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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超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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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整夜,艾都没回来。

    清晨时分,我被几声清脆的鸟鸣叫醒,眯着眼睛站了起来,往四周看了看,废弃屋内并没有发现艾的身影。

    我不知道艾去了哪里,还会不会回来,但我今天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得去办,所以我不能在这里一直枯等下去。

    走出了房间,我来到昨晚艾坐躺的地方,从地上捡起一片碎瓦,写了几个大字:“艾,回来后等我,安”。

    我想,这是人迹罕至的郊外,不会被别人的脚印踩踏掉,即便有人经过,总有一两个字留下痕迹,艾只要看到了,就会等着我回来。

    妈妈吴淑娟说今天要去清风寺,所以我想去看看。看完就回来这里接着等艾,希望他安然无恙,然后我们一块去找洁。

    经过昨夜的短暂休整,我的元气恢复了许多,一路上走得飞快,直奔我的家。

    原本我是可以直接去清风寺等他们的,但我更想听听他们在路上会说些什么。

    他们正好出门准备出发,张德立开车,一辆灰色的马自达CX4。我趁着他们开车门不注意的时候,缩进了后排座位上,哥哥就坐在我的左手边。

    “今天周末寺里应该会很多人,你回头看下能不能开快点。”

    “好。”

    “我的朋友跟里面的住持说了,我们想超度安,让他帮忙给些主意。”

    “不要那么麻烦,我们心里有安就行了。”张德立发动了引擎。

    “你就跟我一起听听嘛,要不要照做再说。”

    “好。”

    “我心里一直惶惶不安,我对不起他。”

    “你别这么说,是我对不起他。”

    “你们都在说什么呢?”哥哥好奇地向前探过去脑袋。

    “没什么,小孩子不要打断大人说话。你坐好了,自己扣上安全带。”妈妈说。

    “不说我也知道,你们是说弟弟。”哥哥撇了撇嘴,乖乖地扣起了安全带。

    “弟弟这会在受难呢,妈妈想让他好过些。”

    “知道了。”哥哥拿出了他带在身上的魔方,埋着头摆弄起来。

    “说真的,超度要是能减轻他的痛苦,我们还是做吧。”

    “好。听你的。”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张德立手握着方向盘在认真地开车,妈妈闭着眼睛,摘下手腕上的串珠,一颗颗地捻着,口中念念有词。

    原来他们是想给我超度!

    “唉”,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心想:大可不必了,你们根本无法想象现在我所承受的痛苦。所谓超度,不过是生者想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些罢了,根本解决不了我的问题。

    “妈妈,我已经原谅你了。你不用再这么痛苦,感觉都是你自己的错。你没有做错什么,无须再为我做任何事情。”我很想马上就告诉她,但我不能,只能在心里轻声地呼唤她。

    车子一路向东,出了城区,在一座山前的停车场里停了下来。

    他们提着准备好的果品、糕点、香烛等一应物品,牵着哥哥的手,开始顺着石阶往上爬。

    石阶路的两旁是茂密的灌木丛,偶尔会碰到一两棵高大挺拔的落叶松和杉树,有鸟儿在枝头上跳来跳去,清澈的唧啾声此起彼伏。

    每一个石阶的表面都很平整,加上昨夜的暴雨浇灌,走起来很滑,要非常小心,而在石阶连接处的缝隙里,总能看见几株不知名的野草,倔强地钻出了身体,在清风中自在的摇摆。

    大概走了半小时,大家都已气喘吁吁了,坐在半山亭的条凳上休息。幸好,清风寺建在半山腰,就在不远处,顺着石阶往上不一会就能到。

    休息了一会,他们继续出发,很快就到了寺里。

    跟其他的香客一样,妈妈熟练地忙碌着,摆祭品,点香烛,拉着丈夫和儿子磕头跪拜,在他俩起身后还独自跪着,闭目凝神,心中默祷了好一会。

    所有这些都做完了,她开始向寺里的和尚咨询问题,并请他带路去找住持。

    住持是一位慈眉善目的长者,穿着长布青衫,听了我们的来意,示意我们先坐下,喝喝茶。

    妈妈向他简单介绍了下情况:年前我做了一次人流手术,当时孩子已有三个多月大了,后来我夜里一直都梦见他,梦见他在那边受罪,心里很难过。

    “我想问您这种情况能否超度,超度后他会得以安身吗?”妈妈问道。

    住持说:“寺里每年都有超度法事,所有信男信女都可以来参加。超度可以减轻婴灵和您本人的痛苦,是否超度要由您来决定,但要真做到正心安,平常要多加修行,多做善事,放生布施积累功德。”

    妈妈听着频频点头,还就一些细节的问题向住持请教,并得到了详细的解答。

    最后,告别之前,住持捻着青须,再次提醒我们,只要“心之所向善良”,自有福报。

    出了清风寺,他们就开始赶路下山,这时已到日午,太阳终于拨出云层露出了一张醉红的脸。

    在车上,妈妈还是拿不定主意,但一想到我在受难,她的眼泪又禁不住流了下来。

    而张德立,看起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给不了她丝毫的建议,只是简单地安慰她几句,再也没多说什么了。

    我决定要告诉她,不用替我超度,不要再为我伤心了。

    如果时间能倒流,我很愿意回到她的子宫,徜徉在羊水里,不调皮不捣蛋,安安静静地长大,等着她将我顺顺利利地生下来,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做她的乖宝宝。

    她逗我笑,我就笑,哪怕笑得很难看,像一个歪瓜裂枣;她喂我吃,我就吃;她让我睡,我就睡,即便毫无睡意,也要闭着眼睛,像个大人一样粗重地呼吸,让她安心。

    可是,我还有这样的机会吗?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放弃了,上天自然就要收回,不会再给第二次机会了。

    所以,在我看来,超度早已没有任何意义。

    洁也跟我说过,大人们为了寻求心安,就会请来大师给婴灵做超度法事,让他们早日到西方极乐世界,免受阴界牢狱之苦,这又有何用呢,我们根本不知道那个世界在哪里,结果究竟会怎么样。

    “他们如此热衷于超度,是因为堕胎让他们心怀愧疚,寝食不安,不过是他们自己寻求心理安慰罢了,一点也帮不上我们。”洁最后说。

    我相信洁,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

    “在她做出决定之前,我一定要阻止她,告诉她我的想法,同时尽量不惊吓到她。”坐在哥哥的身边,我下定了决心。

    回到家里,大家都很疲惫,妈妈和他坐在了沙发上休息,哥哥则手捧一罐酸奶,两眼冒光地看着动画片。

    休息了一会,妈妈起身到厨房去做午饭,张德立依旧拿起了清晨刚送来的报纸,将自己埋进密密麻麻的铅字堆里。

    电视画面上,熊大带着熊二去找蜂蜜,熊二捅了一个大蜂窝,被一群愤怒的蜜蜂追着跑……

    哥哥看着看着在一旁笑个不停,而我蹲在沙发边上,看着看着却哭了,泪水顺着脸颊直往地上流。

    我不知道自己是被感动到了,还是因为太过于伤心,或许我原本就是一个爱哭的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