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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5 章 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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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望本以为自己不会记得那些小事,却未曾想到过往记忆竟如此清晰地冒了出来。

    那时他正要升境渡劫,秦黛黛跟踪他至望霞林,误闯进了他布下的噬魂阵。

    他虽救下了她,却也随手将她扔出了法阵外,以致她脸颊与小臂被枯枝擦伤,整个人狼狈得紧。

    可偏偏他还说了好些不好听的话,甚么“平平无奇”“天资欠缺”,甚么“与他不相配”“相看两厌”,最后还说了句“早些回太墟宗吧,大小姐,本就无盐。”

    那时他被扰了升境心中不悦,想让她知难而退,而今回忆起来,那些话属实刻薄。

    岑望烦躁地轻吸一口气,他一贯如此,不止对她,便是对旁人也从未如何温言软语过。

    然不知为何,眼下看着秦黛黛冷淡的面颊,他心中竟涌现出一股莫名的慌乱。

    “那时”岑望动了动唇,好一会儿才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本少君那时是想让你知难而退,快些离开。”

    秦黛黛垂下眼帘,她其实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听见岑望的那句“碍眼”后,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

    可她以往从不会在意旁人对她的议论的,这次也不知怎么,话未经思索便径自吐了出来。

    “我本就生得不算倾城,少君有自己的喜好,说出那番话也不为过,”秦黛黛的声音逐渐平静下来,“只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生来便是这幅模样,往后也只会是这幅模样,我不觉有甚么不好,也自会遇见欣赏我之人。少君若是不喜,便离我远些不看我便是,不用特意碰我说一声碍眼。”

    岑望的脸色愈发古怪,到最后黑沉沉的。

    她分明字字句句在为他说话,若是以往,他定懒洋洋地点点头,嗤上一句“秦大小姐知道便好”。

    可今日那番话却如何也道不出,反而心中因她这番话愈发烦躁。

    什么叫他有自己的喜好

    什么叫她会遇见欣赏她的人

    谁会成日将这种事挂在嘴边,她不懂矜持的吗

    还说什么他若不喜,她怎知

    岑望蓦地轻嘶一声,神情怔怔,呢喃“绝无可能”

    秦黛黛不解其意,不过她已说出自己所想,心中畅快了些,扭头看着他道“此前少君为救我坠崖,如今我将少君自昏迷中唤醒,两两相抵,也算两清了。”

    “少君先整理一下吧,我去山洞外等你。”

    这一次再未等他开口,秦黛黛转身便朝外走。

    岑望仍静坐在原处,神情阴晴不定。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嫌弃地看了眼满身是血的破烂衣裳,手拂过芥子袋中。

    自上次雷劫过后,他便从未打开过这枚芥子袋,如今再看,里面竟存放了好些衣裳,有些被雷劫劈得泛黑,却也残留着几件完好的缎袍。

    “阿望,你也许久没有添置新衣了,明日一齐买了。”

    “阿望,试试这件

    如何”

    “阿望穿什么都好看”

    女子含笑的嗓音突然在识海中层层叠叠地响起,温柔到激点涟漪。

    岑望只觉自己眉心倏地一痛,他陡然回过神来,唇紧抿着。

    这是秦黛黛为那个痴傻阿望添置的,她竟对那个傻子这般细心。

    反观对他呢不是满脸冷淡就是视若无睹。

    岑望蹙了蹙眉,盯着这些袍服,最终随意挑出一件来换上,起身走出山洞。

    山洞外等待的秦黛黛听见身后的动静,转身看去,微微一怔。

    少年如以往般精致俏丽,一袭嫩柳色圆领缎袍套在他身上恰如山林中最鲜亮的春意,高束的马尾随山风拂动着。

    那是雷劫那天白日,她为阿望添置的新衣,可阿望未曾来得及穿便“消失”了。

    如果他穿上,应当就是这样的吧。

    岑望看着秦黛黛微恍的目光,便知她定是又想起那个阿望来了,那股心烦意乱再次涌起“没有旁的衣裳了。”

    秦黛黛回过神,明白过来岑望的言外之意,不外乎若是有旁的衣裳,他定不会穿这件。

    她点点头“我只是诧异少君竟还留着这些衣裳。”

    岑望蹙眉,以往没觉得,如今听着她一口一个“少君”,总觉得带着那么几分故意。

    他拽下腰间玉笛,拿在指间转了转,心中的烦闷不减反增“秦黛黛。”他唤她,连名带姓。

    秦黛黛有一瞬呆愣,继而抬眸看向他。

    岑望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只眯了眯眸,忆起山洞中发生之事“你都知道了”

    秦黛黛疑惑地凝眉“什么”

    “那些旧事。”

    秦黛黛想起在岑望识海内看见的那些画面,解释道“事急从权,我也是为了唤醒玉麟少君,少君若不信,你手中的偷闲剑也可作证。”

    又是“少君。”

    岑望凝眉。

    这时他手中的白玉笛身有金光闪烁了下,像是在回应秦黛黛那番话。

    岑望睨着它“有你何事”

    白玉笛默默恢复了寂静。

    岑望这才重新看向秦黛黛,“哦”了一声,语调随意。

    秦黛黛错愕,想到他那些过去,只怕再无第二人知晓,还有靖华道君,神玄宫主殿下的秘密

    “你不在意”

    岑望掀了掀眼皮“左右我的秘密,秦大小姐”这四字,他几乎一字一顿,“也知道的不少了,不差这一两个。”

    “若有外泄,本少君也知道先该割谁的舌头。”

    秦黛黛皱了皱眉,不知他又生得哪门子气,转头不再看他。

    下刻,她的目光定在不远处。

    不知何时,山林中竟升起浓郁的雾气,正一点点朝他们这边涌来,白雾之中仿佛蕴藏着未知的危险。

    秦黛黛微微侧身,悄然唤出飞白剑握在手中。

    却在此时,岑望察觉到什么,手中玉笛化作银剑,汇聚着澄净的灵力,用力朝地面刺去。

    刹那间脚下的地面陡然晃动起来,周围的一切都如风车一般旋转起来。

    茂盛的古木花草,嶙峋的山崖巨石,均挤作一团,而后又舒展开来,绿意盎然的树林却变成了一片片枯木荒山,山崖光秃秃的,一片岑寂,仿佛没有半分生机。

    秦黛黛诧异“这是”

    “只怕这才是山崖的真面目,之前不过是幻象,”岑望眸色微沉,冷嗤一声,“罡风席卷而过,林木花草岂会无恙。”

    秦黛黛转头,那个山洞果真也变成了一个被枯叶覆盖的荒凉洞穴,再不见石壁上的青苔与水滴。

    也便是说,从他们坠崖开始,便是处在幻象之中

    难怪此处比无烬崖要可怖,对她的幻象却轻易破开,原来那不过是幻象中的幻象罢了。

    前方的白雾仍在逼近,秦黛黛不由攥紧飞白剑。

    岑望看了她一眼,眯眸望向白雾,眉头不由紧蹙。

    下瞬,白雾中飞出两道人影。

    一人一袭白衣胜雪,清雅的眉眼染了几分焦色;一人粉裳若霞,在荒山之中显得愈发娇媚动人。

    “黛黛”

    “岑公子”

    二人的声音一前一后传来。

    秦黛黛微怔,看清来人时,握剑的手不由一松。

    闻人敛已落在她身前,许是因着焦急,径自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黛黛,你无事吧我以通讯符联络你,始终无人回应”

    “是啊,姐姐,看见你坠崖,闻人公子分外伤心,”秦洛水柔声道,又转眸看向岑望,水眸轻颤,“岑公子,你可无恙”

    秦黛黛垂眸,看着闻人敛握着自己的手,心中不觉有些怪异。

    却没等她细思这股怪异从何而来,便觉察到手背一阵凉意。

    秦黛黛转眸看去,正望见岑望的目光落在闻人敛握着她的手上,脸色极黑。

    而他身侧,秦洛水眼圈微红地询问他可曾受伤。

    半晌,岑望收回视线,冷嗤一声,甩开身边的几人,率先朝前走去。

    “黛黛”闻人敛晃了晃秦黛黛的手。

    秦黛黛省过神来,扯出一抹笑解释“想来是山崖下方的幻象阻挠了通讯符联络。”

    闻人敛点了点头,再未追问。

    直到秦洛水看见闻人敛仍牵着秦黛黛的手,“呀”了一声“闻人公子”

    闻人敛垂眸,猛地反应过来,放开秦黛黛的手“抱歉,黛黛,我方才”

    “麻烦,让让。”身后少年凉凉的声音传来。

    秦黛黛抬头,却见岑望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站在闻人敛的身后,神情比方才看起来好了一些,却仍阴沉沉的。

    闻人敛不解地转过头“岑兄,你这是”

    未等他说完,岑望径自从闻人敛和秦黛黛中间走过,回到山洞口处,掌中灵

    力化作炽火,顷刻间烧尽了里面的所有痕迹。

    少年若无其事地转身“我看山林外有城镇,天色渐晚,不妨先去那里落脚”

    闻人敛似乎被他的反应搅得莫名,只愣愣地点了点头“好。”

    秦黛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岑望勾唇一笑,正要继续前行,下瞬看见夹在闻人敛与秦洛水之间的秦黛黛,脚步顿了下,骈指微动,秦黛黛立刻觉得自己的身子不受控地飞起,竟直直落到他的身后。

    “走吧。”岑望懒洋洋道。

    闻人敛和秦洛水对视一眼,同时干巴巴地笑了笑,跟上前。

    山林外的城镇看起来不远,可几人仍是飞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到。

    落地后,秦黛黛才发觉此处就连城镇名字都与莲有关,是为莲花镇。

    镇子不大,只有数条还算宽阔的街市,街市上有各类摊贩,客栈酒楼,倒是一应俱全,每家店铺门口都点着一盏精致的红灯笼,使得小镇看起来也算繁闹。

    本该是千山莲池的崖底,竟有一处与世隔绝的城镇,秦黛黛怎么看都觉得分外诡异。

    她沉吟几息,拦下一名妇人“敢问”

    话还未说完,妇人便笑呵呵地问“几位可是来千山寻莲池之水的”

    秦黛黛诧异地点点头。

    妇人手指向云雾缭绕的东方“莲池之水便在那里,不过历年来都是由玉京楼楼主守护,如今天色已晚,几位不妨先在镇上休息一晚再去见楼主”

    秦黛黛几人本就是如此打算的,谢过妇人后,便寻找起客栈来。

    然而一连去了三家,前刻仍在开门迎客的客栈,在看见他们后纷纷摇头表示客房已满。

    秦黛黛愈发觉得古怪,正准备再问个清楚,闻人敛上前,笑吟吟道“我方才瞧见一处客栈甚是豪华,不若今晚我们去那儿”

    秦黛黛讶异“你何时瞧见的”

    闻人敛顿了顿,含糊道“就在不久前,我带你们过去。”

    秦黛黛蹙了蹙眉,还未说什么,便见一直跟在后面的少年伸了个懒腰“不用了,就那家。”他手中的白玉笛直直指向街市对面的一家小客栈,客栈不过两层,看起来分外简陋,整个一层不过一个掌柜和一个店小二坐在里面。

    闻人敛笑容一僵“岑兄,那家太过寒酸”

    “无妨,”岑望哼笑一声,“闻人兄,我素来挑剔都能忍上一晚,闻人兄莫不是忍不得”

    闻人敛微滞。

    秦洛水却走上前,娇笑着“那我们去问问店家可还有空房便是。”

    说着,她缓步走到客栈中,水眸温柔“敢问掌柜,可还有空房间”

    掌柜的眉眼原本尽是不耐,却在看清眼前花容月貌的少女后,眼睛亮了亮,却又想到什么,放软了声音“可惜了,这位姑娘,小店今晚并无空房了。”

    秦黛黛凝眉,看了眼空荡的二层,走上前“你这客栈分明并无客人居住

    ,怎会没有空房

    掌柜的抬头看向门外,却见一名清丽女子站在那儿,虽双眸莹亮,却到底不若里面的少女娇柔妩媚,不由怠慢道“我的客栈,有没有人住都是我说了”算。

    没等他说完,一柄白玉笛低吟一声凌空飞入客栈中,半路化作一柄凌厉银剑,剑尖直指掌柜的眉心,在贴到他的肉皮前堪堪停下。

    少年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嘴若是不想要,便剜下来。”

    掌柜的吓得脸色煞白,忙道“想要,想要,这位小公子可莫要失了准头。”

    岑望嗤笑一声“说,有没有空房。”

    掌柜的忙摇摇头“小公子,这空房是真的”

    偷闲剑剑尖钻入他的皮肉之间,掌柜的额头渗出一点血珠。

    “有,有”掌柜的匆忙改口,“小公子想要几间有几间,连生,带几位贵客上楼。”

    岑望微微抬手,偷闲剑乖乖飞入他手中,少年睨了眼门口的秦黛黛,绕过她走了进去,身后高束的马尾一摇一摆。

    招摇。

    秦黛黛腹诽,跟在店小二身后上了二楼。

    四人要了四间房间。

    秦黛黛的房间在最里面,房中和外观一般简单,不过一张桌子两张椅子,一个衣箱和一张床榻。

    秦黛黛坐在桌前,正凝眉思索着这一路行来的奇怪之处,房门被人敲了两下。

    秦黛黛打开门,闻人敛站在门口,唇角噙着笑,手中端着一碗蜜浆“黛黛,你不是一贯喜爱喝蜜浆,我方才出去一遭,特地与你带回一碗。”

    秦黛黛垂眸看去,余光瞥见闻人敛腰间的香包,停滞了下,她弯起一抹笑,接过蜜浆“谢谢你,闻人。”

    闻人敛摇摇头,见她并未立即饮下,又道“此地夜晚寒凉,黛黛要尽快饮用。”

    秦黛黛笑盈盈道“我方才净口净心后画符,还差一些,待画好后便饮用。”

    闻人敛迟疑了下,点点头,又嘱托了一遍才离去。

    秦黛黛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另一头的房中,笑意微敛,取出方才画好的隐灵符捏在手中,飞快走向岑望的房间。

    令她诧异的是,房门并未落栓,稍稍用力便推开了。

    可一览无遗的客房却并不见岑望的身影。

    秦黛黛凝眉,朝前探了探头,门后一声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深夜来找我,秦大小姐,不合适吧”

    秦黛黛惊了一跳,好一会儿缓了过来,抬起头,却见岑望正抱着手臂斜倚在门的侧后放,垂眸睨着她。

    顾不得理会他的挖苦,秦黛黛关上房门,轻声道“闻人和秦洛水不对劲。”

    岑望默了默,声音带着几分讽意,一字一顿“闻、人。”

    秦黛黛不解“怎么”

    岑望凝滞住,片刻后走回房中“无事。”

    “说说怎么不对劲”

    秦黛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却见岑望房中的桌上同样放着一碗蜜浆,浆水泛白,仍温热着。

    “这是秦洛水送的”她问。

    岑望看向她,嗯哼一声。

    “你没喝吧”

    岑望垂眸迎上她的视线,不知为何,竟再次想起识海里那个对自己说“诞辰吉乐”的声音,他生硬地移开目光“说。”

    秦黛黛见岑望漫不经心的模样,想来并未饮下,便将自己今日觉察的异样之处说了一遍。

    岑望听完,手指轻叩着桌面,未曾言语。

    秦黛黛看着岑望并未有丝毫意外的神色“你早便看出来了”

    岑望抬眸看了她半晌,并未应她的问题,只幽幽道“秦洛水异样,你未曾觉察出什么”

    “你倒是了解闻人敛。”

    秦黛黛眉头微皱“闻人的香包是我亲手所绣,我绣时曾刺破手指留下一滴血,索性便绣成了红豆。”

    “而方才那人腰间的香包上,并无那滴血的任何迹象与气息”

    “亲手所绣”岑望重复了一遍这几字,冷笑一声,“若我没记错,当初在望霞林,你给我下引雷符时,那香包便已在你身上了。”

    “而你那时还不认识闻人敛,怎就亲手给他”

    他的声音骤然停下,看向眼前的女子。

    那时,他们才退婚不过三四日。

    若他未曾猜错,那枚绣着情诗的香包

    本该是要送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