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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一名叫吴辛的侍卫领着迎亲的队伍,将一顶花轿,抬到了顾府。
对着顾老夫人与掌家少夫人余氏,吴辛拜倒称,他家王爷重病,无法亲自前来,便命他全权代理,还请顾家见谅,特别状况特别对待,先把婚事顺利完成了再说。
对于盛宴行的身体状况,顾老夫人心里边是有数的,心底对顾惜年是愈发的心疼,可事已至此,又不能不嫁,便抹着眼泪,一言不发。
大少夫人余氏,将已是精简到极致的仪式,一丝不苟的操作了起来。
让她感到欣慰的是,虽也是仓促准备,唐王府那边倒是三书六礼,迎娶的婚仪,皆一应俱全。
且抬过来的聘礼,相当之丰厚,宛若是要将王府的库房给搬空了似的,?源源不绝的往顾府里送,倒是把面子做的十足。
仅仅用了三天,便筹备到如此程度,唐王府也算是尽了心。
只是真的不热闹。
哪怕来了很多了的人,哪怕一路乐声飞扬,十里红妆,却依然看不出一丝喜气洋洋。
娶方是如此,嫁方亦是如此。
顾府甚至连前几日为家中六子挂起来的重孝都没有取下来,嫁娶的大红喜色,与丧期的一片雪白,红白相映,倒也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对称感来。
顾惜年被扶着坐上了花轿,碧落与浅梨陪伴在侧,另外还有六个新来的小丫鬟,是顾老夫人命人临时采买回来给顾惜年的,她带去了王府,交由碧落来亲自去教着,过几个月也能用了。
一路吹吹打打,来到了唐王府。
拜堂时,盛宴行仍是没有出现。
顾惜年被送入洞房后,一个自称是王府管事的孙嬷嬷来到了跟前,有些傲慢的传达着盛宴行的指示,“王妃早些歇着吧,王爷身体不适,今晚就……”
顾惜年单手掀去盖头,露出来的是一张风华无双的清冷面孔,今日出嫁,盛装打扮,整个人都释放着一种耀眼的光芒,令人不敢直视。
“王爷既是身体不适,今晚也就不用来房里了,你回去回给王爷,让他好好保重着身子,莫要忧心,早日康复。”
被抢了话的孙嬷嬷神情明显是诧异的,她已做好了准备,等着新妇垂泪神伤,或是厉声追问,最起码的也该流露出几分暗自伤怀吧?
可是,什么都没有。
顾惜年把盖头随意往身边一丢,便站起身来,喊碧落和浅梨过来,帮她卸了头上带着的凤冠,动作利索的没带半分停顿。
“您这是……”孙嬷嬷的嘴角轻轻抽了抽,皱着眉盯着顾惜年,想要从她眉目之间寻找到一丝丝的不情愿或者是一丝丝的失落。
然而,再次令她失望。
新妇明眸璀璨,双瞳中央宛若藏着一轮孤月,那是天然的高贵,隐有不可逼视之感。
孙嬷嬷的心,瞬间抽紧,本想要倚重自己是王府老人的身份,去稍微震慑一下新妇,让这位明显不会受宠的王妃知道知道自己的处境的。
可,顾惜年就那么把盖头一掀,先一步把她要说的话给讲了出来。手段高低,立见分晓。
这真的是一个出身于武将家庭、跟着上过战场,手上沾着人命的粗鄙女子吗?
带着如此疑问,孙嬷嬷被碧落客客气气的请出了新房,自然没有忘记赏她一个装着小小银锭子的荷包,礼数周全,但也凛然不可冒犯。
孙嬷嬷看向周围,唐王府的落霞院内,不知什么时候全都站着新面孔,显然全都是顾惜年从家中带来的,有几个面容稚嫩的小丫鬟正在忙着收拾杂物,而负责守卫的那些女子,清一色的劲装打扮,面容肃杀,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不好惹的练家子。
顾家的女儿,今日才嫁入了王府,便摆出了如此阵仗,根本不愿低调藏拙,这是什么意思?
孙嬷嬷左思右想,也觉得不太明白,她不敢耽搁,连忙快步往出走。
吴辛守在了院外,见孙嬷嬷出来,便迎了上去。
两人小声的嘀咕了一会,吴辛先行离开,孙嬷嬷转身往回走,打算再去落霞院内呆一会,瞧瞧情况,可她才来到了院门前,便被不知什么时候走出来守着院门的女子出手给拦住了。
“你们是什么意思?知道我是谁吗?竟敢拦着我的路?”孙嬷嬷端出了管事嬷嬷的架子,那叫一个威风。
可惜,两个女子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依然把路拦着。
其中一个有些不耐烦的开了口。
“没有我家主人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落霞院,从今日起,这个便是新规矩,还请嬷嬷见谅。”
“这是谁的命令,可曾报过王爷?”孙嬷嬷的脸拉的老长。
她在唐王府内,很是有些地位,佣仆们见了她,无不恭恭敬敬的喊一声嬷嬷,处处赔着小心。
除了王爷这位主子之外,孙嬷嬷真不把其他人看在眼里。
哪怕是新妇入门,顾家还是那么个状况,孙嬷嬷自认为也能拿捏的住。
真没想到,才是第一天,就闹了个大大的没脸,新王妃压根没给她留什么颜面。
两个劲装女子的神情冷漠,“我们只尊王妃之令,其他的事,什么都不知,嬷嬷有疑问,可以当面去问过王妃。”
“你们不让我进去,我怎么问王妃?”孙嬷嬷被气的心情波动极大,声音都有点变了调子了。
“今日已晚,主子累了一天,该准备休息了,不好打扰,孙嬷嬷有事,明早再来求见吧。”
“你们……”孙嬷嬷何时受过如此对待,气的老脸通红。
可那两个守门的女子好似什么都没看到,身形站直,沉默的将自己融入到转黑的夜色当中。
孙嬷嬷若是不硬闯,只站在那里,她们也不理会,只当她不存在。
但若是孙嬷嬷有硬来的意思,二女亦不会客气,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孙嬷嬷最终还是走了。
一直隐在院门口的碧落现身而出,简单夸奖了二女做的很好,以后再有类似的事,还要照此处置。这唐王府,除了王爷之外,任何人来到落霞院,都不能让她们顺顺当当的如过无人之境。
碧落回到顾惜年跟前时,浅梨已伺候着顾惜年洗漱完毕。
她面前的桌上,摆着六菜一汤,全都是顾惜年喜欢的菜色,甚至还有一壶好酒。
忙忙活活的过了一天,滴水未沾,粒米未进。
闲暇下来,当然得好好的吃上一餐饭,来安抚一下翻滚的五脏庙。
“王妃……”
碧落才开口,顾惜年已是轻飘飘的瞪了她一眼,“不要改称呼,我听不惯,还喊我大姑娘就好。”
“是,属下稍后也会吩咐下去,让小队的人手全都不要改称呼。”碧落应过之后,才说起了孙嬷嬷的事。
顾惜年一边喝着热汤,一边听着,已经沟通过的事,无需再讨论,知道下边在按照自己的吩咐做事即可。
“大姑娘,关于王爷那边的状况,属下也命人去打探过了。”
碧落顿了顿,见顾惜年只是听着,并没有要接口的意思,她便继续讲下去了。
“王爷毒发,昏迷不醒,太医院已派了几波人过来了,只不过,王爷身上的毒素本就十分复杂,之前也是勉强用以毒攻毒的方式,吊着性命,延迟毒性的蔓延速度。而今,忽然倒下,大约是真的支撑不住了。”
顾惜年喝完了汤,便静静的吃着菜,拒绝了浅梨的伺候,她自斟自饮,喜欢吃哪个便自己夹哪个,一派安然惬意。
已是多久没见到顾惜年露出这样子舒适的神情了,她的眉宇之间惯然凝着那一抹沉重,已完全散了去。
一个女人最最重要的新婚之夜,哪怕没有新郎相伴,顾惜年并不放在心上,由内而外的舒展放松,因为那丝丝酒意,她的脸颊迅速染了一层浅浅的红晕,明媚动人。
“王爷在昏迷之前,做了周全的安排,封锁消息,因此王府上下,都只知他们王爷是又一次病了,但也没有更多的细节。”
见顾惜年一直在贪吃离她位置最远的一道菜,已经下夹了第三次,碧落立即有眼色的把菜盘给换到了主子的面前。
“但是,属下查不出来,唐王是否知道要迎娶主子入府的这件事,从时间上推算,在皇上的赐婚圣旨还没到顾家之前,唐王就已是倒下了的。”
顾惜年笑了:“也就是说,等到王爷一张眼,他突然已成婚,王府里凭空多了个王妃?还真是够惊喜的了。”
只不过,应该是七分惊,一分喜,另外的二分则是心情复杂,无法细致分辨吧。
“大姑娘,您还能笑的出来。皇帝,他把您算计的好惨。”有些话,本不该是碧落的身份来说,可她实在是太气太恼,尤其在得知了唐王的真实状况之后,更是替顾惜年的未来担忧不己。
万一唐王不治,以冲喜为名,来到王府的主子,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一个克夫的罪名,怕是逃不掉了。
新婚即寡,好好的日子,直接毁掉。
想想都觉得苦楚。
而这一切,明明是可以避免。
顾家于皇族有恩有义有盖世功勋,为何顾家最珍贵的嫡长女,面临的却是这样子的命运。
顾惜年拍了拍碧落的手臂,意思是让她稍安勿躁。
一壶酒,很快喝完了。
她舔了下嘴角,笑的眉眼弯弯:“唐王府的酒倒是极好的,只是不够烈,而且酒壶也太精致了些,里边根本装不了多少,把人酒瘾勾起来,却是大大的不满足。”
“大姑娘,您的心里就只有酒呀,究竟有没有听属下讲的话嘛。”碧落哭笑不得。
“他有他的计,我有我的谋,不怕。”顾惜年说完,又拍了拍碧落的胳膊:“你快去找点好酒,多拿些过来,难得的好日子,让我好好的喝一杯。”
“您悠着点。”碧落嘴上念着,但行动却是不慢,风一样的飘了出去,不多时,一手捧着两个酒坛,重新返回来。
顾惜年的眼睛,顿时亮晶晶。
浅梨都看的呆了:“拿这么多?”
“不多不多。”顾惜年接过一坛,拍碎了泥封,舍掉小酒杯不要,选了个大碗,满满倒上。
“大姑娘,这不妥吧……”浅梨依然想要劝。
她哪里见识过这般阵仗,便是在京中贵女的圈子里,也不曾听说谁家的女主子,是这般海量。
“浅梨,你出去守着吧,难得主子高兴,别扫了性质。”碧落打断了她的话,催促着让人出去,这才抱着酒坛,站在了顾惜年的身边。
“您今天是难得的高兴,这桩婚事,您心里是满意的吗?”
对于碧落的问题,顾惜年倒也没有避讳,“嗯,满意的。”
“为什么?属下——真的想不通。”
顾惜年未立即开口,她开始喝酒,便不再吃菜了。
一碗接着一碗,俏脸之上,嫣红转深,可眸子却是越来越亮,显然她根本没醉,反而是越来越清醒了。
她的身子,与母亲一般相似,天生的千杯不醉。
酒入了口,百转千回,便像是汇聚入海般,再无动静。
只是,除了身边极亲近的几个人,外人却是不知道的。
“碧落,我父兄的六条命,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没了,这一点,我不能接受。”
碧落黯淡着神情,轻叹了一声:“属下能明白的。”
“不,你只是能明白一点点,并不能完全理解。”
一坛酒,轻轻松松的空了。
顾惜年又劈开了另一坛的泥封,照样是快斟快饮。
“我要查出事情的真相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那些手上沾了我顾家儿郎的鲜血的家伙,就算藏的再深,也必会被我一个一个揪出来,曝光于世。”
她冷笑,“但要做到这些,待在顾家,却是不行的。”
“大姑娘……”碧落听着,心里边跟着一阵阵的发寒。
“唐王妃的身份,于我极其有利,而唐王的身体不行,想来也没有那份经历来约束于我。我既可免于嫁给七皇子,将来也不会因为婚事而再被皇帝约束,脱离顾家后,集中在我身上的关注会少去一大半,如此由明转暗,实乃天赐之机,我怎么会不愿意呢?”
顾惜年眼波流转,极致的冷,极致的恨,极致的怒,那么多种情绪,她死死的压制在身体之中,直到此刻,才稍微的表露出了三分。
“主子,您说的,属下能明白,更能理解,可是唐王的身体如此之差,真真是苦了您了。”
顾惜年笑了笑,知碧落的担忧,却不是很在意自己的未来。
她这一生,背负的东西越来越多。
寻常女子的安宁幸福,怕是享受不到了。
她有此觉悟之后,反而看的很开,并且也乐于接受如此命运。
她的心啊,不在后宅。
夫妻疏离,并不觉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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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内,顾惜年一人饮酒醉,漫漫长夜,潇洒自在。
而王府书房之内,传言中“昏迷不醒”的盛宴行立于窗前,对着一轮皎月,眉目如画。
那双“不良于行”的双腿,笔直修长,结实有力,正稳稳踩踏于地面。
吴辛恭谨的立于不远处,如实报告了顾惜年那边的状况。
“安排进落霞院的丫鬟婆子,全被王妃的人给肃清了出来,换上了她自己带来的那些。除了陪嫁的丫鬟婆子之外,另外还有一队女子组成的侍卫,个个都是练家子,从身形细节上可以判定她们功夫很是不错,这组人有二十人上下,将落霞院牢牢的护卫了起来。”
盛宴行似笑非笑,听完了吴辛长长的一段报告,薄唇微启:“不错。”
这言简意赅的回答,委实叫人分辨不出喜怒,更是摸不着头脑。
“王爷,属下不放心,抽了一名擅长隐匿之术的手下,潜进了落霞院探看,发现王妃身旁的那位碧落姑娘,委实是高手中的高手,她就跟在了王妃身边,寸步不离的守着,咱们的人很难靠近,便只能远远的看一会后,返了回来。”
吴辛一脸羞愧。
他替自家王爷办事很多年了。
把差事办的如此不利索,那是非常少见的情况。
即使王爷没有责怪,他自己这关也有些过不去。
“喔?有何发现?”盛宴行依旧是无有波澜的语气。
“王妃此刻在落霞院内,她好像是在……饮酒。”
吴辛下意识的看向盛宴行,可王爷背对着他,根本看不见表情。
“饮酒?”这倒是,令盛宴行颇觉得有趣。
他转身,背对着月光,整个人的面貌,愈发看不很清楚。
“她情绪怎样?有没有不高兴?或是哭闹?”
吴辛赶紧低下头,不敢多看盛宴行一眼。
王爷的态度也好奇怪啊,明明是根本不在乎这桩婚事,顺水推舟的应了下来,也是为以后做准备。
怎的,突然就关心起来王妃的心情了呢。
他想不明白,却也如实的将所知全讲了出来。
“王妃没有哭闹,也没有发脾气,只是命人备了一桌耗好菜,一个人在饮酒。去探看的手下人说,喝的委实不少,都是成坛的老酒往房里送,那种酒,烈性的很,连带着功夫的男子,都喝不了太多。”
盛宴行抿了抿唇瓣,问吴辛:“她是,借酒浇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