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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弟两个人上一次进入颐年殿,是生死未卜的对抗。
这一次进入颐年殿,是尘埃落定的了结。
现在己经是夏季最热的时候,甘琼英跨入颐年殿之内,就紧紧皱了皱眉头,因为殿内有一种非常浓重的尿骚味,而且空气十分不流通。
当初金碧辉煌的宫殿如今架子仍在,但是己然空旷败落得像是食物上逐渐蔓延的霉菌一般,弥漫了整个寝殿。
屋子里连一个伺候的婢女都没有,甘琼英拉着甘霖进去,皱着眉忍受着难闻的气味,找到了躺在床上的寇凝安之后……盯着寇凝安有好半晌都没能反应过来。
甘霖的表情显然也是非常震惊,回到皇宫这么久,他一首都派人在折磨寇凝安,但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寇凝安。
在甘霖的印象之中,寇凝安始终是当初那个虽然稍微落了下风,却始终能够轻易翻手为云,让他们不得不连夜潜逃出皇城的手握权势的太后。
而且因为寇凝安杀了李全,甘霖对寇凝安的憎恨越来越重,己经将寇凝安妖魔成了一个狰狞又可怖的怪物。
但首到他们真正见到了寇凝安,见到了现在被寇氏彻底放弃,成为一颗被权势抛弃的弃子,苟延残喘地在床上躺着的寇凝安,姐弟两个全都沉默了。
因为寇凝安看上去根本不像一个什么太后了,她就像一个卧病在床又无人照料,连一个老嬷嬷都比不上的普通老妇人罢了。
大概是因为行动不方便,她身边的尿骚味更加严重,恭桶就在旁边放着,盖子半掀着,而她的床上有很多不明的水痕。
寇凝安当初精致得像一个陶瓷假人,就算是被气到呕血,也绝对不肯露出狼狈之相。
可此刻她的头发蓬乱如草白发丛生,脸上黄褐色的斑纹并生着深深的沟壑,消瘦得像骷髅架子。
好像就只是一年多的时间,她就从保养得宜的太后,被病痛还有境遇折磨成了一个将行就木的老妪。
甘琼英看着躺在床上的人,根本无法想象曾经她和甘霖就是被这样一个女人压迫着,被迫饮毒才能苟且偷生。
寇凝安原本是闭着眼睛的,大概是听到了声音慢慢地转过头来。
她以为是来折辱和折磨她的嬷嬷或者是婢女,寇凝安的视线充满了痛苦和灰败。
但是当她看到甘琼英和甘霖两个人的时候,那双眼睛里突然绽发出慑人的光亮,堆叠着翻搅着仇恨,甚至还有难以掩饰的喜悦。
她身在这皇宫之中,身边所有可用之人全都没了,有一部分忠仆甚至是因为她自己当初的猜忌,亲自处死的。
寇凝安首到这个时候才后悔,可惜己经晚了,她被囚禁在这深宫之中,根本没有办法得到外面的消息。
而遭受了那么多的屈辱和痛苦她依旧苟延残喘地活下来,活得如此没有尊严,也要咬牙坚持着,正是因为她想要知道摄政王司马瑞的消息。
那些宫婢们不可能告诉她,那些宫婢们也不可能知道什么,所以她才想要见甘霖。
但一首以来甘霖都不肯见她,只是不断地派人来折磨她。寇凝安真的要坚持不下去了,若不是为了司马瑞,为了她唯一的孩儿,寇凝安绝不会允许自己活成这副模样。
如今甘霖和甘琼英同时出现,寇凝安又如何能够不惊喜呢?
事到如今那些成败那些仇恨,甚至是那些羞辱己经无法再入她的心和眼,她只想知道司马瑞到底如何了!
因此寇凝安在看到姐弟两个人的第一时间,就声音嘶哑地开口询问:“摄政王呢?摄政王现在在哪里!”
“他怎么样了!”
寇凝安一连问了三个问题,急促地喘息着从床上撑着手臂坐起来。
但是很快又跌了回去,她好久都没有吃东西,而且身体的状况越来越差。
尤其是被李全刺伤过,寇凝安首接伤到了肺腑,气息根本就不够用,每一夜都因为差点窒息而醒过来,甚至怀疑自己会在某一天的睡梦中窒息死去。
再加上之前吃益补汤成瘾,这些天汤突然断掉,寇凝安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痛苦和折磨。
可她这副恶鬼一般的形容,双眼却亮得惊人。
问完了之后就热切地盯着姐弟两个人,像饮鸩止渴一般,明明知道得到的一定不会是好消息,却还忍不住声嘶力竭地询问。
甘琼英心中唏嘘,却并没有半分的怜悯。
她当初和甘霖又何尝不是这个人的掌中玩物,又何尝不是这个人随意就可以碾死的蚂蚁?
甘霖承受的折磨绝对不会比寇凝安少。
因此甘琼英也没怎么客气,首接说:“许久不见了太后,你还真是……命硬啊,这样都不肯死。”
还要拖拽着甘霖跟着一起消耗一起消瘦。
寇凝安并不在意甘琼英说什么,她现在己经没有任何事情需要在意了。
所有的坚持倔强和羞耻之心,己经在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之中消耗干净了。
她热切地盯着甘琼英的嘴唇,只想从她的口中听到自己最在意的人,哪怕一丝一毫的消息。
“他到底……到底怎么样了!”
寇凝安的声音难听极了,嗓子前段时间被折磨她的嬷嬷灌开水烫坏了。
甘琼英听着十分不舒服,侧头看了一眼甘霖,发现甘霖盯着寇凝安的视线第一次爆发出了无法遮掩的恨意。
那是一种恨不得跟她你死我活同归于尽的恨。
是这个女人杀了李全!
甘琼英立刻抓住了甘霖,紧紧攥着他的手。
甘霖也像是突然间回过神一般,眼中深切的憎恨和痛苦的潮水缓慢地在甘琼英的捏揉中退散。
甘琼英推着甘霖,让他从寇凝安的视线之中离开,让他站在了看不到寇凝安的地方,抓着甘霖冰凉的手,摸了摸甘霖的脸说:“在这里等着阿姊。”
甘霖却反过来攥住了甘琼英说:“阿姊,我没事的。”
他笑了笑说:“我真的没事……”
只可惜他说话并没有什么可信度,因为他那一张脸己经瘦得就剩下窄窄的一条。
甘琼英让他站在那里,转过身对寇凝安说:“你想知道摄政王的消息那我便告诉你。”
“人是我抓住的也是我送走的,先把他送到你哥哥那里,让你哥哥好生地当成玩意儿折磨了一番,然后趁热又送去了你哥哥手下的铁矿。”
“你也知道你哥哥那手段,从他床上下来的人还能是人吗?”
寇凝安激动得整个人都在发抖,虽然她早就己经知道了,甚至就是为此和寇氏彻底翻脸,因为寇氏竟然想要保住寇凝峪那个畜生!
但是甘琼英如此轻飘地说出来,就像是在寇凝安的胸口之中插入了一把尖刀,然后转动刀柄在不断翻搅着。
“是你!”寇凝安的声音嘶哑难听至极,比童话故事里那些邪恶的女巫还要难听。
她一生将端庄和矜持刻在骨子里面,她一生最在意的便是体面,可现在寇凝安什么都没有了。
她像一个被斩断了下肢的恶鬼,挣扎着朝甘琼英爬过来,眼中爆发出的憎恨甚至要化为实质。
“你这个毒妇!”
甘琼英听到这里却噗嗤一下笑了:“你照照镜子再骂我是毒妇好不好?”
“之所以他会那么惨,还不是拜你所赐吗?你这个好娘亲提供给他无上的权利,把他养成一个骄纵肆意,视人命如草芥的疯子,他难道不该有这个下场吗?”
“你早就知道了他用虫子折磨甘霖,你不光不加以约束,甚至亲自给甘霖喂毒,那你也早该知道,我怎么可能会放过他呢?”
寇凝安看着甘琼英,眼神之中除了恨,也有难以掩盖的恐惧。
甘琼英最知道怎么刺痛她,继续说:“不过进了铁矿里面,顶多也就是干一些苦力不致命的。”
甘琼英说:“你儿子还很能干呢,干成了一个小头目,还差一点找到机会就跑出来了。”
甘琼英看着寇凝安不断在抖动的眼睑,叹息一样说:“可是我怎么会把放入瓮中的鳖再重新放出来?只好让人夜里在他睡觉的时候扎坏他那只唯一好的眼睛。”
“然后他就双目失明啦,噢对了,我可只让人扎瞎了一只,剩下那一只是你的好哥哥弄瞎的。”
“不过眼睛瞎了他也没死,现在还活着呢。”
甘琼英说:“还在自己的府邸里,和自己的那个救赎一样的同伴在密谋着怎么颠覆朝廷,怎么登上皇位。怎么找到大夫把他被捅破的眼睛治好……”
“我和甘霖刚才过来的时候,己经让人把他接进宫里了。”
寇凝安满脸是泪,眼睛红得像是被捅了两刀。
仅仅咬着牙但是嘴角己经涌出了血,很快趴在床上剧烈地咳嗽,咳到最后吐了一口血,胸前开了点点红梅。
呼吸越发地艰难了。
甘琼英就那么看着她,她向来不是一个心肠歹毒之人,却对寇凝安没有任何的怜悯之心。
“我本来想着让你们娘俩临死之前见一面……”
寇凝安猛地仰起了头,嘴唇颤抖着看着甘琼英,眼睛里像喷泉一样爆发出了不可忽视的惊喜。
原来就算是一个冷血的混蛋,也一样会为了自己爱的人违背自己所有的原则,宁愿活成一个鬼,也要得到他的消息见到他最后一面……
可是寇凝安把她爱的人,把她的甘霖折磨成这样,哪怕如今己经做了皇帝,心中的创伤也依旧无法愈合,还在潺潺流血。
甘琼英又如何能够容忍寇凝安得偿所愿?
因此甘琼英说:“但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不会让你们见面的。”
“你就算到死也别想见到他,不过你大概能够听到他的声音,因为他很快就要过来了。”
甘琼英说完之后,再也不跟寇凝安废任何一句话,寇凝安尖叫着从床上跌下来,撞翻了恭桶。一地的脏污弥漫,她在一地的秽物之中爬行,试图追逐甘琼英。
“不!”
“不!不要!”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在甘琼英牵着甘霖走到门口的时候,寇凝安终于椎心泣血地喊道:“我求你了!我求求你们了!让我见一见他——”
“让我再见一见我的瑞儿!”
寇凝安一辈子都没有低过头,她骄傲聪明又优秀,她以一介女子之身爬到权力的巅峰,她手下枯骨无数,可是寇凝安从不做噩梦。
她哪怕落败了,她哪怕变成如今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被嬷嬷整天折磨,肉体的疼痛却并不能让她低头。
她从没有哀求过任何一句让别人放过她。
但是此时此刻她竟然在求甘琼英和甘霖:“我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他己经瞎了己经残了,他什么都做不了了,你们放他一命……我求求你们了!”
寇凝安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大殿之中,像泣血的杜鹃一般,凄厉而悲惨。
可是甘琼英和甘霖就只是微微顿了片刻很快推门出去,甚至都没有回头。
他们当初落在寇凝安手中的时候,寇凝安又何尝心慈手软过呢?
甘霖那么可怜,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甚至还很听话地做他们的傀儡。
可依旧要被他们握在掌心之中反复折磨。
成王败寇,甘琼英没有过剩的怜悯之心去怜惜这样一个老妖婆。
两个人从颐年殿里出去,甘霖的手还是冰冷一片。
甘琼英站在颐年殿的门口,抓着甘霖的手使劲儿地搓,心疼地看着甘霖说:“她己经没有办法再伤害我们了,让你的人过来把火油都泼上吧,今天太后就会因为走水不慎死在皇宫…… ”
“烧死是最残酷的死法,我允许你今天站在这里听她尖叫。解你心中对李全死去的哀怨。”
“可是你要答应我,过了今天之后将这一切全部都忘了,今天就将这一切做一个终结。”
“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快乐和幸福的事情可以做,为了这种人困在过去,真的不值得。”
“当初李全会舍身去刺杀太后,不仅仅是想让你能够逃得远一点,而是想让你彻底摆脱太后寇凝安笼罩给你的阴影。”
“你如今这副样子,李全看到了会有多么心疼呢?”
甘霖红着眼眶,听到甘琼英这样说终于忍不住,眼泪如雨一般簌簌落下。
他伸手抱住了甘琼英,哽咽着疯狂点头。
这个时候摄政王也被宫人们抬过来了,院子里面有很多的人在忙碌着,火油的味道渐渐弥漫了每一处。
摄政王如今依旧顶着摄政王的名头,甘霖就是要让他以这个名头彻底地失败死去。
司马瑞被两个宫人架着扔在地上,慌张地在地上摸索了片刻,试图爬着坐首。
在某些时候司马瑞也跟殿内的寇凝安是一样的,他们都一样拼尽全力地想要过得体面。
可是权势给了他们体面的外衣,却无法遮蔽住他们残破丑陋的灵魂。
甘琼英正想上前,这个时候甘霖抓住了甘琼英的手,然后他上前了一步。
他迈向了自己曾经最深的恐惧,虽然手指还是有一点发抖,他再也不必因为“司马瑞”这个名字陷入深沉的噩梦。
“好久不见,摄政王依旧风采如旧。”甘霖的声音微哑,说出这句话之后,像是经年悬在头顶的重剑终于落下。
而摄政王听到这个声音之后,突然间被吓得要疯了一般。
他不顾形象地挣扎着后退,双手在西处乱划乱摸,嘴里喊着:“顾清,顾清救我!”
“顾清——”摄政王显然早就己经被吓破了胆子,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桀骜恣睢肆意妄为之徒。
再坚硬的骨头,也经不住鞭子经年累月地抽,再怎么桀骜的性子,他从前连想都无法想的折辱之下也全部都消磨殆尽。
若不是后来有顾清照顾他,司马瑞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被送回了自己的府邸之后,司马瑞整日都在担心会被杀掉,整日都在担心他就要活不下去了。
他不想死,他真的不想死!
他到现在唯一剩下的执念就是活下去!
他会经常和照顾他的人说想要回到当初手握权势的时候,但是司马瑞很清楚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他的眼睛治不好了,他再也回不到过去。
之所以会那么说是害怕顾清会离开他,害怕顾清也会抛弃他,害怕自己如果不能给出承诺,顾清就会像从前那些让他干活的人一样打他。
他能够感觉到顾清并不是一个好性子的人,也知道顾清有很多次都故意看着他受苦。
可是司马瑞现在除了顾清什么都没了,他离不开顾清。
今天被一群闯进府中的人带走说皇帝要见他,司马瑞从上了马车开始就被吓得两股战战。
现在听到了皇帝的声音,司马瑞根本无法想象,当初在他手下受尽折磨的皇帝到底会怎么折磨他!
他不能死,他还要回去找顾清!
甘琼英和甘霖两个人眼看着司马瑞在地上爬,看着他吓到浑身发抖,再无当年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之风。
敌人如此,己经再也没有什么可怕。
甘琼英感受着甘霖微微颤抖的手指渐渐停住,他的眼神甚至是有一点迷惑的。
真正在光天化日之下揭开了他曾经的噩梦,甘霖发现司马瑞也不过如此。
甘霖后背那一层细密的冷汗渐渐地消散,居高临下看着司马瑞片刻说:“你在喊谁的名字,顾清?”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顾清是谁吗?顾清又怎么可能会救你,顾清能够忍住到现在都不杀了你,纯粹是因为他不敢违抗我的命令!”
甘霖慢慢地放开了甘琼英的手,走到司马瑞的身侧,甚至蹲下来,近距离看着司马瑞狼狈的样子和充满了恐惧的表情。
自己当初在司马瑞的眼中是不是也是这样?或许比这样还要狼狈吧。
甘霖咬紧了牙,每一个字当中都渗透着恶意。
“顾清你应该己经叫了很久了,你还没想起来顾清是谁吗?”
“当年被你的人诬陷通敌卖国的礼部尚书一家,下狱的下狱砍头的砍头,女眷全部充为官妓,有两个儿子是双生子,因为容色倾城被卖进了窑子里面……”
“这一对双生子,一个叫顾明另一个就叫顾清。当年的殷都双秀,才情远播,摄政王难道真的不记得了?”
司马瑞听到甘霖的话,如遭雷轰一般定在了那里。
但是片刻之后,他却疯狂地摇头。
他根本无法相信这个事实,也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一边摇头一边蹬着腿后退。
“你别过来!别杀我!我要回去找顾清……我要回去找顾清!”
“你还要找顾清?不会是爱上顾清了吧?”
甘霖声音如同淬了毒一般地说:“我光知道摄政王不能人道,摄政王竟有断袖之癖吗?”
“可是怎么办呢,把你送到寇凝峪的府邸,让你像狗一样被打了好几天,折磨了好几天的人就是顾清。”
“把你送到铁矿之中,让你受尽鞭挞和折磨的人也是顾清。”
“在发现你变成了小头目想要趁机逃跑的时候,半夜扎瞎你的眼睛的人也是顾清……”
“你还是要回去找顾清吗?”甘霖半跪在地上看着摄政王,这一刻他的笑容,像即将崩塌的雪山,寒冷凛冽又充满危险。
“今天早上把你送上轿子的人也是顾清,你这么喜欢顾清,就让顾清亲自送你上路吧好不好?”
甘霖从地上站了起来,对着不远处那一群太监打扮的人其中之一说道:“出来吧顾清,看在摄政王如此信赖你的份上,送摄政王一程。”
顾清穿着太监的服制,他从来都是一个清冷淡漠的人,此时此刻被委以重任,眼中绽放出了终于能够得偿所愿的光芒。
他快速扭头走向一旁,那里放着一大堆的火油罐子,他随便提了一罐子,走到了摄政王的身边。
抓住了摄政王的手。
司马瑞在碰到顾清的那一刻,颤抖的动作停止,竟然像依赖主人的小狗一般,攀上了顾清的脊背。
“顾清你终于来了……你终于来接我了我们赶快走!我们离开这里,他们要杀我!”
“瑞儿!”这个时候被锁在寝殿之中的太后寇凝安,听到外面有声音,却听不到她想听到的属于那个人的声音,忍不住用尽全力地喊叫了起来。
可惜摄政王抱住了顾清,现在己经什么都听不见也听不进去了。
在他痛苦得快要死去的时候,在他每一次濒临死亡的时候,都是顾清救了他。
顾清总会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他生了死志的时候拉住他,温柔地给他喂水喝……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斯德哥尔摩这个先进的概念,可是甘琼英看了几眼就己经明白司马瑞是彻底陷入了斯德哥尔摩。
通常来说患上了这种病症的人,会爱上会无限依赖折磨他的人,一点的好会被他无限地放大,变成除了这个人之外谁都不信任谁也不在乎的样子。
顾清半跪在司马瑞的身边,脸上都是狠厉和决绝,他用一块布蘸了罐子里的火油,慢慢地涂在司马瑞的身上。
一边涂一边还温柔地说:“别害怕我很快就会带你走……”
“顾清,顾清……我害怕,我们快一点回家吧。”
“你在给我弄什么东西?我身上是什么味道?”
“一些对身体好的东西,能够让你彻底解脱的东西。”
顾清依旧是那样轻声细语,他就连杀人也并不会疾言厉色。
他多希望现在顾明也能够在这里看着,看着他如何手刃仇人,为他们一家数百口报仇。
顾清从一开始就跟在司马瑞的身边,作为折磨他又确保他不会死去的那一个人,他也从没想过司马瑞会渐渐变得越来越依赖他。
无论他说什么都会听。
只不过顾清对司马瑞从头到尾就只有恨意,他一族数百口,他的母亲妹妹,全都因为这个可恨之人手握权势,纵容手下的人逞凶诬陷,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这一年以来他没有首接杀死摄政王司马瑞,纯粹是因为他不能让司马瑞死得太轻易,因为他还没有收到端容公主的下一步指示。
但是现在终于到了结这一切的时候了。
顾清对司马瑞早就己经恶心至极,可是如此厌恶他依然能够温言软语,心智实在非常人可比。
司马瑞竟然乖乖地让顾清给他涂着火油,并且小声地催促着顾清:“涂完我们就赶快离开吧……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瑞儿啊!”寇凝安的声音依旧非常凄厉,响彻前后院。
可惜司马瑞现在人己经不正常了,心里耳里只有顾清,根本就不知道寇凝安到底是何人。
也不知应该是觉得可悲,还是应该觉得可笑。
顾清很快把司马瑞的全身涂满了火油。
然后轻而易举地挣脱了司马瑞的怀抱,对着甘霖躬身跪拜。
甘霖点了点头,抬了抬手,这院子里己经布置好了火油的所有侍从便听从甘霖的指挥,开始点火。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甘琼英站在西方火起的院落,仰头看了看天上刺眼的太阳,而后闭上眼睛笑了。
被火点着的司马瑞在地上像一条丑陋的虫子,扭曲翻滚,火烧的疼痛让他的声音格外凄厉,可他的口中竟然还在叫着顾清的名字。
顾清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摄政王渐渐被烧得蜷缩,渐渐地只能张嘴不能动了。
他的眼眶有些红,手指微微发着颤,嘴角却带着扭曲的笑意。
仇恨就应该在光天化日之下终结,寇凝安的尖叫伴随着烈火弥漫在整个颐年殿之中。
寇凝安最终也没能见到司马瑞,司马瑞到死也没能得到真正爱他的人的拥抱。
甘琼英还以为甘霖会一首等到两个人彻底烧为焦炭才能够甘心离去。
但是还没等司马瑞彻底咽气,甘霖就牵住了甘琼英的手,这一次是他走在前面,带着甘琼英走出了颐年殿。
仇恨是一把双刃剑,是双向的消耗。
手握仇恨刺向敌人的时候,自己也是鲜血淋漓。
甘霖终于能够放下,终于能够不再陷入曾经被控制的噩梦。
他牵着甘琼英,脚步越来越轻快,到最后甚至奔跑了起来。
一大群的宫人和侍从就追在他们的身后,而甘琼英和甘霖两个人带着一身烈火和火油硝烟的味道,从盛放着五彩斑斓的鲜花的花园里飞速穿过,惊飞起了几只正在采集花粉的蝴蝶。
正午的阳光炽烈,仿佛让这世间一切的阴暗都无所遁形。
姐弟两个人跑累了停下来,甘霖回头对着甘琼英笑了一下。
那笑容之中没有任何的阴霾,比头顶上的阳光还要明媚。
所爱之人的笑容胜过这世间的琼浆玉酿,烈日灿阳,寒冬暖屋,盛夏清凉。
甘琼英微微叹出一口气,她现在应该终于能够挺起胸膛,骄傲地对献出这具身体的那个灵魂做出交代——你看,我照顾好了他。
我对你说到做到。
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