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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年的眼底有光,明眸璀璨,似是看穿了一切,又好似一切懵懂。
突然,房间内有些安静。
程先也来到跟前,打起了圆场。
“周太医有要事禀报,是关于王爷的事,还请王妃屏退左右。”
顾惜年看了碧落一眼。
碧落便心领神会,让浅梨带着在外间伺候的丫鬟们出去,她自己只送人到门口,低声与守着门的女侍卫讲了几句,便又折返,站在了顾惜年的身后。
周太医看了看顾惜年,又看了看碧落,接着再看李太医跟程先。
程先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开口替他说道:“王妃,周太医所要讲的事,极其重要,还请您再次屏退左右。”
“碧落是我最信任的人,如同王爷信任程管家和周太医一般,不需避讳。”顾惜年神情平静,并未因为周太医和程管家等人表现出的一番故作神秘,而多出半分好奇。
她甚至看起来还有些懒洋洋的,起了个大早,在宫中耗费了好一番气力,此刻倒是有些倦了。
半眯着眼,那是强打精神在听。
若是程先等人瞻前顾后,各种担心,她可能就要把人给请出去了。
周太医略加思索,而后缓缓开口。
他已经花甲之年,须发皆白,满脸褶皱,比寻常人还要老气许多。
只是一双眼睛贼亮,眼皮耷拉着,却挡不住双瞳中央的精光,能做到太医院的院首之位,必是有几分本事的。
“老夫此来,是想当面讲一讲,王爷的病情。”周太医清了清嗓子,“王爷曾经领兵上过战场,大大小小的伤都受了一些,但这些伤及的只是皮毛,回京调理一阵后,已然好的差不多了。此刻真正令王爷昏迷不醒的主因,实是毒发全身,隔绝了生机。”
顾惜年依然平静,这些话,已逐步在接近唐王府极力掩藏的最核心的那一部分机密,她垂下的黑睫,轻若不可闻的颤动了几下,此刻心中已是笃定,唐王府在宫中必是安插有眼线,勤政殿内才发生的事,这边很快已收到了消息。
她从皇宫回来,一路上所用时间有限。
而唐王府这边却已是做好了应对准备了。
唐王,他此刻的身体状况,真的是如此不堪?
又或是,其中另有缘由,只是瞒天过海,让所有人都以为是那个样子,实际上真实的状况却是——
“王妃?王妃,您在听吗?您的伤处,又在痛了吗?”
周太医见顾惜年明显在失神的模样,皱着眉问。
“我在听,你继续说。”顾惜年端起茶,浅浅的饮了一小口。
“王爷身上一共存在两种类型的毒素,其一便是持续在消耗生机的阴阳风水毒,其二是我与几位太医商议之后,以以毒攻毒的法门,送进去的二十八种毒。这本就是剑走偏锋的做法,当时王爷的性命,危在旦夕,为求保命,只能以此为权宜之计。”
周太医讲完,还连连叹着,仿佛很是为难的样子。
装模作样了会,悄悄看顾惜年,她就那么平静的坐在那儿,连眼神都不曾变化。
周太医的心里边已打起了边鼓。
可事已至此,再想反悔,已然是来不及了。
他压低的声音,愈发显得悲切。
“然而这样的处断,治标不治本,且用不了几年,毒发入骨,还是难逃一死,除非——”
周太医看了一眼程先。
程先点了下头。
周太医此刻已不指望王妃会给出回应,便自己说了下去:“除非能找到阴阳风水毒的解药,及时给王爷服下,等解了主毒,另外二十八种毒,自然有对应的办法解去。而今,王爷已是生死垂危,找到解药,是为救人的关键。”
顾惜年屈指,敲了敲桌面。
咚咚咚,几声脆响。
她正色问道:“周太医来到落霞院,为的便是这个?”
周太医点头:“当下,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加紧急,王爷的身子,已是一日不如一日,没有特别有效的灵药能够控制那些毒,也找不到另一种毒,来完成体内的平衡,这一次,若是没有解药,或许……就要做出最坏的打算。”
“什么是最坏的打算?”碧落追问。
“身死。”
房间内,一阵诡异到令人窒息的安静。
顾惜年的态度委实太令人捉摸不透,周太医只得抱拳,直截了当的说道:“王妃是当家主母,唐王府内诸事有决断之权,现如今已是危及时刻,无人能做的了王爷的主,一切之全看王妃的了。”
碧落一听这话,顿时脸色有些变了。
心说这个姓黄的老太医说这些是在推卸责任吗?
之前对于唐王爷的处断,之前就做出好了那么多,根本没人来问过顾惜年的意见。
现在王爷体内被下了那么多毒,说是维持最霸道的那一道毒不至于爆发,实际上却是极其冒险的行为。
而今,无力回天,却跑过来,让她家主子拿决定。
在碧落看来,分明就是在给她家主子挖个大坑,半是强迫半是哄劝,让她往里跳呢。
“主子……”
顾惜年的手一抬,阻住了碧落出口的话。
她微笑着问:“周太医的意思,是已经知道了与解药有关的消息了?”
周太医没想到顾惜年的反应竟是如此之快,他愣了下,而后赶紧抱拳:“正是。”
事情愈发的朝着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了下去。
“只要能救王爷,需要我来做什么,周太医尽可直言。”
周太医轻咳两声:“竭尽所能,将解药取回,速度越快越好;等会回到湖畔小筑,我会用银针封住王爷的奇经八脉,让王爷进入到一种类似于假死的深眠状态,这样便可以更长的拖延时间,等到解药。”
停顿了一会,周太医不忘补充:“银针封脉虽可暂时生效,但却不能无限拖延,王妃若是下定了决心取药,速度一定得快。”
说完这些,周太医客气的请程管家继续讲下去,他则提起湖畔小筑那边不能离开太久,领着李太医匆匆回了。
程先派人妥帖的护送着两位太医返回,安排完毕,立即就来到顾惜年的跟前,“有些事,王妃可能还不太清楚,世人皆知咱们王爷是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实际上真正致命的伤处和所中的阴阳风水毒,却是他奉旨返京,行至城外六十里处时,遭人暗算。”
“嗯,继续说。”
其中因由,顾惜年并非全然不知。
不过她也没打断了程先,还是愿意从他口中,听一听那段过往。
程先所讲的比较简略,大体上与顾惜年所知,无有出入。
但一些更细节的东西,顾惜年便真的是首次知晓。
“那一年,王爷领着几万军将,杀的多了一倍的敌人丢盔弃甲,立下不世之功,皇上却在战事胜利之前,假借名义,将王爷召回京中;
离京尚有六十里,王爷发现已等候在那儿迎接自己的太子殿下。太子是来安抚王爷的,王爷当年立下的军功,若是等到战事结束后,必是要被视为战神一般的英雄人物,千秋万代的传颂,但战事未平,提前返回,便什么都没有了。
太子称,他是怕王爷心里边觉得委屈,便早早的赶过来,亲迎出城,给王爷最大的体面。
没想到,正在叙话时,一伙蒙面匪贼突然从高坡处冲了下来,他们直冲着太子杀了过去。
一番血战,死伤不少,对方比杀红了眼的亡命徒还能对付,甚至不惜暗箭伤人;
王爷为了救下太子,替他挡了一枚暗箭,事后发现,那箭头上涂着剧毒,从此……王爷的身子便不好了。”
程先以为自己说完,顾惜年还是会针对疑处,追问不止。
没成想,顾惜年静静听完以后,只是问:“阴阳风水毒的来历竟查了这么多年,最近才有线索?”
她的眼里,只关注的那毒。
换言之,在她的心里,重视的就只有他家主子。
程先心头一热,想起了之前才传回来的消息,王妃在宫里,当着皇帝的面儿,直言要与王爷同生共死,不离不弃。他的心底里,对这位女主子,不由的生出了浓浓的崇敬之情。
而今,顾惜年字里行间所说的都是在表达着对王爷的关切,程先也并不觉得诧异。
他躬身,回道:“此毒的来自于皇族,配置不易,为不传之秘,朝堂江湖之上,数百年间都不曾见了,知晓此毒的医者更是少之又少,且还是别国的皇族,单是确认起来,便是极其不易。也是偶然的一个机会,王爷的一位旧友来访,他身边陪着一位大能,替王爷抚脉时,偶然发现;”
提到这些,程先不由的叹了口气:“能确定是阴阳风水毒,已是极其不易,想要拿到解药,却更是千难万难。王妃,属下等无时无刻都在为了王爷的身子忧怀,但能得到与解药有关的讯息,还需要一些运气。”
“如今,运气到了?”顾惜年轻轻挑起了眉梢。
程先克制着自己不去看那双宛若能看穿人心的清澈眸子。
“是的!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让吴侍卫查出,阴阳风水毒的解药如今在何处,王爷有救了。”
“嗯。”
顾惜年抬手,指了指凉掉的茶碗。
碧落去换茶时,主从二人交换了眼神。
顾惜年:瞧吧,破局的机会,救人的办法,已送到了面前,这个赌,她根本是轻松的赢定了。
碧落:主子,您不觉得自己有作弊的嫌疑吗?明明是您心中早已有所笃定,还故意诓属下入局,让属下心里边好生担心。
程先不知道她们另有赌约,只发现顾惜年神情淡淡,反应与自己之前的预料,全然不同。
他心里生出了些许忧心,克制着那份情绪,继续说了下去。
“阴阳风水毒乃是楚国皇族的秘药,相传是楚国的第一任国君为女帝,这毒便是她令手下巫医精研而出的秘药,因配置不易,不会轻易动用,几乎是绝了迹,难以见到。而此毒,虽有解药,配置亦是极其复杂,其中有几味药需要跑遍天南海北,运气极佳才能配的,因此,即使拿到解药的配方也不见得能够配出,最好便是直接拿到存世的最后一粒解药。”
顾惜年的双瞳,骤然一缩,综合所有信息,她已明白了大半。
“楚国……有一位公主,恰巧就在京城,她跟在七皇子的身旁,交情似乎还挺不错的。”
程先是知道那一日在四福客栈内发生的事,但他得揣着明白装糊涂,故作惊讶的问:“王妃竟知道这位公主。”
顾惜年哼了声,“一面之缘,但印象颇深。你是希望我去求楚国公主赐药?这个大概是不成的,因为昨日在四福客栈,我才把楚国公主的心上人给揍了一顿,她此刻肯定恨死我了,由我去要,即使有的商量,大概也会直接变成没的谈了。”
程先想笑,又不太敢笑,因为顾惜年的讲的实在是太有趣了些,他干脆把下颌压低了些,尽量藏起偷笑,不要太明显了。
“楚国公主与七皇子最近的确是走的很近,但若说是心上人,倒也不一定;她来到东盛国已有半载,看似寄情山水,流连不返,真正的目的却是联姻。
七皇子恰巧暂时符合楚国公主的要求罢了,将来若是有哪位皇子比七皇子更加有优势,相信楚国公主还是会多加审视,则优而选之。”
顾惜年把手一摊,无奈地说:“话虽是如此说,但楚国公主目前看上的人的确是七皇子,我跟七皇子之间有些旧怨,还曾有过婚约,那楚国公主毕竟也是个女人,女人该有的小气、妒忌、耿耿于怀,她是一样都不缺,由我去拿解药,只会让事情变的更复杂罢了。”
对此,碧落亦是不赞同顾惜年接下此事。
唐王府那么多人在呢,三言两语便想把责任全丢给她家主子,天底下可是没有那么好的事。
程先道;“是属下没有把话讲明白,还请王妃稍安勿躁,让属下解释清楚。唯一一颗能解阴阳风水毒的解药的确是在楚国公主手上,但楚国公主却是另有打算,她已放出风声,这颗药连同一份阴阳风水毒,将作为楚国奖励,放在四国大比之上,填个彩头,博的头筹的第一勇士,将会得到毒和解药。”
毒是奇毒。
亦配了解药。
相辅相成,的确是一份相当具有吸引力的奖励。
碧落已经忍不下去了:“程管家,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程先看了她一眼,关切的目光迅速转回到了顾惜年这边。
“属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只是将事情的因果给讲一遍,该如何决定,还请王妃定夺。”
程先看了一眼窗外,“时候不早,属下还有别的差事要办,就不打扰王妃休息了。距离四国大比,还有不到两个月,时间不长不短,如何准备,属下等候王妃发号施令。”
言毕,便退了出去。
人一走掉,碧落不满的低声道:“唐王府有能人在啊,真是好算计,必是知道王妃在宫中与皇上说的那些话,便立即透了消息出来,引您入局了。”
顾惜年轻轻皱眉:“这是摆在面儿上的阳谋,若真能救人,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您才入府几天呀,一点福气都没享受到,每天不是这个事儿就是那个事儿,真亏他们好意思开口。”碧落心里边不平极了。
她是怎么想都觉得不舒服。
这根本是在利用人,而且利用的明明白白。
“你等会把阴阳风水毒的消息给琼宵和震华分别传一份过去,若是她们之中有人对此毒熟悉,便要她们提早做出准备,以防万一。”
顾惜年并未过度沉浸在无用的情绪当中,心底自然还是有一点点不爽,但大方向是对的,她的情绪迟早能从其他方面找回来,没必要在此时较劲。
无意义的事,她最不喜欢。
碧落见顾惜年神情严肃,也瞬时收起了不满,冷着小脸,认真的记下了主子的要求。
“除此之外,再安排几个人,去探一探楚国的公主,四国大比之前,毒药和解药才会送过去添彩,在此之前,应该还在她身上,若能提前拿到,倒也不错。”
只是对方既然拿这个出来,怕也是心中是想要以此为饵,盛宴行中的这个毒实在是蹊跷,顾惜年推测其中必是另有隐情在,越是如此,那解药藏的便越会很严实,她只是做了这种安排,心底倒是没抱太多希望。
她盯着漂浮在茶碗上的一点碧绿,双瞳之中的那团光,仿佛跟着染了相似的颜色。
“唐王府这边想把我一同捆在大船之上,共同应对风浪,我本是不太介意,但他们也得摆出诚意吧?”
碧落一听顾惜年这么说,心底里压着的大石,轰然落了地。
这才是她熟悉的主子!
之前还担心顾惜年为了守住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新家,便过于投入,甘于被人算计,看来,是她考虑的不够。
碧落正打算再给出些建议,就见顾惜年伸出纤纤玉指,准儿准儿的又戳中她的脑门,“另外,你输了,愿赌服输,即刻去替本王妃好好整肃唐王府吧,我可不希望,身边带着的全是居心叵测的家伙,想想都觉得烦躁,顾家发生过得事,在这里不要再重复了。”
碧落有了笃定的答复,心情转为安定了不少。
她笑吟吟的应下,心里边迅速开始盘算,该从何处下手,该如何进行,事半功倍,漂漂亮亮的达成主子的要求。
谁知,顾惜年老神在在的又来了一句。
“好好办差,回头你跟秦迁的婚事,我还是会给你记挂着,绝对要帮你把秦将军给留在身边才是。”
“大姑娘!!”碧落羞的满脸发烧,跺着脚不依的低叫了声。
顾惜年无辜的眨眨眼:“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个道理,我这个做主子的怎么会不懂,放心吧。”
碧落落荒而逃。
说也说不过,辩也辩不成,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难不成要等到自己生生羞成一块香喷喷的烤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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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畔小筑。
程先一返回,便直接从竹林穿过,避开房舍而不入,悄悄的踩着定在湖面以下的暗桩,飞跃上了小船。
接了程先,小船摇摇荡荡,向湖心处驶去,不多时,便停靠在一艘雕梁画栋的大船旁。
不等船停稳,程先一跃而起,用上了一身好轻功,直接踩在甲板之上。
船舱的门,打开来。
程先走入之后,立即有人将舱门关好。
这精致非凡的大船周围,只有一整片清澈湖水为伴,实在是难得寻觅的清净谈话之所。
盛宴行一袭飘逸青衫,侧卧在软塌之上,单手端着书,任湖面吹进来的清风,拂着他的黑发。
锦鲤在湖畔小筑伺候着替身,做戏做的周全,以防生疑。
盛宴行身边,吴辛和陆千年都在,吴辛心细,锦鲤不在时他会更多注意起主子的起居,而陆千年则是个不折不扣的粗人,上船后便躲在后舱,吃饱喝足,呼呼大睡,有事的时候听响便到,无事时呼噜震天响,根本懒得管事。
但这个是盛宴行默许了的。
连他都不开口斥责,吴辛等人早已习惯了如此。
见程先来了,吴辛迎上去:“事情办妥当了吗?”
盛宴行手上的书,轻轻放在了一旁,虽未坐起,但很显然注意力也在这边。
程先把落霞院内发生的事,如实的讲了一遍。
跟着,他连连摇头:“属下看不透王妃。”
“嗯。”盛宴行眼底多了几分玩味,“顾鹰的女儿,与寻常女子,自是不大相同。”
宫里边,哪怕是守卫森严的勤政殿内,也有唐王府的眼线。
今早顾惜年盛装进宫,讨要说法。
她才跟皇上不亢不卑的表示了要护着唐王,守着唐王府,宁可得罪天下人,也绝不退上半步。
没过一会,盛宴行这边便知晓了全部。
心底怎会没有泛起一丝涟漪呢?
只是很快,那一抹情绪,便消散无踪。
他在思考的是,顾惜年这般说这般做的真实用意。倒是有三分真心的,不过,真正的目的,却还是要扛着唐王府的名头,去给她自己争一条活路出来。
唐王正妃,当家主母,这些还远远不够。
顾惜年是个聪明的,她那么懂的衡量,自然也清楚,若想挥起唐王府的大旗,在外招摇过市,同样也得替唐王府做出什么,领受到了认可。
“王妃知道了解药的事以后,一点都不激动,太过冷静了些,属下拿不准她的心思。”程先如实禀告。
盛宴行,弯唇浅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