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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坚持写下去的人,也只能写这几个字——时至今日,再看这一笔一划都能体会到她的痛彻心扉。
贺深不知该如何安慰乔韶。
他从未体会过正常家庭的温馨,也难以想象乔韶以前的家庭有多美满,没有得到过也就无所谓失去,得到了却永远失去,究竟有多痛苦是无法用任何言语去形容的。
乔韶哭得很凶,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把压在心底五年之久的所有痛苦都宣泄出来。
刚回家时,他没有流一滴眼泪,接受治疗的两年他哭不出来,母亲去世后他无声地哭了一场,然后忘记了一切。
现在他一点一点想起来了,压抑许久的泪水冲破了心灵的桎梏,全部涌出来了。
贺深心疼得不知道该怎样,他拥住他,安慰他,细碎的吻落在他的发顶、他的眉眼、他湿润的面颊上。
乔韶只是哭,像刚出生的孩子一般,哭得一塌糊涂。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嗓子都哭哑了,乔韶才慢慢收住了眼泪。
贺深看着他道:“她不会想看到你这样难过的。”
乔韶眼睛又湿润了,可是却没在逃避,他用力擦了下眼睛道:“帮我好吗。”
贺深一愣。
乔韶手抖得厉害,盯着日记本道:“你帮我翻,我想看完。”
这是他自始至终无法面对的一年,他忘了自己经历了什么,也不肯去想她经历了什么。
而现在一切都摆在面前,他想看看。
看看自己,也看看她。
贺深五脏六腑都搅得生疼:“要不等晚点……”
乔韶摇头道:“就现在,我一定、一定要看。”
贺深顿了下,道:“好。”
他伸手,手指像是碰到了滚烫的烙铁般,一页一页地翻着这藏满了一位绝望母亲的泪水的日记本。
三个月后,日记本上的内容逐渐多了起来。
虽然还是只有她一个人的字迹,却写了满满一整张纸,她一点一滴地记录着家里发生的事,用诉说者的平静语气说着自己看到的一切。
这不像日记,更像一封又一封的长信,写给她那不知在何处的儿子的信。
乔韶一字不落地看着,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家里,仿佛就在她身边,仿佛从未离开过。
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充盈了他的胸腔,他感觉到背后有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推了他一下,将他从无尽的黑暗推到了耀眼的光明中。
温暖遍布全身,乔韶回头,看到了母亲温柔的笑容。
乔韶眼睛不眨地看着他,哽咽道:“对不起。”
他想起了,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想起来了。
贺深几乎破音:“乔韶!”
躲在门后的乔宗民大步走进来,将昏迷的乔韶抱了起来。
贺深急道:“伯父,乔韶他……”
乔宗民眼眶通红,声音低哑:“我已经叫了医生。”
贺深松了口气,也不顾上许多了,大步跟了上去。
医生检查了乔韶的身体后道:“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太疲倦了,需要好好休息。”
屋里的两个男人都松了口气。
乔韶昏迷着,乔宗民与贺深一言不发,两人守在床边,一站就是一整夜。
乔韶做了个梦,一个真实的梦。
那天天气很好,约莫是四五月的天气,他跟着爸妈去了深海大厦,他在楼里待得无聊就跑出去玩。
在一个阴影处他看到一个眉眼温柔的女性。
他问她:“你在找什么?”
女人看到他时眼眸倏地一亮,她的声音温柔轻缓:“小朋友,阿姨眼睛不好,你能帮我带路吗。”
小乔逸仰头看她,女人亚麻色的头发松松的挽在耳后,有一点像他的妈妈,为此乔逸对她很有好感,他道:“好啊,是要送你回家吗?”
女人温声道:“我家离着很近,你带我回去好吗。”
小乔逸立刻道:“嗯,没问题!”
女人伸出手,指尖微颤道:“能牵着我的手吗?”
小乔逸大方地握住她手道:“放心,我一定能送您回家。”
“谢谢你,”女人由衷地感激道,“谢谢你啊好孩子。”
接着一阵怪异的香气拂向小乔逸,他晕了过去。
乔韶从冷汗中惊醒,贺深就在床边:“还好吗?”
乔韶哆嗦着:“爸……”
乔宗民道:“我在!”
乔韶仰头看他,瞳孔剧颤着,说道:“我想起来了……”他全都想起来了。
那一年乔韶就待在广夏区,距离深海大厦只有五百米的距离。
那女人把他关在一个废弃的地下停车场,和他整整呆了一年。
那是一间只有一展白炽灯的屋子,除了最简单的几样家具,其它的什么都没有,女人起初温声细语地哄他,在乔韶激烈反抗后,她给他戴上了脚铐,彻底禁锢在那间屋子里。
那屋子安静极了,没有任何外界的声音,只有永无休止的女人的说话声。
她告诉他:“小宝,我是你妈妈。”
她不停地对他说:“妈妈一直在找你。”
她用着近乎洗脑的声音告诉他:“妈妈终于找到你了。”
一天、两天、三天……她只用极其简单的食物维持着两个人的生活所需。
乔韶挣扎过,努力过,试图逃跑过,可她对他寸步不离,连睡觉都在紧紧盯着他,生怕眨眼的功夫他就丢了。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整整一年,因为女人从未走出过屋子,所以根本没有寻找的线索。
世界很大,世界又很小。
这么一个方寸之地,却因为与外界彻底断绝联系,成了谁都找不到的神秘之地。
一年后女人准备的食物和水都耗尽了,她是活生生饿死的,她到最后也不肯离开乔韶,她把所有食物都给了乔韶,直到自己死去。
乔韶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地下室,凭着求生欲和最后的本能回到了深海大厦。
之后他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当杨芸用力抱着他,说出那句“妈妈终于找到你”时,乔韶的精神彻底崩溃,他像见了鬼一般地疯狂挣扎,从母亲的怀抱里离开,再也不许她靠近一步。
直到母亲因病去世……
乔韶经过了长达两年的治疗,勉强摆脱了噩梦,却永远的失去了深爱的母亲,在重创与深度自责之下,他忘记了一切。
无论是痛苦还是幸福,无论是噩梦还是美梦,他全部忘记了。
倾诉完这所有一切,乔韶看向父亲,眼睛红肿不堪:“对不起……”
乔宗民一把将儿子抱入怀中,同样压抑数年的情绪奔涌而出:“她爱你,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也在牵挂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过去啦过去啦~
之后就全是糖了!么么么!
103、第103章
父子俩相拥而泣,长达数年的噩梦终于消散,他们拨开了层层云雾,看到了在耀眼光芒下温柔笑着的挚爱。
杨芸是病逝,在乔韶失踪的那一年里,她没日没夜地想办法找孩子,熬了几天几夜后她晕倒了,本以为是疲劳过度,体检后却查出了肝癌。
当时乔宗民差点疯了,杨芸抱着他说:“大乔,我觉得小逸一定会回来的。”
乔宗民死死拥着她,像溺水的人抓着最后的浮木。
杨芸温声道:“我这病是在为儿子挡灾,相信我,他一定会平安回来。”
乔宗民心如刀割,可是他不能倒下,这个家已经塌了一半,他必须撑起来。
现有的医疗条件,虽然无法治愈肝癌,但只要有足够的金钱,是可以不断延长寿命的。医学每时每刻都在进步,新的药物和治疗方式也在被研发,以他们的条件,可以给杨芸提供最好的治疗。
只要拖一年,再拖一年,拖上五年,可能就会有新的突破,治不了的病也会有新的进展……
可是杨芸的心理状态太差了。
乔韶失踪的一年,杨芸彻夜难眠,每天都在承受着钝刀磨心的痛苦,她硬撑着一口气,接受着痛苦的治疗,只想着要找到儿子。
一年后乔韶回来了,杨芸紧绷的那根弦松了,只觉得死而无憾。
其实乔韶对她的排斥与恐惧没有压垮她,她只是庆幸孩子回来了,她日夜乞求的心愿达成,她愿意交付自己的生命,只求她的孩子后半生平安顺遂。
杨芸直到死亡的前一刻,对乔宗民说的也是:“告诉小逸,我很满足。”她至死怕得都是清醒的乔韶会自责。
她给乔韶留了一封信,这信乔宗民之前不敢拿给乔韶,现在却可以了。
乔韶颤抖着手打开,一字一行看下去,看得泪眼模糊。
他的妈妈告诉他,她这一生都很满足,遇到乔宗民很满足,生下乔韶很满足,这么多年的生活她非常幸福,最后儿子回来了她真的心满意足。
时间没有长短,十年的幸福并不比百年的人生短暂,而她已经得到了最美好的一生。
乔韶是哭着睡过去的。
人的精神是有承受极限的,乔韶想起了所有的事也接受了所有事,这消耗了他大半的心神。
虽然疲倦,但他不再做噩梦了,他抱着妈妈给他的信,梦里是温暖与祥和。
他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回到了父母身边,感受到了最纯粹的爱与被爱。
直到他彻底睡熟,乔宗民才看向贺深:“过来。”扔下这两个字他脚步放轻地出了门。
贺深又看了看乔韶,觉得他短时间内不会醒来后,跟着乔宗民走出去。
乔宗民回到三楼,打开一间上锁的门,贺深脚步顿了下,乔宗民走进去,看都不用看便拿起一个遥控器,打开了投影仪。
苍白的荧幕上出现了一段录像。
贺深看了一眼,手已经攥成了拳头。
乔宗民也眼睛不眨地盯着,他的声音很低,有些空渺:“这个女人叫祁静宜……”
荧幕上被高清处理过的录像上呈现的正是乔韶口述的那一幕,他如何遇到了这个女人,如何帮助她,如何被拐走……
当时听乔韶说时,贺深满心疑虑。
深海大厦位于闹市区,这里的监控应该是很周密的,乔宗民丢了儿子,怎么可能找不到这段录像,怎么可能会查不到这个女人?
乔宗民道:“我和他母亲从来不拘着他,他想出去玩也是纵着他,虽然也让保镖跟着他,但那人大意了。他以为这就在深海大厦,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这多么年都没出过事,心理上松懈了。”然后就出事了。
乔宗民每想到这里都会自责,他轻吁口气继续说:“韶韶失踪后,我们很快就查到了这段监控,也找到了这个女人的所有信息,可始终查不到后续。”
他对贺深讲了这个女人的事。
祁静宜,一个因为失去儿子而彻底疯了的女人。
她是个单亲妈妈,因为有轻微精神病而被离婚,连带着有些痴傻的儿子也留给了她,她艰难地抚养着儿子,过得狼狈不堪。可即便这样努力生活了,儿子还是被她害死了——她出门忘了关火,十岁的儿子煤气中毒而亡。
之后她疯了。
乔宗民顿了下,艰涩道:“当初查到这些时,警察都觉得不乐观。”如果是单纯的绑架,别管多少钱,乔宗民都会把儿子赎回来,可这样的精神病患者,谁都无法想象她会做出什么事。
贺深明白了:“祁静宜整整一年没有出过地下室,也就没有任何寻找的线索。”
乔宗民点头道:“我们都以为她死了。”带着乔韶一起死了。
监控拍到了祁静宜拐走乔韶,却没拍到她将他带去哪里。
祁静宜所在的那个地下停车场警察也找过,可始终没发现那间隐蔽的房间。
之后警方排查了所有交通工具,更是把全城监控刷了一遍又一遍,可惜一无所获。
这两人如同人间蒸发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谁能想到祁静宜是躲在了这样一个密闭的空间里?
她在儿子死后,过着异常正常的生活,足足用了两年时间准备,囤积了大量方便食品和矿泉水,只想和“儿子”永远待在这个安全的地方——这次她不会再让他遇到任何危险,不会再让他受任何人歧视,更不会再让他离开她。
乔韶回来后,警方很快就查到了那个房间,也看到了祁静宜的尸体。虽然乔韶一个字都说不出,也无法描述自己这一年经历了什么,但只看结果也隐约猜得出。
彻头彻尾的悲剧,完全的无妄之灾。
祁静宜拐人并没有针对性,她看到乔韶的时候,只是觉得这个孩子真好看,只有她的孩子才会这么好看,于是带走了他。
这是所有的前因后果了。
乔韶在这一年里受到了严重的精神迫害,回家后畏惧成年女性,畏惧安静,畏惧妈妈这两个字。
如果杨芸没有患病,乔韶会慢慢康复,会重新接受母亲,可杨芸撑不住了。
稍有好转的乔韶听到了母亲的死讯:自责、愧疚、恐惧、痛苦……无数情绪像一座座大山般压在他神经上。在他无力承受之时,身体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他全忘记了。
关了投影仪,乔宗民看向贺深:“你觉得你适合他吗?”
如此开门见山的一句话,让贺深后背紧绷。
这是没办法的,乔宗民肯定看出来了——这没日没夜的守护,不是普通朋友会做的。
贺深垂眸道:“我喜欢他。”
砰地一声,遥控器撞在后墙上,砸了个粉碎。
乔宗民声音极冷:“我问的是,你觉得自己适合他吗!”
贺深喉咙里像堵了块铅,又重又涩。
乔宗民道:“你们都是男人,你的家庭会接受你们?这个社会能接受你们?乔韶好不容易康复了,你还要拽着他走进另一个深渊吗!”
贺深薄唇紧抿,沙哑道:“我会保护他。”
乔宗民一把拽住他衣领,逼视他:“别拿这种轻浮话来糊弄我。”
他声音低冽,充斥着久居上位的人才有的气势与压迫感。
贺深处于绝对的弱势,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年,如何比得过这位在世俗中叱咤风云的男人?
普通人可能早被乔宗民给震得抬不起头,但贺深抬头了,他盯着乔宗民,用着近乎于倔强的语气道:“我一定会保护他!”
乔宗民盯着他,贺深一点都没躲闪。
昏暗的屋子里,装满了沉重过去的空间,两个强势的男人剑拔弩张。
“滚。”乔宗民松开手,对贺深下了逐客令。
贺深记挂着乔韶。
乔宗民看向他,目光冷凝:“滚出去!”
贺深眼睫微垂,向他鞠了个躬道:“对不起。”
乔宗民冷冷看着他。
贺深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