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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夕阳余晖,长廊小道上树影婆娑。
乾坤宫刚送走了一位朝臣,杨德刚欲转身,忽地余光不经意间瞥见由远而近的仪仗,他一愣,停了下来。
待看清仪仗旁候着的宫人时,他轻啧了声,招来小刘子说了两句话,见小刘子转身进了乾坤宫,他才转身,堆着笑朝仪仗迎过去。
沈贵嫔刚从仪仗走下来,就听见杨德的笑声:“奴才给沈贵嫔请安。”
顿了顿,他抬头看了眼天际渐消的日色,堆着笑:“沈贵嫔这时亲自过来,可是有何要事?”
沈贵嫔素手轻抚着小腹,懒洋洋地耷拉下眼皮子,没与他废话,直言:
“本宫要见皇上。”
杨德视线落在她小腹上,倏地顿住,猜到了什么,又想起刚刚沈大人惹得龙心大悦的场景,不禁心底暗自嘀咕,若是真的如他猜想那般,这胎还真是来得及时。
恰好此时小刘子从里面退出来,几不可察地一点头,杨德脸上笑意越发深了些:
“奴才这就带您进去,”跨过门槛时,他连忙提醒:“沈贵嫔,您小心脚下!”
沈贵嫔没甚表情,但她身边的沁芍却是心底轻嗤,趋炎附势的狗奴才。
她可没忘记,这杨德在行宫时,是如何随意寻了借口打发她的。
殿内暗香缕缕,封煜正好站起来,似是心情不错,眉宇间都透着分温和:“今儿皇后刚送消息过来,说爱妃身子不适告了假,这会儿怎么过来了?”
沈贵嫔盈盈弯腰,眸色稍顿。
她有些分不清,皇上这话究竟是在关心她的身体,还是在怪罪她不去给皇后请安?
她微垂眸:“劳皇上担忧,今日醒来时妾身觉得身子不适,遂才告了假。”
闻言,封煜只随意点了下头,没去深究她话中的真假。
“你身子不适,怎还到处乱跑?真是胡闹。”
沈贵嫔被沁芍小心翼翼扶着,素手轻搭在小腹上,封煜视线扫过时,不由得视线微凝,遂眉头轻拧。
他记得,去江南的一个多月中,他并未幸过她。
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回程时的反常,渐渐的,他眼底的笑意终是淡了些。
沈贵嫔刚好抬头朝他看去,眉眼清冷,在这后宫独有一分孤傲风情,她说:“妾身来,是想亲自和皇上说一件事。”
封煜点头:“何事?”
稍顿,沈贵嫔捏起手帕,良久才低声说:“太医说,妾身有孕了。”
说话时,她难得有些不自在,似是羞涩,伸手扶了扶头上的玉簪。
许是她之前的动作叫他有了心底准备,封煜听到这个消息时,竟没能生出几分欢喜来,他手指无意识弯曲,敲点在桌面上。
殿内静悄悄的,沈贵嫔的心却一沉再沉,她扶着玉簪的动作微顿,心底扯出一抹讽笑。
她从未这般清晰地认识到,她的恩宠早就不如初入宫时了。
后妃怀有皇嗣,这般天大的喜事,她竟没在他脸上发现多少欣喜,究竟是有了皇子后对其他皇嗣便少了几分期待,还是因为怀孕的是她,所以才没有多少欢喜?
袖子中的手掐入肉中,疼意唤醒理智,沈贵嫔抬眸,微迟疑地似不解问:“皇上,您不高兴吗?”
封煜轻眯起眸子,淡淡道:“爱妃有孕,朕自然格外欣喜,可是……”
“今日皇后送来太医院的记录案册,上面似乎并未记录爱妃有孕一事。”
沈贵嫔似不好意思:“是妾身想和皇上亲自说这事,才叫太医瞒了下去。”
“胡闹!皇嗣一事岂可儿戏?”
封煜心底微怒,自周宝林事件之后,他就下旨,特意安排了三日一次的平安脉,为得就是叫后妃有孕不得有半分隐瞒,她偏生还明知故犯。
御案旁的熏香袅烟不断上升又飘散,他这一声斥,叫沈贵嫔抿紧唇。
搁了好半晌,她也没有说话,脊背挺直地站在原处,硬着脖颈,总之就是不认错。
封煜默了片刻,才说:“罢了,日后不可如此胡闹。”
她终究是怀着皇嗣,就算心底怒她没有分寸,但最终都得被皇嗣的喜悦给压下来。
她再多的过错,怀了皇嗣,也是功臣。
他亲自给了台阶,沈贵嫔眉梢才微许柔和,不轻不重地哼了声:“妾身知晓了,定不再犯。”
外面日色已经渐晚,她特意挑了这个时间过来,欲意不言而喻。
沈贵嫔弯眸露了个笑:“妾身宫里炖了皇上爱喝的乌鸡红枣汤,皇上可要和妾身一起回去?”
话落,封煜尚没有反应,底下的杨德就低了低头。
汤,又是汤。
在沈贵嫔过来之前,柳嫔刚送了汤过来,她身怀有孕,而皇上回来之后还未去看她,这送汤的举动,也意在提醒皇上。
杨德小心地觑了眼皇上的神色,不由得心底嘀咕:难,真的难。
沈贵嫔比柳嫔得宠,可柳嫔先送的汤,不管皇上去谁那儿,都得折了另外一人的脸面。
封煜也想起这茬,握拳抵住唇,轻咳了一声,他拧眉,沉眸说:
“朕待会还要去皇后宫中一趟。”
沈贵嫔脸上的笑微顿,她怎没得消息,他要去坤和宫?
可他都这般说,就容不得她拒绝,沈贵嫔笑意寡淡,轻垂下头:“娘娘尊贵,皇上刚回宫,是该去看望娘娘,妾身身子尚有不适,就先行告退了。”
话里含话,若因为刚回宫就要去看望皇后,那也该是昨日就去,可偏生昨日封煜忙完后,只去了一趟娴韵宫,就又回了御书房。
她说完,也不管封煜是甚神色,转身就走。
她走后,殿内就冷寂了下来,封煜脸色微沉,杨德讪笑上前:“皇上,这有孕之人性子难免有些变化,沈贵嫔许也非是有意之言。”
封煜扫过御案上的奏折,揉了揉眉心,冷哼:“朕还不至于和她计较。”
杨德只顾弯腰点头:“是是是,皇上最是英明大度。”
封煜冷眉轻嗤:“少拍马屁,去给沈贵嫔和柳嫔都各送些赏赐过去。”
顿了顿,他又添了句:“沈贵嫔宫中的赏赐重上一些。”
——
入夜,阿妤刚哄好佑儿,许是母子天性,到晚上时,佑儿总算不待阿妤过分陌生。
阿妤见他入睡后,才叫奶嬷嬷将其抱下去,乏累地倚在软榻上,四周都是奶香味,她揉了揉鼻尖,想起刚刚琉珠匆匆进来的场景,轻声地问:
“怎么了,有何事?”
琉珠上前一步:“前面传来消息,皇上给雎婷轩和芳林苑都送了赏赐过去。”
阿妤讶然:“这芳林苑得赏,本宫倒不意外,雎婷轩又是为何?”
“奴婢要说得就是这个,沈贵嫔也怀了身孕。”
这话叫阿妤惊得坐了起来,遂有些恍然大悟,怪不得,回程的这段路上,她那般反常。
阿妤撇嘴,轻哼:“还真是一个比一个能藏。”
算起来,似只有她怀孕,是众人都知晓后,她最后才得知的。
琉珠忽然说:“不过说起来好笑,沈贵嫔亲自跑了一趟乾坤宫,可皇上今夜居然去了坤和宫。”
要知晓,这坤和宫除了每月固定的初一十五,已经许久没有多得恩宠了。
待众人都下去后,周琪守夜,从知晓沈贵嫔有孕后,她紧皱的眉心就没松开过。
阿妤觑了她一眼,叫她熄灭了几盏灯,只留下附近的一盏,才轻声问她:
“说吧,在想什么呢?”
烛火从灯罩中散着淡淡的光芒,殿内静了好久,周琪才迟疑地说:
“主子,奴婢就是担心……”
她刻意放低了声音:“小主子还尚小,若是沈贵嫔她们……那岂不是分了小主子的宠?”
若只是眼前的宠爱尚不算什么,可日后……
不过那话,周琪不敢说,她咬唇咽下之后的话,但阿妤已然猜到她要说什么。
阿妤轻抿唇,伏在床榻赏,敛着眼睑,久久没有出声。
若是说她心底没有一丝担忧,那必然是不可能的,单看当今圣上,先皇的子嗣,除了他,还剩下谁?
佑儿占着皇长子的位子,皇后又无子,若是有人想要那个位置,最先要动的就是佑儿。
殿内安静了许久,阿妤才低低开口:
“阿琪,你说这皇宫,谁才是主子?”
这点不用疑惑,周琪立刻说:“自然是皇上。”
阿妤翻了个身,微阖上眸子,脑海里将她入宫后,所有的事情细细过了一遍,她倏地睁开眼,眸子里清醒一片,她说:
“我不信,这后宫有什么事能瞒得过那人。”
“你莫要动什么心思。”
稍顿,阿妤偏头,轻眯起眸子,柔而低声地说:
“再说,这后宫还有旁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