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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拥有这个香囊多年,竟然从未想过里面还藏着东西。
这也怨不得他,毕竟香囊要么是摆着好看的,要么是安神驱邪的是本朝人常识,更何况柳妃送他香囊的时候正是他最新鲜最甜蜜时,所给的回报也只是时时戴在身侧,柳妃一失宠,香囊也紧接着失宠罢了。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盘旋在他心中多年的一根刺,居然被这个小小的香囊连根拔起。
皇帝将藏在其中的三张泛黄纸张拿了起来仔细看着上面都写了什么。
果然还是三首藏头诗。
用词经纶,配合在一起十分绝妙。
这也正是他认定了这六首诗都是柳妃遗漏在世上的缘故,柳妃与后宫中那些顶多会念书背书的妃子们不同,她自小便随着兄长一起接受父亲教导,柳青仙一心要习武,柳妃却是性子温婉,在兄长按捺不住出去玩耍时留在府中做爹爹留下来的功课。
她最爱的,还是吟诗。
在柳妃与皇帝情意正浓时,两人曾经一起出去赏月吟诗,皇帝是没什么作诗天赋的,但这并不妨碍他欣赏自己这个会作诗的妃子,只是柳妃生性腼腆,就算是他曾经似是开玩笑般提起过为何柳妃为树木为花朵为云彩都作诗,偏偏从未给自己这个丈夫作过,那时相貌绝色的女子白皙脸颊随着他的话羞红下来,低垂着眼眸半响说不出话。
见着美人做出这副姿态,他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哈哈一笑直接将人抱去了床上进行造人运动。
那时只顾着玩闹,而等到柳妃逝去后吩咐宫人将满宫纸张烧毁,当时的半真半假抱怨便成了怨恨。
那么爱作诗,怎么也没见给朕作一首。
还在死去之前烧毁了整个宫殿的纸张,要说心里没鬼怎么可能。
这话皇帝从来没有对着别人说过,只在自己心中认定了柳妃不爱他,只不过是畏惧他的权势入宫。
当然了,他选择性的忽视了自己让柳妃入宫的最初目的就是想要柳公这个当爹的心里不好受。
没成想愿望是达到了,柳妃死后,却是他被当初的事影响的不好受的十几年。
他并不想想起柳妃,偏偏这世间之事向来都是事与愿违,有些事越是不想想起,夜深人静时,就越是要浮现在脑中。
柳妃的一颦一笑。
柳妃大着胆子邀他一道去放风筝。
柳妃生下长女,他不顾宫人阻挠到了床边探望,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气,相貌绝色面色苍白的女子仰躺在床上,额间明明沁出了密密麻麻冷汗,却还是冲着他露出了笑来。
“陛下可看过小公主了?”
“嬷嬷说,她长得像陛下些。”
那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但他在未登上皇位之前见过不少弟弟妹妹,只是他每次见到的都是已经张开的孩子,玉雪可爱,葡萄大眼,过来时也的确见到了被嬷嬷抱在襁褓中的婴儿,只是那红皮皱眉闭着眼的模样,怎么看也和他与柳妃没半点相像。
皇帝心中划过了沉重的“我的女儿太丑了”信号,生怕柳妃看到被刺激,面上还要安抚她。
“朕看到了,的确与朕十分相像。”
“陛下可取名了?”
“取了。”
皇帝宠爱柳妃,一心想着她这一胎是皇子,没想到是公主,丝毫犹豫也无,就将之前为皇子准备的名字说了出来。
“湖阳,日后,她便是朕的湖阳公主。”
“朕必会护她,一世荣华康乐。”
柳妃脸上的笑容越发好看,那双总是沉满了羞涩温柔的眸子中露出了疲惫来,不等说上一句话,便缓缓闭上眼睡了过去。
皇帝坐在床边去拉她的手,不知为何,明明心中清楚她只是睡了孩子疲惫,可心中却有着巨大的不安。
仿佛,她这么一睡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不会的。
柳妃只是生了孩子累了,等她睡上一觉,自然会醒来。
她醒过来,肯定会再与他一道吟诗作画放风筝。
她会笑着举着风筝,漂亮裙子被风吹得飘飘,如同仙子一般,笑吟吟的站在那呼唤他。
“陛下……”
“陛下,陛下……”
伺候太监小心翼翼的将腰完成了虾米,谨慎又满是恭敬的呼唤着床上眉目安宁睡着的天子。
“陛下,该起来了。”
“陛下……”
床上已经年老的皇子随着他的声音缓缓睁开眼,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在梦中还是现实。
他疲惫的伸出手揉着眉心,缓缓起了身,在伺候太监无声的上前来扶着他下榻时,突然沙哑着嗓子问了句“柳妃身子可好?”
真不知道宫里哪来的破规矩,宫妃生了孩子居然不让探望,柳妃一向守规矩,除了刚生下湖阳的那天,剩下日子都不许他来看,弄的他只能嘱咐柳妃身边人悉心照顾,日日询问生怕出半点差池。
伺候皇帝几乎半生的老太监不解的回道“陛下,柳妃不是役了吗?”
“混账!!!”
皇帝勃然大怒,一把挥开要扶着自己的太监,自己猛地站起了身,一双满是血丝的眼中写满了怒意。
“你这个腌货!!居然敢咒朕的爱妃!!”
柳妃怎么会死。
她分明刚刚生下了湖阳,现在应该在宫中养身子才对!
老太监伺候他伺候了半辈子,一被推开连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陛下饶命,陛下饶命,柳妃娘娘的确是早早役去了啊!!”
“陛下饶命啊!!”
他的声音向来是听着敦厚的,此刻一着急竟然带了几分奸细,刺耳的高音入了皇帝耳中,让依旧沉浸在梦境中的他猛的清醒过来。
皇帝头发散乱,踉跄着退后两步,跌落在床边。
是啊,柳妃已经故去了。
一晃眼,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啊。
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柳妃对他,难道不是心又怨怼吗?
可若是真的怨怼,又为什么要送他这藏着藏头诗的香囊,又为什么要写下那些诗句。
老太监跪在地上,悄悄抬起头,望向那个头上早已有了白发神情茫然的皇帝。
过了会,皇帝才沙哑着声音道“你去冷宫,把当初在柳妃身边伺候的旧人带回来。”
“是。”
老太监连忙行了礼,缓缓起身,依旧保持着腰弯成虾米的姿势小心翼翼倒退着离开了这座宫殿。
皇帝指名让他去,他自然是不能指挥着小太监去,因此出了宫殿之后一路便向着冷宫而去。
路上恰巧碰见了大皇子,他连忙跪在地上行礼,大皇子看起来心情不佳,却还是温声让他起来,又问了几句皇帝最近身体怎么样,虽然冬日已经过去但父皇年纪大了你们这些人可一定要好好伺候好他。
老太监知道大皇子想要问他这是去哪里要办什么事,但顾忌着皇帝一向是最忌讳这些打听他行踪的事这才隐忍着没开口。
他熟门熟路的表示了“殿下您如此尊敬关心陛下老奴一定会如实告诉他您多么多么爱他”后,这才得以脱身。
脱身之前,大殿下还叫住了他,赐给了他一个不错的玉石扳指。
表示他伺候父皇辛苦了,日后也要多多伺候。
老太监连忙又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出来。
他人精一样的人物,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大皇子即使面上温和眼底却依旧藏着对太监的轻蔑与不屑。
反正也早就习惯了,在这宫中,太监本就是遭人嫌弃的,若不是爬到高位,等待太监的下场要么就是还未活到岁数就因为各种原因死去,要么就是年老之后被驱逐出宫,除了伺候人什么都不会,偏因为割了身下那物,年老之后大多都有隐疾,做太监的人家里往往都瞧不起,自己都没个子孙,其他家人自然也不愿意奉养,往往下场就是身下满是秽物,毫无尊严的死去。
比起那些一心一意想着爬到高位的太监们,老太监一直的目标就是出宫。
他早早便收养了几个弃婴,充作自己儿子养大,又用财务在外面置了产业,便是盘算着能够出宫受儿子们奉养,又有钱财傍身,从此不用日日夜夜担忧哪句话说的不对便被拖出去斩首。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就是因为他认真谨慎的伺候,反而让皇帝不想放他出宫,而是继续让他在身边伺候。
对其他一心想要往上爬的太监来说这是殊荣,可对于满心都是出去被儿子们奉养安享晚年的老太监来说便是煎熬了。
可没办法,皇帝是天底下最大的人,他只能依旧恭敬伺候,在心底盼望着等到自己年老,皇帝不愿意用他了,他可以出宫。
太监是有休沐的,只不过那些小太监没有权势,就算是有休沐日也只能在宫中,老太监是皇帝身边伺候,自然也有几分威风。
每次到了休沐日,他便出宫去看望自己收养的儿子们。
他们都渐渐长大,对着自己这个给了他们饭吃还让他们过着衣食无忧日子的义父十分尊敬,最大的孩子已经娶妻,为他生下了一个小孙儿。
老太监收养几个儿子只是为了养老,可对那软软嫩|嫩的小孙儿却是疼到了骨子里。
他只恨不得早点出宫,好好将孙儿带大。
可还未等到他出宫,孙儿便已经死了。
他才五岁,走路都有些不稳。
跟着父母上街买东西时,遇到了快马骑过,马蹄子直接踩在了他小小的身体上,当场毙命。
老太监知道后几乎要一口气提不上来晕死过去。
收养几个儿子时他还没有现在这样自由,只能抽空去探望,可孙儿出生后,他却是一到了休沐日就出宫去看望,一直看着他从襁褓中到了牙牙学语蹒跚学步。
很快,还不用他打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朝中便有人弹劾二皇子的表弟在闹市纵马行凶以至于踩死了五岁小儿的事。
这件事最终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早已死去的五岁小儿被说成了故意去逗弄马,以至于马失控。
当时二皇子的表弟已经在竭力克制,却因为马匹失控,只能看着那惹来祸事的小儿死在马下。
老太监从一开始的愤怒到绝望再到了木然。
他伺候皇帝多年,皇帝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对着朝中弹劾的折子,皇帝只有烦躁。
烦躁的却不是那五岁孩子死去,也不是儿子的表弟闹市纵马行凶,而是三皇子四皇子站在统一战线与大皇子二皇子对上。
一个五岁孩童的死,只不过是他们之间争权夺利的借口罢了。
老太监曾经见过不少这样的事发生,只是死的不是他的家人自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等到自己的亲人含冤死去却无处伸冤时,他才知道了那种绝望有多么痛苦。
他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
无论是为失去孩子的儿子,还是为失去了所有的孙儿。
他面上依旧恭谨伺候皇帝,对待二皇子也无什么异常。
果然,二皇子很快查到了那个孩子是他名义上的孙儿,到底顾忌着他是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公公,他送上了一份名贵的黄金假山到了老太监宫外的府中,用来弥补死去的那个孩子。
老太监知晓这件事时,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一座金子做的假山,就想买他孙儿的命,可偏偏,他还要带着笑脸,在二皇子面前卑躬屈膝,轻描淡写的道“是那个孩子没有福分,哪里值得殿下如此费心。”
二皇子果然再没有将这件事当成什么大事,老太监心中却深深将仇恨埋了起来。
他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替孙儿报仇。
但没想到,事情都过去了三年,恐怕就连二皇子都想不起来的时,竟然有人找上了他。
老太监自小入宫,一生都在谨慎行事,从不肯踏错一步。
可这一次,他选择了孙儿。
若是孙儿无辜枉死也就罢了,偏偏那些人还不放过他,非要在他小小的身上加上罪名,将所有的错都推在无辜的他身上。
老太监缓缓起身,对着大皇子离去的身影行礼,神情依旧恭谨。
只是耳边,却仿佛响起了小小孩童咯咯笑着呼喊的声音。
“爷爷,我最喜欢爷爷了……”
“将军。”
沈湖安第n次惨败。
他看着手中还等着要下的棋子,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姐夫,你当真是第一次下象棋?”
这几日天气越来越好,一向穿着厚重大氅的林时恒也脱下了冬衣,换上了更加显得他身子薄弱的青衣,此刻正跪坐在桌前,修长好看的手指不紧不慢将桌上棋子缓缓收回。
“小兵也可吃将,这不是你方才说的吗?”
“是我说的没错。”
沈湖安还是满脸茫然,“可是你才第一次下……”
“臣自小聪慧,一向是学什么会什么,殿下不必太过较真。”
现在的人夸人都要含蓄的夸,哪里像是林时恒这样丝毫不脸红的夸自己的,偏偏沈湖安这段时间已经被这个姐夫给磨的没了脾气,听他这样自吹自擂竟然觉得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也是,我怎么能和姐夫比呢,要不我们还是不下棋了,最近天气大好,不若我们一道去踏青,或者去我名下的庄子上捕猎可好?”
他十分的兴致勃勃“姐夫不知,许多野味经过烹制之后味道便十分鲜美,只是却都没有亲手猎得的好,我们带上弓箭,一起骑马过去,等到晚间再归来,如何?”
林时恒当然知道妻弟这丝毫不停歇的小脑袋瓜里面都想着什么。
不过是想要胜他一回罢了。
之前下棋赢不过,便闹着要下林时恒从未下过的象棋,等着象棋又输了,就又谋划着要去打猎。
他收好了棋子,声音淡淡的问了句“殿下就这么想要胜我?”
被看穿小心思,沈湖安厚着脸皮嘿嘿一笑,“姐姐说了,若是我能赢了姐夫,日后便不用姐夫再教我念书了。”
林时恒提醒他“公主说的是下棋。”
“可姐姐说这句话时又没指明只能下棋赢。”
沈湖安十分的理直气壮“姐夫教过我,为了赢,偶尔使些小手段也无妨,湖安现在不正是在回馈姐夫教导吗?”
“臣还教过殿下,一力降十会。”
“无妨无妨,姐夫就应下我罢,自从姐夫与姐姐成婚以来,我便被姐姐拘着日日念书,回了宫中还要背书,都许久没有好好轻快一些了。”
青衣书生俊秀的面上露出一个淡笑来,“不是殿下自己说,想要有一争之力么?”
“若是臣不教导殿下,殿下用什么去与他们争?”
沈湖安沉吟几秒,悲哀的发现他说的真的很有道理。
“可、可也不能每天都这般,我都松快了这么些年,突然这样,适应不来啊。”
林时恒点点头,“殿下都松快了这么些年,相当于是提前将之后的松快日子都挪去用了,现在松快日子用完了,自然是要开始努力。”
“好了,棋下完了,殿下该温书了。”
再一次试图说服反而被反说服的沈湖安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起身去看书。
沈湖阳敲了敲门,便瞧见弟弟背脊挺得板直认真看书的模样,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来。
湖安性子一向懒惰,跟随驸马学习这些时日,竟然能改了那些臭毛病,看来驸马果真十分耐心的教导着。
她走到那也在看书的青衣书生身边,轻声道“驸马可觉疲累?要不要休息一会?”
不挺直腰背念书就要挨板子的沈湖安可怜巴巴的放下书委委屈屈的道“姐姐,我也觉得疲累,让我也休息会吧。”
“你身子强健,哪里就疲累了。”
沈湖阳早就习惯了这样时不时逮着自己撒娇的弟弟,无奈的摇了摇头,“好好看书。”
林时恒放下手中书籍,站起身来,俊秀面上满是温柔的冲着沈湖阳一笑,竟是让她看呆了去。
“公主说的是,教导殿下久了,的确也是有些疲惫,不若我们一道去花园喂喂鱼,赏赏花可好?”
沈湖阳一向是不会拒绝他的提议的,听了当即笑道“自然是好的,只是外面还是有些凉风,我再去给驸马拿件披风来。”
披风很快拿了过来,夫妻两人一同出去,只留下沈湖安一人苦逼兮兮的继续念书。
他倒是挺想趁着姐姐姐夫不在偷懒的,可每次姐夫回来都要抽查,若是背不出来就是一顿手板,时间长了,沈湖安也不敢再偷摸偷懒。
门外,与沈湖安所想的姐姐姐夫美滋滋喂鱼赏花玩乐不同,沈湖阳跟在丈夫身侧一同走到了小路上,眼见着周围无人,才轻声道“驸马,我这心中甚是不安,你说,会不会出了什么差错?”
“公主安心。”
青衣书生伸出手,轻柔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那郑公公始终跟在陛下伺候,陛下每次夜间安寝都会将香囊与衣服一道脱下,他能断定,陛下从未打开过那香囊看过。”
“可若是父皇看了那香囊,却无动于衷呢?”
林时恒又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公主既然随了皇子的湖字,即使之后娘娘失宠,当初也定然与陛下有过感情,我所求,只是陛下看了那香囊之后,能对着公主与殿下有几分愧疚。”
“到时,不需我们再做什么,这十几年如一日的冷视,自然会让陛下对着对娘娘的怀念,将恩宠加注在公主与殿下身上。”
沈湖阳总是这样相信她的丈夫,听了这话松了一口气,再看向丈夫的视线时,便多了几分情意。
“是湖阳带累了驸马,竟让驸马这样风光凛月的人物,要为了湖安使出计谋。”
“公主何必这样说,你我夫妻一体,公主所忧,我便一定会为公主解决殆尽。”
沈湖阳心中软成一片,“那这件事,当真就不告诉湖安了吗?”
林时恒温和一笑,“殿下性子清澈,不作伪装便好,若是真的知晓了这件事,恐怕陛下会看出端倪来。”
沈湖阳点了点头,到底还是抑制不住心中对驸马的崇拜。
“驸马能想出这样的计策,还能说服父皇身边的郑公公做了我们的助力,湖阳自愧不如。”
相貌俊秀的驸马笑着将妻子搂在怀中,“我所思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公主罢了。”
沈湖阳脸上又起红晕,乖巧的靠在驸马怀中,眼中写满了满足。
林时恒见她这样,没将他之所以定下这计策是因为老太监率先在香囊中发现了藏头诗的事告诉她。
这件事能瞒过皇帝,靠的便是一切都是真的。
香囊藏诗是真。
写下无数爱慕皇帝的诗也是真。
临危之前因为皇帝冷清而心灰意冷下令烧光这些诗也是真。
只那老嬷嬷带着的香囊是假做出来,毕竟当初的那些诗作早就烧光了。
沈湖阳现在在为这条计策能够让皇帝对他们姐弟二人不再冷漠而高兴。
但若是等她知晓柳妃当初的确对父皇一片情意,却因为他的冷情而含恨而终的话,又如何能高兴的起来。
“驸马。”
也许是心有灵犀,在林时恒想这些时,沈湖阳突然仰起脸来问了句“你说母妃当初,是不是真的因为父皇冷落才……”
“怎么会。”
青衣书生的神情一如既往地认真温柔。
“娘娘膝下还有公主与殿下,便是为了一双儿女也绝不会如此想不开,只是久病缠身,药石无医,才不得不撒手人寰。”
“我想也是。”
沈湖阳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难得有些孩子气的抱怨着。
“母妃才不会真的喜欢父皇,父皇对她一点都不好。”
说着,似是因为认定了柳妃患疾才会早早香消玉殒,她又忍不住靠的驸马更近了些。
“等天气再晴朗些,我们一起去打猎吧。”
“驸马不会用弓箭,湖阳教你可好?”
她还没放弃让驸马多多运动强健身体的法子。
青衣书生唇角温柔勾起,轻声应下。
“好,就依公主。”
“娘娘写下那些诗句,是从陛下不再常来长安殿开始的……”
“那时公主年幼,娘娘又怀着五殿下身子虚弱,每日便都在房中作诗,再用匣子装好,等到匣子装满了,再换上新的。”
“奴婢那时不是娘娘贴身侍候,因此只在一次守夜时曾见娘娘抱着匣子哭泣,那时陛下……”
老嬷嬷说到这里,似是有所顾忌,悄悄抬头去看皇帝脸色,却被他阴沉面容给吓得连忙低下了头。
皇帝神情阴沉沉的,见这老奴说着说着停下,喝令道“接着说!”
“奴婢……奴婢不敢说……”
她说着说着又磕头起来,那鼻涕眼泪流了一脸的模样让皇帝烦躁厌恶的直恨不得一脚踹去,但因为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生生忍了下去,怒道“无论你说了什么,朕都赦你无罪!!”
“是……”
老嬷嬷得了这话,才安下心来,继续道“那时陛下对对姚妃娘娘极好,当时姚妃娘娘还是才人,曾经来拜见柳妃娘娘,娘娘那时身子已经不大好,连床榻都下不了,不能得见圣颜,她在宫中没有交好的娘娘,便写了一封信,托姚妃娘娘带去送与陛下。”
“姚妃娘娘应下后几天又来,当时奴婢等人都被屏退左右,不知她与娘娘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自她走后,娘娘便夜夜哭泣,原本就虚弱的身子更加不好。”
皇帝猛地握紧了拳。
他从未收到过姚妃带来的信件,也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曾与柳妃只字片语。
当时,姚妃到底跟柳妃说了些什么!
他心中明明知道接下来的事,却还是自虐一般的问着“然后呢?”
老嬷嬷没抬头,自然也没看到皇帝满是血丝的眼,许是说起了旧事,她哭的越发厉害,带着哭腔的声音道
“从那之后,娘娘便没再作诗与求见陛下,只是每次都拿着匣子中的纸看,诞下五殿下不久,娘娘求了让家里人进宫见面,之后,便让我们将那些纸焚烧,当夜,就吐了血,太医还未到,娘娘就已经没了脉搏……”
“奴婢性命是娘娘救下,在焚烧那些纸张时便猜到了娘娘命不久矣,当时娘娘曾经想要将这个贴身带着的香囊也放到火中,只是几次犹豫始终没有放进去,最后嘱咐奴婢,等到她……等到她死后,再将这个香囊焚烧。”
皇帝红着眼,从怀中掏出那两个香囊。
一模一样的花色,样式,只是不同的是,其中一个的主人已经早早死去。
老嬷嬷还在说着“奴婢当时知道,娘娘去后,奴婢们便会被遣散到各宫,日后再不能到长安宫,想着娘娘对这个香囊的不舍,一时鬼迷心窍,这才趁乱偷偷藏了起来,想要睹目思人……”
“求陛下饶命,奴婢真的不知晓这香囊中还有东西,奴婢自小入宫,根本就不识字,求陛下饶了奴婢这条命吧!!”
宫中是不允许奴婢与太监识字的,因此身上带着有字的纸是大罪,皇帝看着底下那个不停磕头求饶的老嬷嬷,脑海中不停地闪过当初种种。
一会,是那穿着素净的女子拉着风筝线回首惊讶看他。
“陛下政务本就繁多,怎么还来陪臣妾放风筝?”
一会,是她与他站在桌前,她羞红着脸,被他握着手画画。
他笑她“画花鸟如此细致,怎么到了画这山水便束手束脚?”
她含羞用水眸看了他一眼,低低的辩驳“臣妾自小便在家中,入了宫又从未出过宫,既然没见过山水,又如何能画的出来。”
“无妨,朕这便画出来,日后,爱妃想见什么与朕说,朕一一画下就是。”
她更加羞了,一双总是含着温婉的眸子却亮晶晶的瞧着他,“陛下现在说的是,若是不兑现了可该怎么办?”
“若是朕不兑现诺言,爱妃便画上一株花给朕,与朕交换一副你想要的画。”
一会,又是他新鲜了一阵新入宫的秀女,心中正有些心虚打算去长安宫,却在路上看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宫女。
“听闻柳妃娘娘在宫外时有着婚约?”
“你不要命了!这话是从哪里听说的!”
“我就跟你一个人说,我们同住的房中新来了个宫女,与柳妃娘娘都是一处的,她亲口对我说,柳妃娘娘与她表哥两情相悦,若不是陛下招了柳妃娘娘入宫,怕是早就成婚了。”
“快别说了,小心惹了事端去!”
两个宫女说完话一转身,却对上了他铁青的脸。
“拖下去,杖毙!”
不久后,那两个宫女同住的一屋子人都被杖毙,当日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太监也被灭了口。
他去了长安宫,却没在柳妃眼中见到曾经的温顺柔情。
那时他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一门心思的认为柳妃是想要和她那表哥双宿双飞。
尤其是在他下旨让她的表哥去瘴气之地做官,不久得到“殉职”消息后,两人的关系直接降到了冰点。
那时,他还是有一丝期盼的。
只要柳妃对他服个软,他便既往不咎。
可直到柳妃死去,他都没能等到她的一句软话。
不,不对。
皇帝白着脸,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想要往前走两步,却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一旁的老太监连忙扶住他,“陛下!陛下您无事吧陛下……”
“画……”
“画……”
皇帝最终念叨着,也不顾这跪在地上的嬷嬷,在老太监焦急的呼喊声中,踉踉跄跄向外跑去。
他早就老了,不像是年轻时那般身子强健,等到到了姚妃宫中,姚妃正在用膳,见到了他,惊喜站起来,脸上露出温柔,“陛下怎么这时来了?”
“姚妃,朕问你。”
皇帝穿着龙袍,头上戴着冠,一切都整整齐齐,可不知为何,却看着十分狼狈。
他喘着气,一双眼死死盯着面前这个为她生育了二皇子的妃子。
“当年柳妃死前,是否交给了你一封信。”
姚妃眼中慌乱一闪而过,连忙矢口否认。
“陛下是从哪里听来的,臣妾与柳妃并无什么交情,她怎么会写信给臣妾呢。”
皇帝没错过这丝慌乱。
他的神情渐渐暴怒起来。
“好!你不说是吧!”
“来人!将二皇子押过来!!!”
“陛下?!”
姚妃不可置信的望着面前这个昨日还对她笑的皇帝,“此时与翎儿有何关联?”
皇帝望着她的视线犹如在看着一个死人。
“你若是不说,朕这便让他出宫,发往瘴气之地,永世不得回京,你说是不说!”
姚妃被吓得瘫软在地,“陛下,陛下,翎儿可是您的亲生子啊陛下!”
可无论她再怎么哀求,皇帝依旧一言不发,看那模样,今日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会听了。
两人对峙了几分钟。
皇帝被气得直接笑了出来,“看来,二皇子在你心中也没有多么重要,好!朕这便成全你,来人,立刻传旨,将二皇子沈湖翎发配瘴气之地,永世不得回京。”
“陛下!!!”
原本还想着他不会对亲生孩子如此狠毒的姚妃哭的浑身颤抖,见他要走连忙抱住了他的腿。
“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啊!!”
皇帝没有一丝要开恩的意思,依旧转身要走,姚妃早就乱了心神,慌乱之下直接大喊道“当初柳妃的确是给了臣妾一封信!!只是里面除了画着一张兰花图之外别无其他,臣妾不敢隐瞒,求陛下宽恕翎儿啊!!”
皇帝的脚步顿住了。
昔日之言,尤在耳边。
——“若是朕不兑现诺言,爱妃便画上一株花给朕,与朕交换一副你想要的画。”
他踉跄几步,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要站不住。
“花……”
“果然……是花……”
他胸口突然一阵闷痛,不等反应过来,便听到了周围人满是惊恐的尖叫。
“陛下!!”
皇帝伸出手,擦了擦嘴角,这才发现竟然是血。
血吗?
他恍惚的往前走了两步,仿佛又看到那名素衣女子站在前方笑着喊他。
“玉儿……”
他叫了声,胸前又是一痛,咳出一口血来。
原来,错过的人,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