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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的心理医生建议我换个环境,去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他在之前的中学里有太多熟人了,哪怕改了名字所有人也都知道他是乔逸,大家都知道他经历了什么,都知道他患有严重的ptsd。
因为这些缘故,无论老师还是学生全都小心翼翼地待他,连傻乎乎的赵璞玉都不敢和他大声说话。
被这样特殊对待,乔韶别说走出来了,根本是越陷越深。
所有人都在无形中提醒他:你被绑架了一年,你有病,你不是个正常人。
乔韶处于那样的环境,心理状态只会越发糟糕,反应到身体上就是更加严重的厌食失眠。
贺深问他:“所以你来东高了?”
乔韶道:“对,我隐瞒身份不是因为我是大乔的儿子,而是因为我是乔逸。”当初的事闹得太大,新闻铺天盖地,如果他暴露了自己是乔逸,那么东高就会变得和他之前的中学一样,他又会是一个被特殊对待的人,他转校的意义就没了。
贺深关心的是:“这么看,新环境对你很有效?”
乔韶转头看他:“是你对我很有效。”
贺深心一颤。
乔韶说完才发现自己太腻歪了,赶紧补充道:“就……就还有陈诉宋一栩卫嘉宇他们……”
贺深低声重复了一遍——你也对我很有效。
乔韶没太听明白:“嗯?”
贺深对他笑道:“没什么。”
乔韶怪他:“别吊人胃口。”
贺深道:“以后再说。”
乔韶很不满。
贺深说:“我想多听点你的事。”
乔韶见他实在不想说,就没再追问,他又讲了自己想起的记忆片段,都是发生在谢家的事。
贺深听到后竟怔了下:“能记起是什么花吗?”
乔韶有一段记忆是在谢家寿宴上,自己摘了一朵花送给母亲。
贺深这么一问,乔韶脑中还真浮现出了花的模样:“粉色的……挺大,很香……”乔韶想起来了:“百合!”那是一朵粉色的百合花!
贺深道:“确定吗,现在已经九月了,百合的花期已经过了。”花园里有百合园,也有粉色的百合,但是过了七月,基本已经败了。
乔韶没那么好的记忆力,但是这段他记得特别清楚:“是百合,错不了的。”
那时还小,不懂是什么花,如今却是知道的,他又回忆了一下,道:“那百合应该不是露天养的。”
百合这花虽然花期是夏天,但花店里时常能买到,哪怕冬天也有温室培育出的。
贺深轻吸口气道:“是十年前吧。”
这个乔韶真记不清了,他道:“反正我挺小的。”
贺深道:“跟我来。”
乔韶跟上他,穿过一条小径,来到宅邸东侧的一个偏门。
此时已经是**点钟,天全黑了,挂在天边的月亮弯弯的,光线很淡,越往东边走,宅邸的灯光也越弱,到了这个偏门处,已经只剩下晕黄的地灯了。
贺深又问他一次:“怕吗?”这里已经非常安静了。
乔韶握着他手道:“还好。”
贺深道:“那我开门了。”
乔韶莫名有些紧张,眼睛不眨地盯着这扇落满时间印记的小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乔韶看到了一个小小院落。
院子里很荒凉,但是很干净,靠墙的一侧有一株翠色的大树,树下一个陈旧的藤椅,藤椅旁有个小桌子,上面放着一个空花瓶。
看到这一幕的瞬间,乔韶眼前豁然开朗。
夜色消失了,陈旧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耀眼的白日和崭新的一切。
乔韶想起来了……
十年前在谢家,他烦了宴会上的枯燥,独自一人偷跑出来,跑着跑着乔韶来到了这扇偏门前。
他看到前面有个小孩,想去找他玩,结果却听到了训斥声。
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仆喝道:“少爷您要去哪儿!老爷正在到处找您!”
听到这动静,乔韶躲在了灌木丛里,只露了一双大眼睛偷偷看着。
他看不到小孩的脸,只看到他背着手,手里攥着一朵粉色的漂亮的百合花。
男孩声音很轻:“我……马上回去。”
女仆道:“今天是老爷的寿宴,你跑到这里来,让老爷知道了怎么办!”
男孩支吾道:“我只是来看看妈妈……”
女仆道:“夫人病了,你不该打扰她!”
男孩道:“她没有。”
女仆怒斥:“夫人病得很重,少爷你不要胡闹!”
男孩坚持道:“她没病的,她很健康,她就在这里,我……”
女仆一把拉住男孩的胳膊道:“不行!她今天不能出屋,少爷再胡闹的话,我就要告诉老爷,让你以后都不能来这了!”
男孩妥协了:“我跟你回去,但能让我把这支花给她吗。”
女仆看到了那支粉色的百合,嫌弃道:“少爷你别为难我了,今天谁都不能见她,快跟我回去。”
男孩咬着牙道:“我不见她,我把花放下就走。”
女仆一点都不松口:“不行!”说着她蛮横地扯住男孩,试图将他拉走。
男孩也不过七八岁的模样,哪里挣得开,他声音里带了哀求:“我答应妈妈了,我答应给她一只百合花,让我给她行吗,我答应我妈妈了。”
可惜女仆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甚至还打落了他手中的花:“别闹了!”
花落在地上,沾上了泥土,男孩怔怔地,彻底放弃了挣扎。
躲在灌木中的乔韶看清了男孩的脸,尤其看清了他白净面庞上失望至极的表情。
乔韶走了出来,看到了那支落在地上的漂亮花朵,他把花捡起来,试着推了推门,发现门是锁着的,他喊了一声:“有人吗?”也没人回应。
乔韶有些遗憾,他想帮男孩完成心愿,可惜门打不开,墙也翻不过去……
怎么办呢?男孩那么想把这支花给他妈妈。
乔韶回过神来,看向贺深:“那支花是你的……”
贺深却道:“你果然来过这里。”
乔韶已经找不到自己躲过的灌木了,他道:“嗯,我那时候就见过你。”
贺深遗憾道:“可惜我没看到你。”
乔韶抬头看他:“当时我想帮你把花给你妈妈的。”
“我知道,”贺深:“不过门锁着,你进不去。”
乔韶惭愧道:“然后……我就拿去给我妈妈了。”
那时小乔韶的想法很简单——
既然给不了这个妈妈,那就送给自己的妈妈。
全天下的妈妈都是一样的好,给谁都一样!
贺深心里一片温暖,对他说:“谢谢。”
人的记忆多神奇,乔韶没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他甚至忘记了很多事。
可在与贺深相遇后,他一点一滴地想起了他,想起了源自儿时的触动。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酝酿很久啦,写的时候也是一气呵成~
下一段算是我开这篇文的初心了,搓手手。
100、第100章
乔韶觉得很神奇:“你说我潜意识里是不是还记得你?”
所以他才会断断续续地想起在谢家经历的事,因为他见到了贺深,哪怕认不出他,意识最深处却知道他是那个可怜的仅仅是想给母亲一朵百合花的孩子。
贺深心中的滋味难以描述,他道:“也许吧。”谁能想到,在那么久那么久之前,乔韶就在帮助他。
乔韶心里记挂着,他问道:“你妈妈究竟怎么了?”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了,这些贺深曾经以为不可能对任何人诉说的话,是可以对乔韶说的。这世上大概也只有乔韶是真心想知道,所以贺深愿意全告诉他。
贺深道:“来这边。”
他们坐到了藤椅上,贺深看着空荡荡的花瓶,慢慢说道:“我母亲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做了一场梦,醒来后就被永远困在了这个庭院里。”
贺深的母亲叫贺蕊,是个弃婴,自小在孤儿院长大,是谢家资助了她念书,她天资极高,自从入学次次都考第一,后来更是考进了国内的最高学府。
接着她遇到了谢承域。
谢承域生得风流倜傥,又是她的“恩人”,想要坠入爱河不要太简单。
贺蕊死心塌地地爱着谢承域,谢承域却只是贪恋她的清秀可人,等腻了时贺蕊怀孕了。
谢永义知道这事后大发雷霆,把谢承域骂了个狗血淋头,可这事却不能这样轻松放下。
贺蕊是谢氏资助的贫困生,一直以来谢永义都拿她的优秀大做文章,为谢氏营造了极其正面的形象。如果此时爆出谢承域玩弄贺蕊,那之前塑造的所有形象将全盘崩塌,还会被有心人添油加醋,利用这事在舆论上打压谢氏。
谢永义为顾全脸面,逼着谢承域娶了贺蕊,如此一来再没人能说三道四,只会惊叹这童话般的爱情故事,对贺蕊羡慕不已。
可事实上,贺蕊悲剧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婚后没多久贺蕊就看清了谢承域的风流本性,她的爱情破灭,她的生活也毁了。
丈夫不喜欢她,谢永义瞧不上她,谢箐更是不屑与她相处……主人家这样,仆人更是看人下菜碟,对她冷嘲热讽。
贺蕊是个聪明的女孩,可这种情况下,细腻的心思只会给她带来更加深重的痛苦。
她在生下谢深后患上了严重的产后抑郁,一度想自杀。
自杀未遂后,谢家对她进行了极其严密的监护,不准她有任何独处的机会。
这对于贺蕊来说是加倍的折磨,她独自待在这个偏院里,等不到任何人,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她就像那离了根茎的花朵,逐渐败落。
唯一的慰藉是她的孩子。
谢深的早慧给了她安慰,也让她惶恐不安。
她恨透了谢家,可是却走不出去,她多希望儿子能够脱离这个地狱,不要像她这样……
说到这里时贺深停了下来,因为他对面的乔韶眼眶通红,眼泪在明亮的眸子里打转。
贺深勉强笑了下:“别哭。”
乔韶一把握住他手道:“她是爱你的!”
贺深抬手拂去他面庞上的湿润道:“嗯,她爱我。”
可正是这份爱,逼死了她。
谢承域曾说过,是谢深害死了自己的母亲,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如此。
自从谢深被谢永义重视,成了他培养和炫耀的资本后,贺蕊的精神状态越发不好。
谢深努力讨得爷爷欢心,只是为了让母亲过得更好一些。
贺蕊却恐惧着谢家的血脉,觉得儿子渐行渐远。
她不停地告诉谢深:“妈妈会带你走的。”
谢深回答她:“没事的妈妈,以后会好起来的。”这没能安抚贺蕊,反而让她越发畏惧,越发惊恐。
直到谢深十二岁那年,贺蕊忍无可忍,试图带着谢深逃离谢家,这毫无周全的计划被保安制止后,她听到伺候自己的女仆说:“夫人你消停点吧,少爷为了您已经这么辛苦了,您能别再拖累他吗!那么小个孩子没日没夜地学那么多枯燥的东西,我们看了都心疼,他做那些都是为了您啊,您帮不了他什么,但也别拖他后腿行吗!”
这一番话成了压垮贺蕊的最后的一根稻草。
她熬了十多年,为的就是谢深,她执拗地认为带他离开才是让他幸福。
可现在有人告诉她,她的孩子这么辛苦全是她害的。
这让她彻底失去了活着的信念。
贺深回忆起那一幕,鼻尖似乎还萦绕着血腥气,他慢慢道:“我用了三天时间把谢氏历年的重要策划全背过来了,谢永义才准我去见她,可当我推开门时,她割腕自杀了。”
乔韶心一悸,站了起来。
贺深轻吁口气道:“她最后对我说的最后三个字是……”
乔韶走到他面前,轻轻环住了他。
贺深声音颤抖着:“……对不起。”
乔韶五脏六腑都要被戳烂了,他心疼得厉害,强撑着哽咽道:“她是想保护你。”
贺深说不出一个字,他始终记得,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的那一幕。
他目睹了母亲的死,发疯一样的寻找原因,得到的却是那样的无可奈何。
就像乔韶说的,她想保护他,可他也想保护她。
为什么不再等等,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下,他就快长大了,他就要有自己的力量了,他马上就能将她从桎梏中解救出来了。
可是她走了。
唯一爱他的人,为了给他自由,永远离开他了。
“以后有我,”乔韶的声音像是射进深渊的一束耀眼的光,他说,“以后我会保护你,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贺深怔了怔。
乔韶用无法遮掩的哭腔说道:“不要谢家了,以后我家就是你家,我爷爷我姥爷我爸都特别好,他们一定会像爱我一样爱你。”
他说得断断续续,激动且真诚,一言一语像一股股温热的清泉,将贺深眼前的猩红一点一点洗褪,换来的一片前所未有的清明。
贺深用力抱住他的腰,低声道:“嗯。”
乔韶也抱紧他,用自己来温暖他。
他们都失去了母亲,可乔韶还有爱他的家人,贺深却一无所有了。
好在他遇到了他,他会把自己有的一切都分享给他。
慢慢整理了情绪后,贺深又问乔韶:“还想去其它地方看看吗?”
乔韶脑中浮现出那个雪白色的小亭子,他道:“有个地方想去。”
贺深站起身来:“记得大概的位置吗,我带你去。”
乔韶点头道:“是花园里的一个亭子,白色的。”
贺深知道是哪儿了,道:“走吧,离这不远。”
乔韶牵住他的手,一起走离了这个庭院。
贺深没有回头,这是他第一次从这里走出去,却没有听到母亲那声悲戚的“对不起”。
他们走了最多三四分钟,乔韶就在夜色中看到了那个小亭子。虽然是夜晚,但小亭子仍旧被从下而上的灯光照得明亮耀眼。
贺深问他:“你是在这把花送给妈妈的吗?”
乔韶点点头:“是的……”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记忆便向受惊的蝴蝶般从花丛中飞出,颤着蝶翼,扯出了如梦似幻的过去。
他看到了坐在亭子里的母亲,看到她温柔的笑容,听到她的轻声细语:“一朵花也有它牵挂的根茎,就像你和大乔。”
小乔韶听得一知半解,说道:“他说要送给妈妈。”
杨芸微怔,问道:“他?”
小乔韶解释了一下自己听到的。
杨芸接过了粉色的百合,眉心轻皱了下:“那孩子呢?”
小乔韶道:“被他爷爷叫走啦。”
那时的乔韶还不懂全天下的爷爷不是都像他的爷爷一样好。
杨芸收下百合,嘴唇弯了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