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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遥,我从未怨恨过你未曾挺身而出,身为花妖,能在人界识得明初姐姐和你已是极大幸事。即便你救下了我,日日渡与婆婆真气,我亦寿命将近,所以不必为此事悔恨不已,你能一生顺遂,是明初姐姐,也是我的愿望。?—沙华
1.
“啧啧啧,清水村果真实如其名,山清水秀,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冥界常年阴森可怖,人人各司其职,阿庭所在的忘川河又布满蛇虫鼠蚁及怨气颇深的幽灵,而此刻眼前的清水村群山环绕,溪水清澈见底,各类花草树木争相生长开放,是我这五百年见过最美的景色。
“我看啊,是你贪恋这里村民的热情款待吧。”洛庭果然不出我所料,每天不打击我便嘴痒痒。
我双臂环胸,誓与他犟到底,“是又如何,不知是谁一个劲的说村民酿的桃花酒香得很呢。”
洛庭抿了抿嘴,似是意犹未尽,又连忙转移话题,“就怕这些个村民不像我们看到的这般简单。”
“莫想转移话题,这里民风淳朴,村民又如此热情,还会有什么复杂的。”我嘲笑洛庭话题转移地太没水平,他却勾了勾嘴角,恍若告诉我‘等着看好戏吧’,哼,我顾生何时怕过谁。
斗嘴的时间总过的快,不一会便到了纪遥的家,华清册中显示,纪遥是这村落中唯一的郎中,亦是沙华之夫,或许在这里我们才能寻到沙华,果不其然,刚进院落便看到一个女子魂魄坐于草亭,女子一袭红衣,在皎洁的月光下凄美异常。
待我与洛庭走的稍近些看清了女子死前真身,我二人皆震惊在原地。因曼珠沙华是冥界唯一的花,我因此对它最为了解,曼珠沙华颇具灵性但很难修炼成人,一旦修成人形为其永不相见的花瓣与叶注入真气便可为将死之人续上一年寿命,而我眼前女子的真身竟是一株无叶亦无花的曼珠沙华,更让我二人疑惑的是,她的死因并非如此。
且不说生生拔掉曼珠沙华的花叶是怎样的切骨之痛,是谁忍心如此对待修行不易的小小花妖,将本就已无花叶的曼珠沙华施以火刑。
“我方才还在想今日的月色怎如此皎洁,原来是有贵客到访,小妖沙华已在此地恭候二位公子多时了。”沙华转过身,面容清秀娟丽,本是生得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在这空灵的月色中却也平添几分忧郁。
“哦?姑娘知道我们会来?”洛庭摆弄着手中的华清册悠闲地坐在了沙华旁边的石凳上。
“唤我沙华即可,二位从冥界而来寻找失落千年的华清册,此事在妖界已传得沸沸扬扬,我虽被困清水村,但这里聚天地灵气,慕名而来在此修炼的妖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对于此事我知晓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沙华再次坐在石凳上,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透着古灵精怪。
“那沙华又怎知自己是华清之一?”对这个小丫头我喜欢的紧,倒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当然这种喜欢不同于阿知。
沙华捻起红纱裙的一层薄纱,透过它看着夜色里润泽万物的圆月,“人死后的魂魄应当不能在白日里直面阳光,而我的魂魄却毫不受限,即使是在艳阳天也可肆无忌惮的在这清水村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若非华清,我想不到其他。”沙华放下手中的纱裙一角,脸上的笑意愈加深了,“索性二位公子来了,那我便真是华清,你们一定可以寻回我生前记忆对吧?”
我与洛庭还未回答,沙华便拉着我们进去了纪遥的家中,纪遥虽是清水村唯一的郎中,但他生性善良,经常给人瞧病却不收钱,因此家中也并不富裕。我们刚穿墙而进便看到桌子上供奉着三个牌位,一是生母刘氏,一是爱妻明初,另一个是爱妻沙华,我颇为不解,若这纪遥当真有两个妻子,沙华又为何非要恢复记忆不可。
“不知为何,我对这里又眷恋又恐惧。”沙华抚了抚明初的牌位,字里行间皆是不舍和惆怅,“我始终觉得,在这里让我真正留恋的并非纪遥,而是她。”
“姑娘记忆我们定会归还,只是……”洛庭未说完沙华便转过身,方才的忧郁丝毫不剩,“当然,我会甘愿进入华清册为二位公子所用。”
碰上如此爽快的女子我们也不便多说,只得归还沙华记忆并与她进去华清册中一探究竟,后来我才我明白过来,方才阿庭想说的也许并非沙华所说,而是想告诉她,或许忘记清水村对她而言才是最好。
2.
沙华是这清水村野生的曼珠沙华,同她一起开花的还有数十株,它们虽已有灵气,但始终无法修成人形,这也无可厚非,就算清水村灵气再多,曼珠沙华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修炼成妖。
这数十株曼珠沙华生在清水村最偏僻的河流旁,无人欣赏,也无人为它们驻足,直到那年春日一个富家小姐因为养病搬来清水村,它们才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人类。
富家小姐叫明初,相貌出众,说话温声细语,甚是好听,她也经常会来这里倾诉烦恼,有时两天一次,有时病得重了一月才来一次。秋日里曼珠沙华褪去绿叶迎来花期,又因沙华在这些曼珠沙华中最为艳丽,很快便得到明初的喜爱,总和它说些人间趣事。
那日,明初对沙华说,她要嫁人了,那人名唤纪遥,是这清水村的郎中,生得俊俏,医术又好,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她的病也是靠他不眠不休地调制药剂才得以保住。可就在此时,明初的病又严重了,日日缠于病榻,明初之父为了女儿开心,便擅自将沙华连根拔起种到了明初房中,曼珠沙华修炼之时最忌离开生长之地,很快它便有枯萎之象,明初醒来大怒不已,却又不敢轻易动她,只得悉心照料。
几日后,沙华竟活了下来,在明初的床头前层层盛开,极为艳丽。沙华第一次与明初说话是在明初的梦中,那是明初大婚的前夜,他想亲口祝福她与素未谋面的纪遥新婚快乐,白头偕老。
梦中,沙华与明初一见如故,她们一个明艳活泼,一个温柔大方,她们踏遍万里河山,行过沧桑岁月,她们相知相伴,直至寿终正寝……明初醒来时已日上三竿,媒婆与府上丫鬟置办婚礼之物,她倒落个清闲。
明初随便洗了把脸,便双手托腮看着窗前的曼珠沙华,仿若还未从刚才的梦境中醒来,“我自幼身子弱,很少出门也很少有朋友,方才的梦……”,明初极轻地抚了抚花瓣,良久未曾说话,待丫鬟来为她换上喜服后到与这红艳地曼珠沙华和谐得紧,“梦中你说你唤沙华,日后我便叫你沙华吧。”
婚礼浩浩荡荡地办完后,前去纪遥家中祝贺的清水村的村民都陆陆续续离去,明初也换了喜服偷偷回了家中抱回了曼珠沙华,“爹爹说曼珠沙华为死亡之花,可我觉得分明是你我的病才好的如此快,所以沙华不用怕,我一定会将你留在身边。”
白日里纪遥为村民瞧病,明初便照顾早年因采药从半山腰摔下来而瘫痪在床的婆婆,夜晚沙华便进入明初的梦中,她们终于渐渐熟络,直至那日,明初死了。
明初死时纪遥出门行医,她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溅在了培育沙华的泥土里,明初头七那天,沙华竟修成了人型。
“后来我才知,明初姐姐乃阴时生人,加之清水村聚日月灵气,而我又为华清自然可以很快的修炼人身,只是一切都晚了……”沙华掩面而泣,初见时的俏皮已全然不见。
沙华不想明初死在如此年华便独自下了冥界,但她不知,曼珠沙华本属冥界,若进了便只得守在黄泉路,她更不知这一去,便让她最在乎的人不复存在。
3.
黄泉路上的明初被唤起生前记忆,而她一眼便认出那株她最爱的曼珠沙华,她记得鬼差说过,有一个笨花妖初成人形便来到冥界,还不知曼珠沙华一进冥界就出不去了。她想,那一定是她心心念念的沙华。
她疾步朝沙华走去,拿着她便回头跑去,她跑得极快,只听到忘川河边的鬼差冲她喊,“你疯了,黄泉路不得回头,否则会魂飞魄散!”
可她才不在乎,她更不疯,她要把沙华送出冥界。
鬼差正欲追捕一鬼一妖,却被一声凌厉的声音制止,这是我数月以来第一次见到阿知,虽是华清册中的幻像,我心中也悸动不已,“让她们走吧。”
“我不知事情怎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可我却无能为力,我知明初姐姐惦念的是她的丈夫纪遥与不能自理的婆婆,那我便成为明初姐姐,尽我所能照顾他们。”我听得沙华语气复杂坚定,她们本是素不相识的两名女子,甚至从未真正意义上的见过面,却让我觉得她们的一生错综缠绕,紧密相连。
从冥界归来的沙华附身明初,在众人惊恐的眼神中生生从棺材中坐了起来,她摒弃了自己的性格,一举一动都与明初八分相像。自己的妻子起死回生,纪遥的名声也更响了,每日都不乏慕名而来的求医者。
就在一切都将恢复如常时,纪遥的母亲却突然昏迷不醒,纪遥整日将自己关在药房中研制药剂,可终究于事无补,沙华于心不忍,拔了自己的花瓣慢慢注入真气又融入纪遥母亲的身体里……
母亲身体恢复,纪遥便又继续为人瞧病,那日午后,一个濒临死亡的人被带到了纪遥的家中,我本就属鬼差,只一眼我便知这人寿命将近,可令我与阿庭意外的是纪遥竟信誓旦旦能将此人医好,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会如何做,毕竟一个普通人类,即便医术胜过华佗也不可能为将死之人延续寿命。
“沙华,你的身份看来他早已明了。”无论何事阿庭总能一针见血,我茅塞顿开,纪遥不能,但沙华可以啊,她的花叶也……
沙华同我一样意外,在她的记忆中,纪遥从未知道她的身份,华清册中并未记录纪遥命格,我们只得继续探寻。
纪遥只为那人开了几剂补身体的药,当天夜里便有意无意的在沙华面前提起此人,“阿初,今日家中来了一个将死的病人,我承诺将他医好他便会给我万两黄金。”
“那若医不好呢?”沙华正为纪遥宽衣解带,这话本是她无意问出来的,谁成想面前的人儿竟转过身直勾勾地望着她,“他的亲戚是皇亲国戚,医不好我怕是要遭难了。”
沙华的手顿了顿,我清晰地看到纪遥眼底的狡黠与计划得逞的快意。
第二日,那将死之人果真恢复如常,抬了几大箱的金银珠宝来到了纪遥家中,一经此事,纪遥的名声也更加响亮,他俨然成为了清水村及方圆几百里的再世华佗。前来求医的濒死之人愈来愈多,沙华径上的花叶也愈来愈少,她也愈来愈虚弱。
“看着你如此精明聪慧,怎会如此傻,这些人本就寿命将近,何必为他们做到如此地步,你可知你会死!”我眼睁睁看着沙华拔掉自己的花叶,我既心疼又愤怒。
我说完这话时,沙华正拔掉自己的最后一片叶子为她婆婆再续一年寿命,我看着沙华因疼痛额上青筋暴起,身上豆大的汗珠浸湿了一袭红衣,刚走到门外便因为真气稀薄显了原形。
这一幕却恰好被旁边休息的病人看到,纪遥的妻子明初为花妖一事就这么被传开了。
4.
待清水村一众村民带着一个道士来到纪遥家中时,沙华已虚弱的下不了床了,也不得不从明初的躯体里出来,而纪遥就这么任由村民将沙华带到村口绑在火架台上,无论男女,他们高呼要将妖物灰飞烟灭。
纪遥带着母亲来到村口时,村民的火把已经点燃了,“还请各位看在我老婆子在清水村多年的份上饶了我的儿媳妇吧。”
“纪大妈,这可是妖啊,若此时不除怕以后会危害我们清水村啊。”村长义正言辞,村民们竟也纷纷附和。
“我拿性命担保,我儿媳妇从未有害人之心,甚至先前那些前来求医的濒死之人也是阿初救活的,你们可是他们的亲朋邻里,即便不怀有感恩之心,也不应将她活活烧死啊!”纪大妈伏在纪遥背上,许是太过着急,双手也跟着无序地舞动起来,若是在平常我定会被这滑稽的动作逗笑,如今望着虚弱的沙华与一声不吭的纪遥,我却一阵酸涩。
村民们一阵嘀咕后我恍惚觉得事情有了转机,却又不得不面对沙华确被烧死的事实。
“莫骗我们,那些人分明是纪遥医治好的,与这妖物并无关系。”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剩下的村民竟也无知附和,方才华清册外一脸憨厚笑容款待我们的热情村民仿佛成为了恶魔,要将与他们不同的异类挫骨扬灰。
“可惜了如此好喝的桃花酒,竟是出自这些人之手。”洛庭竟如此不合时宜的来这样一句话,我装作不经意瞥了一眼身旁的沙华,她似乎极为痛苦,不再看华清册中的画面。
村民们欲将火把扔进了火架台,沙华顿时被熊熊大火包围,纪大妈心急如焚,双手不停的抓着纪遥的衣服,用几近祈求的语气让他的儿子,沙华的丈夫告诉村民真相,可他却始终不为所动,甚至未曾看过沙华一眼便转身离去。
大火中的沙华望着纪遥的背影眼中明暗交杂,眼中慢慢没了光,没了希望……不久后,纪遥母亲逝世,他也愈加后悔当初未曾救下沙华,渐渐地不再经常给人瞧病了,只是一个人守着三个牌位。
华清册中的画面已经消失,我们三人却始终站在原地,分明三人都无心跳,此刻我却听到有什么碎裂,融为伤痛漫及全身。
出了华清册,沙华立在熟睡的纪遥旁,荡起一抹苦笑,眼中却分明有泪水滑落,不知为何,那一瞬我将她看成了华清册中眉眼婉转的明初。
5.
我悄悄施法叫醒了纪遥,他一眼便认出了只有一面之缘的沙华,他以为是在梦中,不停地重复口中的话,“阿华,你今日怎未来我梦中,我好想你,好想你。”
沙华始终未做应答,再开口时语气生冷,“阿遥,你是何时知道我为曼珠沙华?”
纪遥躯体一震,终于放开了沙华,“这不是梦,你还活着对不对?”
“沙华已死,不是你纪遥亲手将她推入深渊吗,如今你倒是忘的干净了。”我望着纪遥这副悔恨又不争气的模样心中不平。
纪遥眸中的光暗淡下去,自顾自地说了起来,“阿华第一次为我母亲延续寿命时我便知道她已不是阿初了,偏阿初生前最爱的曼珠沙华不知何时消失不见,我便猜出一二。后来我便找了各类书籍及修道之人,我才知曼珠沙华虽为死亡之花却也有延续寿命的能力,你们不知道这能力对一个医者而言有多可贵。”
“所以你便不顾明初如何,也不管沙华为何死心塌地陪伴在你身边,只想着如何能让沙华发挥她曼珠沙华的功效?”洛庭落座在房间中唯一的木凳上,一字一问都让纪遥的头垂的更深了。
“那时病人越来越多,我无心想这些,只想着阿华能将我的名声打的更加响亮,却忘记了阿华延续寿命的代价便是她的花叶。直至那日她将最后一片花叶给了母亲,我才猛然想起她为了我付出了多少。”
“既如此,那日村民纷纷对沙华施火刑,你又为何一声不吭,你可知凭你只需一句话她便有可能活下来!”听了这话沙华愈加沉默,他自始至终什么都知道,他处心积虑要让她走上黄泉,我怎能受得了这般不平之事。
纪遥听了我的话抬头看了看沙华,眸中情绪复杂不已,“那时,我觉得她是妖,若我为她说话村民也将我归为妖物便没人照顾母亲……”
我冲上前去揪起他的衣襟,强迫他与我平视,“拿你母亲当借口算什么男人,分明是自己贪生怕死,何故不敢承认?”
未等纪遥做出反应,沙华却先开口了,“顾公子,放下他吧。”初见沙华时的俏皮已变为了如今的沉默寡言,面色也衬得苍白许多,仿若下一秒她便会倒下。
不过既沙华已如此说,我也只得将他扔下,转过身去不再看他,片刻后便听到沙华嗓中沙哑道,“阿遥,我从未怨恨过你未曾挺身而出,身为花妖,能在人界识得明初姐姐和你已是极大幸事。即便你救下了我,日日渡与婆婆真气,我亦寿命将近,所以不必为此事悔恨不已,你能一生顺遂,是明初姐姐,也是我的愿望。”
话音刚落沙华便化作一缕光,纪遥抬起双臂想要抓住它,它却从纪遥的指缝滑过进入了我怀中的华清册中,只留纪遥一人怔怔地看着自己未能留住沙华的双手。
我与阿庭默默离开了清水村,我不知纪遥日后会不会继续行医救人,会不会结婚生子,但我知道他此生再不会遇到谁像明初与沙华一般对他如此死心塌地,毫无私心。
“阿生,我们的赌你输了。”阿庭一改高冷,语气带着一丝看我笑话的轻浮,我知我与他说下去定是我吃亏,便也无心理他,“妖气愈加重了,他们却又始终没有动作,看来是要坐享其成。”
“我们需尽快集齐华清并寻到华心,若在最后一步前功尽弃,不仅会被阿知惩罚,我们四人都可能永远被困在冥界。”说话间我便打开了华清册,华清册共有六瓣及华心,全部集齐才可复原华清,“怎么会,第五瓣华清竟还活着?”
阿庭蹙了蹙眉,“这有何稀奇?”
“还活着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她如今竟已三十有九!”
华清转世命数皆短,大抵也不过双十年华,可这瓣华清竟已超出这样多,这其中定有古怪。阿庭听了果然比我还要吃惊,匆忙走过来看向华清册:林浅,三十有九,将卒于四十年岁,阳寿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