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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苍山地处故南诏国,点苍十九峰,每峰高耸入云,封顶常年白雪皑皑,远观若温润之玉。两峰处各一溪,号称十九峰十八溪,化山巅冰雪之水,入洱海。
这一日,雨散初晴,冬日的阳光虽然不如夏日热烈,但也暖和。晴空万里无云之时,远观点苍十九峰,山间雾气腾腾。一层白练似的清雾环绕在十九峰的山腰,与山顶白雪相映衬,若玉带似的美不可方物。
兰峰山脚下无为寺钟声袅袅,诵经早课之声不绝于耳。世外五颗老樟,亭亭如华盖,像是久听了佛家经典,将自己的枝繁叶茂,遮住太阳和风雨,给了多少人宁静。
老樟下一老僧,生得阔面魁梧,两臂孔武有力,行如风坐如钟,此时正立于老樟之下远望。老僧脸色红润光滑,双眸清纯深邃,两道眉毛皆已发白,眉尖处各一缕眉须垂至耳边。颔下齐胸长须,若点苍封顶洁白的雪一样发白且整理地一丝不苟。
立于老樟之下,威风徐来,须眉都轻轻飘起,一派得道高僧的模样。此人俗家姓段,法名达果,正是这无为寺的主持达果和尚。达果和尚虽生得魁梧,看淡世俗的他常年脸颊带笑,因而世人又称之为哈哈和尚。
但此时达果和尚的脸色却显得十分的凝重,深邃的双眸正盯着不远处的洱海,心中却不似洱海般的平静,在他的心里,正下着一个很大的决定。
一会儿,一个小沙弥匆匆而至,双手合十道:“禀住持,兰雪道人,无极禅师,无依道人,杨辅先生,段居士和张居士都来了,都在观棋室等候住持。”
达果和尚瞬间笑颜重归脸上,连忙呵呵笑着,往观棋室走去。
观棋室正对弈,对弈者是一个中年道人和一个年约六旬的僧人。中年道人头戴素道冠,身着黑色道袍,左手佛尘,腰间悬着一柄宝剑。一头乌黑的头发和颔下短须,显得精干老练,修长的身姿,双眸炯炯有神,正盯着棋盘举棋不定。此人正是号称兰雪道人,姓杨名安道。
对弈者六旬僧人,身着常服,也是满面红光,宽大的袖子里,一双肥嘟嘟的手。虽年已六旬,两颊只见竟然看不到丝毫皱纹。没有留胡须,满脸精光但也显得神采飞扬。此人正是荡山寺住持无极禅师,此时正笑脸盈盈盯着杨安道,虽然没有催促落子,但从表情中可以看出,他似乎胜券在握。
观棋室正中主位上坐着一个年约三旬的美妇,高高的云髻,瓜子般的脸庞,柳叶儿眉,双目紧闭。一双粉嫩纤纤玉手,正拨弄着一串念珠,嘴里念念有词。此人姓段,是达果和尚俗家本家,名曰段宝姬,号称兰室居士。
段宝姬本为将门之后,其父正是大理幽兰将军段攻,因此自小便习得文武全才,一口宝剑更是神乎其技。
杨安道身后坐着一个中年汉子,汉子方耳阔脸,棱角分明,双目冷峭,着一身白衣,右手持着一把折扇,左手正端着茶杯品茶。此人姓张,名继白,号称张继白居士,是暗器和轻功的行家。同时学富五车,曾经还中过举人,因此众人又都称他为张举人。
无极禅师身后立着一个富商模样打扮的人,这人大腹便便,肥头大耳,常年微笑也是挂在脸上。此人姓杨名辅,大理人,也是桂楼主人。
段宝姬的右边坐着一个僧人,年纪跟无极禅师不相上下,清瘦而精神矍铄。此时正穿着大红袈裟,双目紧闭,双手合十,嘴唇蠕动,似乎正在默念经文。
突然一阵哈哈大笑从屋外传来,达果和尚龙行虎步,一面走一面说道:“好久不见各位老友,让老友们久候了,这是老和尚的不是,还请各位见谅啊!”
达果一出现,杨安道便立刻起身笑道:“住持到来,这棋局也就终了,我和无极禅师平分秋色,和局。”
无极禅师微微一笑,没有接着杨安道的话,或许输赢早就无所谓了,老友相聚,最重要的是心吧。
无极禅师稽首道:“达果师兄,你来的刚刚好,不早也不晚。达果师兄邀请我等来到无为寺,我想不会仅仅是老友相聚这么简单吧。”
其余人等见达果进来,也都起身相迎,唯有段宝姬没有动,兀自念着经。
达果示意众人坐下,七人聚首,定然是少不了一番以文会友,诗文相间,你问我答,观棋室也是一阵朗朗笑声。
之后达果突然关上房门,并嘱咐其余僧众,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观棋室。众人见达果这本慎重,也知道今日的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达果和尚从来没有这样小心谨慎过。
无依禅师脸色也突然十分凝重起来,其余五人一见无依禅师和达果的脸色,顿时也肃然,没有了刚才的欢声笑语。
杨安道悄悄往段宝姬身边靠了靠,低声问道:“表妹,今天看来非比寻常。”
段宝姬点点头,依然不住地拨弄着念珠道:“看样子达果和无依是知情人,且看他们说是何事吧。”
达果见众人都脸色凝重起来,赶紧微微一笑道:“诸兄不必紧张,也不用搞这样的气氛,今天大家一起论道,甚是开心。但今天也确实是想和诸位一起商议一件事,所以才请各位来我无为寺,我看这件事还是无依来说吧。”
无依禅师一阵踟蹰,正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之时,杨辅笑道:“我们七人,还有什么不能直说的呢?”
见众人都附和杨辅的话,无依禅师才清了清嗓子道:“多年前,老衲随西园主人李浩等曾经上京面圣之事,想必众位都知道。那时候,老衲在京曾收了一个徒儿,这个徒儿就是当时还是皇太孙的朱允炆。”
除了达果,所有人都闻言大吃一惊,无依禅师上京受封之事,大家都很清楚,但谁也不知道他居然收了朱允炆为徒。也正是因为如此,众人才知道,今日之事肯定更加严重,绝不是简单的诗文相会这么简单。
无依禅师呷了一口茶继续道:“后来的事诸位都很清楚,朱棣以靖难之名兴起刀兵,攻占了金陵。后又啥黄子澄九族,又将方孝孺希直先生腰斩与市同时又诛杀了希直先生十族,从此斯文殆尽。”
无依禅师之所以要提到方孝孺,只是因为点苍七隐虽然各自为隐,但又都十分崇敬方孝孺文品,都是斯文一脉。无依禅师也只有这样,才有可能会获得其他人的支持。方孝孺在天下文人心中的地位非常地高,所以无依禅师特意提到方孝孺。
杨安道性急,脱口而出愤然说到:“将方孝孺学生列为一族并杀之,这是要绝天下读书人,就算是秦始皇焚书坑儒,也未见如此之过。”
段宝姬连忙安抚了杨安道,之后又问无依禅师道:“禅师,那后叙如何?这跟我们今日相会又有什么样的牵连?”
无依禅师道:“兰室且听我说,朱棣入主朝廷,便宣布建文帝死讯并厚葬。可数月前,老衲接到了一封来信,从心中所说的内容和随信所带之物,老衲可以断定,写这封信的人,正是我那徒儿建文帝朱允炆。”
无依禅师这句话,无异在众人平静的心中投下一颗巨石,翻起的波浪和涟漪此时也正在众人心中,再也平静不下来。
“难道他还活着?”杨辅抢先一步道无依禅师身边道:“那他现在在哪里?”
无依禅师感激地望着杨辅道:“他在信中道他已经出家远离了烽火,并化僧名应文。后经过颠沛流离,一路躲躲藏藏,最后到了西平侯府。西园主人李浩第一时间随沐晟得以相见,并千里迢迢护送他到了保宁府兰若寺暂时栖身。”
无极禅师低头垂眉到了一声佛号道:“堂堂天子,温顺尔雅,堕落民间,颠沛流离还要提防着四处潜在的杀身风险,也当真是难为他了。”
张继白动容道:“无依禅师,你与达果将我等召集到此,想必定是为了此事而来。那依你看,我等又当如何处之?”
达果肃目道:“天下神器更易,我等方外之人本不该涉足,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是落难天子?老和尚打算与无依禅师一起,护他周全,诸位于我相交深厚,又持身正义,所以才请诸位到这里一起商议。”
无依禅师接着说道:“是的,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请各位道兄前来商议。目前西园主人李浩正在西平侯府,我正欲往西平侯府一探究竟,问问他们我那命苦的徒儿如今的情况。”
杨安道骤然起身,拍了拍腰间的长剑道:“如此我与大师一起去,我手上宝剑正躁动不安,它也该出鞘,问一问天下正义在何处了。”
其余人等都附和,无依禅师施礼道:“玄素太极张真人也书信回武当,不日武当定有高手前来相助。天下是谁的我们管不着,但仁义之主,老衲定能护他周全。”
段宝姬愤然道:“建文帝,黄子澄和方孝孺,我向来崇敬,你等也皆是男子,我愿提三尺青锋,前往兰若寺。”
达果见事成,慌忙安抚众人怒气,并约定来日即下山前往西平侯府相问近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