们哪来那么多钱?”这是爸爸的声音。

    “再说,我们自己生一个,村里的计划生育干部也不答应啊,你得像隔壁老林家媳妇那样,怀孕时要到处逃到处躲。”还是爸爸的声音。

    “生下后上户口还得交超生罚款,我们领养一个,先养着,上户口时再看手续怎么办,说不定到时计划生育政策宽松了,不用交那么多罚款。”爸爸分析着。

    “女儿是贴心小棉袄,我们老了,有女儿多贴心。”这是爸爸的声音。

    “小棉袄?这是你的小棉袄吧。你一直说这个孩子是朋友在路边捡到让你抱过来的,该不会是你私生女吧?”这是妈妈的声音。

    “不可理喻!”这是爸爸的声音。

    “你到底送不送走?你不送走她就送走我吧,我们离婚!”这是妈妈的声音。

    美美不知道“离婚”是什么意思,发现妈妈说了这两个字后,爸爸停顿了很久,没有一点声音。

    好安静,美美觉得安静得可怕。

    她看过太多次爸爸妈妈吵架的情景,每当爸爸接不上妈妈的话,像现在这样安静下来的时候,爸爸多半是妥协的。

    美美多么希望爸爸此时能接话呀,可是时间在一点一点地流逝,很长时间,爸爸都没有出声,美美觉得心里好失望,还有一点点委屈。

    “好吧,送走就送走吧,要不然我们的家迟早会因为这件事情散了。”

    过了很久很久,传来了爸爸无奈的声音。美美下意识地想捂住耳朵,多希望这句话不要钻进耳朵啊。

    “给她找个好人家吧。”这是爸爸带着祈求的声音。

    “嗯”,这是妈妈的声音。

    爸爸妈妈房间的灯关掉了,可是美美再无睡意,她的世界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和寂静中,而恐惧正不断弥漫开来……

    半夜夫妻吵架事件以后,美美发现,除爸爸一如既往地对她好之外,妈妈和哥哥似乎对她也温柔了很多。

    有一次,哥哥还将自己最喜欢吃的花生糖分了一颗给她。

    如果一家人一直这么和谐地生活下去该多好。就在美美差一点忘记爸爸妈妈夜里吵架这件事的时候,离别的时候还是到来了。

    那天晚饭,爸爸特地给美美煮了一碗她最爱吃的鸡蛋素面。

    在那碗面上面,爸爸放了很多浇头,有香菇、虾米、、紫菜、荷包蛋。

    爸爸好像把这辈子要烧给她吃的素面一次性烧给她吃一样,那浇头堆得像一座小山。

    平时,爸爸给她煮素面,浇头里有一个荷包蛋就很好了,这一次,美美发现里面竟然卧了俩荷包蛋。

    爸爸煎的荷包蛋外焦内软,煎后成金黄色的蛋白像小女孩漂亮的裙摆敞开着,很漂亮,很好吃。

    那顿素面晚餐,是美美记忆中最好吃的晚餐,也是最和睦的一顿晚餐,饭桌上没有吵架没有争执。

    爸爸不仅烧了素面给她吃,还炒了几个拿手好菜。

    记得那天妈妈还给她夹过一次菜,破天荒的,哥哥那天也没和她抢荷包蛋吃。

    只是她总觉得气氛怪怪的,那顿饭她吃得很慢,中途妈妈还催过她一次,说赶紧吃饭,晚上爸爸要带她去一个阿姨家玩。

    吃了晚饭,妈妈给美美拿出了一件漂亮的小花裙,说是送给她的礼物。

    这是妈妈第一次送她礼物,美美不知道妈妈为什么送她礼物。

    自从半年前和爸爸半夜吵架后,妈妈对她一直不错,这件小花裙应该花了她不少钱。

    美美觉得奇怪的是,不知为何,妈妈还把她换洗的衣服都放在一个包里,让爸爸一起带走。

    爸爸抱着美美,提着一个小旅行袋,走在路上。

    此时,天已经慢慢黑下来了,爸爸好像走了很久很久,后来又坐上了一辆车子。

    靠在爸爸肩膀上的美美困极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还做了一个香甜的梦,梦到自己牵着爸爸妈妈的手,和哥哥一起去游乐园玩。

    虽然她没有去过游乐园,但有一次妈妈带哥哥去过,哥哥曾跟她炫耀过,说游乐园里有各种各样好玩的项目……

    美美从梦中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她一睁开眼睛,发现身边没有爸爸,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她有点害怕,可是不敢哭。她环顾了四周,在房间的角落里看到了昨晚妈妈让爸爸带着的小旅行包。

    看到熟悉的物品,她觉得内心安定了一些。

    下了床,走出房间,她发现一个陌生的女人正在厨房里弄东西,她怯生生地叫了她一声阿姨。

    听到叫声,女人回过了头。

    美美发现,这个女人30岁左右,比妈妈要漂亮,美美心里想。

    “阿姨?我是你新妈妈。”这个女人来到美美跟前,高兴地抱起了她。

    妈妈?美美感到有点困惑,接着问:我爸爸在哪?

    “爸爸?你是问你之前生活家庭的爸爸?”女人抱着美美坐到了餐桌前的凳子上,说:“接下来,你是我们家的女儿啦,那户人家不要你了。”

    “不要我了?”听了这话,美美想哭,可是又不敢哭。

    她想从女人的腿上下来,想去找爸爸,想去找妈妈,想去找哥哥,哪怕妈妈吼她哥哥掐她,她都不哭,她要做很乖很乖的孩子,只要他们别不要她。

    可是美美不知道到哪里找爸爸妈妈和哥哥,也不敢再和陌生女人提找爸爸的事情。

    就这样,美美在这户人家开始了新的生活。

    美美长大后才了解到,这户人家夫妇俩一直没有生育,打听到上一户人家要放弃她,便领养了她。

    这户人家爸爸姓宋,妈妈姓王。

    在这户人家,王妈妈对美美不错,喜欢给她梳漂亮的头发,编各种各样的辫子,把她打扮得美美的,美美这个名字也是她取的。

    7岁那年,他们还给她办理了收养手续,上了户口,从此,这个世界上有了一个叫宋美美的女孩。

    遗憾的是,宋爸爸并没有像王妈妈那样喜欢她。

    在宋家那几年,美美记不起更多的细节了,只记得刚上小学那会儿,王妈妈还对她的学习比较上心。

    可是在她来到宋家两年后,弟弟出生了,一切都变了。

    有了弟弟的妈妈,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弟弟身上,而本来就不喜欢她的宋爸爸则更看她不顺眼。

    从小学到初中这个阶段,她只记得自己背的书包永远是表姐用剩的,妈妈说家里添丁了,要节省点家庭开支。

    穿的衣服要么是太大要么是太小,因为那些也是妈妈从表姐表妹用剩的衣服里面挑过来的。

    一次,她穿的鞋子破了,露出了脚指头,正碰到下雨天,脏水都渗到了鞋子里,几个同学在她身后起哄,嘲笑她是小叫花子。

    放学回家后,她跟王妈妈说想买一双新鞋子。

    谁知话刚出口,一只烟灰缸就飞了过来,直接砸到了她的左额头,紧跟着是宋爸爸恶狠狠的辱骂声。

    捂着鲜血直流的左额,美美躲在房间里哭了一夜,可是没有一个人来安慰她一句。

    那天,她第一次想到了死。在家里不受待见,在学校,同学们又欺负她,有个男同学还不允许其他同学和她玩。

    如果不是太怕痛,她真的想一死了之。

    就这样,在宋家磕磕绊绊生活到初中毕业。

    一天,王妈妈神秘兮兮地告诉美美,说找到了她的亲生父母。

    美美激动坏了。忙问亲生父母在哪里?

    王妈妈说亲生父母在临近东洲市的一个偏僻小县城,双方已经确认过,待美美初中毕业考结束,暑假就去认亲,然后学籍也转到那里去。

    那个暑假是美美最盼望的。

    毕业考结束,王妈妈约定了认亲的日子,这一天,王妈妈把美美的东西收拾好,和她一起坐长途汽车,来到了美美新的家。

    美美到了新家,王妈妈便打道回府了。

    第一天住在新家,美美就非常不习惯,特别不习惯的是这里没有卫生间,用的竟然还是马桶。

    不过,因为说这家才是亲妈家,所以,她也就忍了。

    暑假里,两家为她办妥了学籍转移手续,来到当地继续读高中,只是户口一直没有迁移。

    在这位亲妈家里的生活,美美现在想起来,只觉得“不堪回首”。

    这位新妈妈喜怒无常,不断地冤枉她偷家里的钱,冤枉她早恋。

    那一次,因为她上课开小差,班主任让这位亲妈到学校,在学校楼梯上,她不小心摔倒了,竟然冤枉美美,说是美美推倒了她。

    那天,美美彻底和这位亲妈闹掰了,大吵了一架。

    也就是在那次吵架中,这位亲妈怒不可遏地说:我供你吃供你喝,图个啥,你又不是我亲生的,滚!

    弄了半天,自己竟然不是她亲生的,忍受种种不适,在这个家生活了两年的美美愣住了。

    她到现在也猜不透,对方为什么冒充亲生母亲要认她,难道真的像别人猜测的那样,是为了给这家儿子找童养媳?

    要知道,这里地处偏僻,当地确实有人娶不起老婆,有的人家要花钱娶越南新娘,白捡一个,岂不更省钱?

    也许,这压根就是上一户人家和这户人家给她挖的坑,找到亲妈只是骗她跳入坑的由头。

    和“亲妈”闹掰后,她就辍学了。

    虽然她的户口还在上一户领养家庭那里,但是她知道,那只是法律意义上的养父母和养女关系。

    彼此都知道,他们不是亲人,左额头被烟灰缸砸后留下的疤痕一直提醒她这一点……

    反复被遗弃的经历像电影一样在美美的脑海里闪过。

    电话那头,东洲司法鉴定中心工作人员的话打断了她的回忆:如果你一下子难以决定,麻烦你确认后再回复我们好吗?

    美美记下了这位工作人员的电话,表示和家里人商量后再决定是否接受采访,分享寻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