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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会带走一个人,安菲知道。
天幕昏沉,流星般的火焰朝他们落来,地面被烧灼成焦黑的一片。到处都是灰烬和硝烟的气息。
指尖的余温犹在,但骑士长静静躺在他怀里,已经不再呼吸。鲜血从盔甲的边缘滴落,远处的地面上斜插着一柄残破的长剑。
无往不胜的骑士也会战死,在这世界的尽头。
他望向前方前方是漆黑的永夜,飘荡着星星点点的灰烬,是他将要去往的地方。
而在他们的来时之路,神殿骑士团身披雪白铠甲,如同耀眼的光芒自地平线蔓延开来,马蹄声已经近在耳畔,千万人的军队即将把他吞没。
为首的骑士看见了他们,发出一声呼喊。随即,骑士团山呼回应。
而他只是跪坐地上,颤抖的手指抚过骑士长的脸庞,喃喃重复着那句话“不要离开我。”
只有没长大的孩子才会祈求命运的宽宥。而祈求从来无用。
眼泪不断落在冰凉的盔甲上,渐渐地,他眼里却有笑意浮现。漫天火雨里,他抬头看向朝自己奔袭而来的神殿骑士团。
为首的骑士看见昔日小主人脸上凄然的泪水和笑意,愣怔了一瞬,不知道这渗入骨髓的悲伤究竟是因为谁。
是因为已死的骑士长,因为他自己,还是为了所有人。
低沉的天幕下,沾满鲜血的白袍少年再次低下头,俯在骑士长耳畔,低声开口。这次,他的语气不再是请求,而是命令。
“我的使命还没有完成,我的墓碑还没有在神殿竖起。”他说,“所以,你也没有资格离我而去。”
冰湖般的绿瞳里此刻涌动着莫测的暗流。他的手指用力,握住骑士长沾满鲜血的右手,放在自己心脏处,轻轻道“不是吗”
那一刻,虚无与现实融为一体,骑士长的身体尽数化作虚无的力量结构,被他生生压入自己的身体之中。
死亡要带你离去,而我要把你留下。
你的血,你的肉,你的骨骼,你的魂灵,都要永生被困在牢笼之中,那牢笼是以我骨血浇筑。
本源力量刹那巨震,撕心裂肺的痛苦在灵魂中炸开,他咳出许多血,抱着唯一能抱住的骑士头盔摇摇晃晃站起来,面向轰然踏至的骑士团。
骑士们的首领忽然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大吼“拦住他”
下一刻,风声呼啸,他抱着骑士头盔,背对漆黑死寂的永夜,决然坠下。
同时,地面散落的盔甲,破碎的长剑,骑士长的鲜血被他以最后的力量摧毁,如烟尘飞散。他不愿让它们孤独地留在此处。
骑士团冲上前来,然后在世界的边缘勒马停步,观望着永夜,无法再贸然往前。
这使他们不像是来追杀,而是来参加一场声势浩大的葬礼。
一切都寂静了,故乡的轮廓在他眼中愈远愈虚幻。那片土地宏伟,辽阔,无边无际,建筑流光溢彩,人们欢笑不止,骑士们胸前的流苏熠熠生辉。
但他也看见它终将破碎的命运。流传千古的诗篇总会以凄美的终章收束。只是读诗的人往往拒绝相信一个事实自己也是这长诗中的一个章节。
这不是永别。终有一天他会再度回到这里。
直到那一天,他才能明白,自己背离故乡的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
这一念头出现在脑海中的时刻,安菲蓦然从重重幻象中抽身,回复清醒。
斗兽场上,克拉罗斯第一次占据了微弱的上风虽然他还在被打,但郁飞尘的力量此刻仿佛对他无效了。
黑鸦纷乱,两人都被涌动的力量包围,悬在半空之中。克拉罗斯正后仰闪躲。
本源力量干预了现世的规则,时间是一汪粘稠的胶,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
死亡的夜幕正徐徐落下。克拉罗斯主持着群鸦的欢宴,宴会钟声正要敲响。
而郁飞尘眼瞳失焦,不知在看向何处。他眼中没有斗兽场,也没有克拉罗斯,只有漫长的永夜。
临死前那一幕,在他眼前挥之不去。而陌生又熟悉的本源力量,在他背后鼓荡。陷入无边黑暗后,郁飞尘感受着自己的力量,心中忽然浮现一缕讥诮的情绪。
当初,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就死去了呢
因为发自内心认同了他们教育你的所有美德吗
明明连死亡也不能将他湮灭。
也不能让他们分开。
面对着注定降临的终结,他的灵魂中有漆黑的火焰在燃烧。
那股恐怖的力量又笼罩了观众。它比上一次来到时还要冰冷凝实,并且,不再是虚空中的存在。
它来到了现世。
长夜缓缓降临。
沉黑的雾气忽然在郁飞尘手中显现,然后缓缓成型。不是从虚空中降临,更像是郁飞尘自己身体的延伸。
那是一柄古老庄严的长剑。郁飞尘把剑柄握在手中后,它的形体更加稳固,隐约能看见狰狞的龙翅刻纹。
它通体漆黑,不折射一丝光芒。
众人皆无法直视那柄长剑,他们直觉中清醒地意识到,那力量高于一切,俯视一切,他们的目光触及那里,目光就要被其吞噬。世界的规则碰到它,规则就会崩塌。
像是神话中的灭世之剑,挟着风暴和雷霆自天际降落,不带有一丝仁慈
本源力量的第三阶段,完全具现。
白皇后的席位又传出声音。
“具现了这是哪种层次的力量性质是什么”
“无疑是属于序列a的力量,一切力量的君主。”
“不,它比我们定义的至高更深远,它是失序、混乱、毁灭不是一位合格的君主,而是一位无可争议的暴君。”
“这真的是我们能捕获的力量吗”
“如果要捕获,必须现在出手”
“正好借助”
那地方忽然少了一个人,一缕白影从白皇后的席位附近升起,然后幽灵一般在克拉罗斯背后浮现。
克拉罗斯余光看到了它,却只是露出一个神秘的冷笑,然后转回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看着郁飞尘,看见那柄湮灭一切的长剑终于成型,冰凉凛冽的剑锋正朝自己刺下。
剑锋所指,克拉罗斯再度被逼落在斗兽场的地面,他脸上的笑意却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发自内心。
“终于出现了。真的是我想象中的那种力量呢。”克拉罗斯道,“我觉得,你确实可以做我的新老板”
“但我更好奇你想起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剑锋即将刺入他的胸膛。
观众席上的墨菲睁大了眼睛。
克拉罗斯却没有做出任何反抗。
他只是手指握拳,抬起右臂横置于左肩,对着郁飞尘做了一个古老的宣誓效忠的动作。
仿佛刹那间洞彻一切真相,墨菲瞳孔骤缩,手中预言牌散落一地,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墨菲”
“墨菲”
声音没有唤回墨菲的理智。
就像现世中的一切也已经唤不回郁飞尘的神智。
把那柄长剑握到手中的一刻,他眼前刹那浮现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
他好像始终在用长剑的。骑士长剑。佩在腰间,拿在手中,或横置膝头。
曾经在共振中见到的一切场景,浆果酒、树莓乳酪、金发的卷梢忽然纤毫毕现。
还有许多纷繁的,久远的回忆
他还看见永昼的暮日神殿,乐园。他好像在那里生活过千万年,神殿的一草一木都那么熟悉。
意识最深处的场景,是他在马上,把一个人抱在怀中,他们赴往世界的尽头。背后是漫天火雨和飞箭,前方是无尽黑暗的深渊。而他们一直在往前走,不回头。
这些都是什么
他命运的原点,明明应该是舰船、甲板,和长官。
可在这里,他看见神殿、学者,与白袍金发的少年。
命运的长河奔流而过,他是溯流而上的人。
有什么认知呼之欲出,那一刻,现世当中,他剑锋的去势也为之一缓。
安菲周身的气息却陡然剧变
霜蓝眼瞳死死看着郁飞尘的身影,君主忽然从座椅上拂袖而起。
猎猎狂风自场中掀起,刮着他的衣袍和头发。本已千钧一发的斗兽场上,忽然出现了另一股力量
又来
承受的压力再度剧增,本已不堪重负的观众,此刻更是濒临崩溃。他们连转一下眼珠都像搬动一座大山一样艰难。全身的血管几乎都要破裂。
但此时濒死的体验,又让他们的感知变得敏锐了一些。
忽然出现的那个,虽然很像,但不能说是一股力量。场上正在针锋相对的那两个人用的是力量没错。但现在出现的这个,更像是一种规则,或者说,一种意志。
力量以自身的性质和强度正面相撞,而这股意志,却似乎能改变整个世界的规则。从出现那刻起,就是以主人的姿态降临。
所有力量,都要按照这至高意志制定的法度运行。温和的,要成为祂的盾。暴戾的,要成为祂的剑。
祂言出法随,不为任何事物所摧折。一切事物,皆为从属,凡有呼唤,必定得见。
那意志降临场中的刹那,迷雾之都为君主设下的屏障彻底粉碎
祂的意志则如雷霆般荡入场中。
被这意志扫过的一刻,郁飞尘眼底不可抑制地爆发出无边戾气,猛地往那方向看去。
看见安菲熟悉的面孔,本能的暴戾才稍稍被压制些许,继而又现出变本加厉的势头,像是恶犬看见了束缚自己的锁链。
同时,那意志把他和眼前的纷繁画面尽数隔断,神殿、学者全都不复存在,他无法再往前追溯。
下一刻,本源力量和意志相撞,竟然是意志占据上风,郁飞尘的剑硬生生被逼回鞘内。
记忆刹那间又变成一片空白。把长剑收回本源中,郁飞尘把目光从安菲身上移开,面无表情,不与他视线相对。这动作愣是让人看出了一种不服管又不得不被管的感觉。
这一下,在场的所有人,全都猝不及防地懵了。他们艰难地顶着压力看向君主,却见安菲的眼中全是冰冷怒意。
只不过,不是对郁飞尘。
“守门人。”祂薄冷的嗓音在每个人耳畔响起,“你做过了。”
守门人瞬间重新捂起了肚子,假装痛苦。
“我错了我错了。您消消气,好可怕”克拉罗斯起身,却被不可见的意志压制,如同被人按住后脖颈一般,重重单膝跪下。
动作的同时,他身上有苍白的影子若隐若现,但没人查觉。
沉闷的跪地声回荡在场中,一位强大的、恐怖的神明,此刻却活脱脱一副犯错后要接受惩戒的模样。那、那位惩戒他的人,又会是什么级别的存在
下一刻,那至高的意志对克拉罗斯降下。
克拉罗斯整个人,忽然化作无数飞散的碎片,消散了。
下一秒,守门人原着的地方,什么都没有了。
或者说,守门人整个人,就在那片刻间被处死了。
挫骨扬灰,然后灰飞烟灭。
郁飞尘“”
“我a”墨菲后面的黑雨衣反应最快,直接蒙住了墨菲的眼睛“这不是你这种理论神该看的东西”
场中肃静。
所有人的心中,忽然浮现同一个想法。
这都是一些什么人啊。
太危险了,太恐怖了。
我要回家。
放我回永夜吧
作者有话要说螺啊,下次记得不要再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