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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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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肆

    入夜,??临近宵禁,空荡荡的街头只有敲梆子的声音远远传来。

    细雨不绝,?鼓点般拍打在低垂的芭蕉叶上。

    医馆内微弱的烛火刚刚吹灭,??屋里的癞头大夫还没来得及躺下,?咔嚓一声巨响,门板砸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惊慌失措地抬起头,??只见门口立了一个修长的身影,??细雨飘飘,打湿在他清隽的面容上,??唯有黑暗中的那双眼,?幽深不见底,??无端端让那癞头大夫打了个摆子。

    那大夫看不真切,??心下又惊又怕,??哆哆嗦嗦地问了一嘴:“阁……阁下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门口的人没有回话,抬脚便走了进来,?沉稳的脚步声在夜里分外清晰,??黑色衣摆被风吹得翻飞,??略显凌乱的碎发勾缠在夜幕里。

    浓重的血腥味传来,??那大夫心里咯噔一下,??直接吓得滚下了榻,??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连喊疼的功夫都没有。

    他正要求饶,??一抬眼就见得那人走到了他面前,?借着朦胧的月色,?那大夫才看清他怀里还抱了个女子,苍白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满头青丝如瀑,整个人都埋在他怀里,那股子血腥味就是从她身上传来的。

    他只怕这是被谋了性命的人,急忙喊着:“郎君饶命,饶命,小的行医数十载,那可是从未行过伤天害理之事,还请郎君莫伤我性命。”

    他说着,急忙跪下就要磕头。

    见那大夫身子抖得跟筛糠一般,萧则沉了沉眸光,目光落在怀里气息奄奄的洛明蓁身上,还是将她放在了旁边的卧榻上。

    见萧则没对他做什么,那大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没忍住下意识地抬眼瞧了瞧榻上的洛明蓁。

    像是腹部被刺穿了,伤口被人简单地处理过,可鲜血还是很快就渗透了衣衫。

    出于医者的本能,那大夫虽然心下害怕,还是大着胆子道:“郎君,这姑娘这伤得不轻啊,怕是……”

    他刚开了个头,明显感觉到了萧则身上散出的威压后,就立马闭嘴了。

    萧则半垂着眼帘,水珠子顺着他的发尾不断滴下,胸前的衣襟染上了大片大片的鲜血,左脸上暗红色的花纹时隐时现。

    他瞧着榻上的洛明蓁,夜色淹没了他的神情,唯有阴冷的声音响起:“救活她,或者把你的命留下。”

    那大夫只觉得背后起了一排疹子,忙道:“我救,我救!”

    他勉强扶着墙站了起来,两条细腿还在打着颤,使劲儿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他摸黑往旁边挪着,抖着手把桌案上的油灯点亮了。

    微弱的烛火亮起,垂在地上的黑色衣摆还在淌着血水。

    那大夫又咽了咽口水,低头往前走着,到了榻边,弯着腰,害怕地瞧了萧则一眼,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搭上了洛明蓁的手腕。

    觉察到落在自己背后那道冷冷的目光,那大夫只觉得如芒在背,只敢用几根手指碰上去。

    他闭上了眼睛,随着时间的推移,眉头越皱越紧。

    他收回手,擦了擦冷汗,取了几根银针刺入了洛明蓁的穴道,饶是在昏睡中,她还是疼得皱了皱眉头。

    好不容易稳定住了她的伤势,那大夫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转过身面对萧则,抖着嗓子道:“这位姑娘伤得有些重,小的已经给她施针缓解疼痛了,小的再去配些药,若是明日能醒过来,就……就没什么大碍了。”

    见着萧则冷下来的眼神,那大夫立马抬起头,摆了摆手,“一定能醒的,一定能的,小的现在就去拿药!”

    他说着,一路扶着桌椅板凳就往药柜去了,埋头磨起了药粉。

    萧则站在床榻旁,单手负在身后,脊背绷直出流畅的线条。

    阴风透过半开的窗户吹进来,拂乱了烛火,让他的身形显得明灭不定。

    榻上的洛明蓁还紧闭着眼,卷曲的睫毛颤抖着,唇瓣失了血色,面颊却烧红得厉害。

    因着大夫施过针,她倒是不像之前那般痛苦了。

    可腹部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很快就洇湿了纱布。

    “冷……好冷……”她张了张嘴,像是在梦呓,连下颚骨都在颤抖着,鬓角的碎发已经被汗水透湿了。

    萧则也只是淡淡地斜了她一眼,并没有管她。

    阴沉沉的夜色里,只有捣药的声音接连响起。

    直到她又喊了好几声“冷”,萧则才抬了抬眼皮,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

    他扯下了自己的外袍,看都没看便随手扔到了她身上。

    随即将目光别到一旁,透过半开的木窗瞧着被夜色笼罩的街头。

    他失踪也快有月余了,现在皇城应该在那个人的手里。

    至于他这个皇帝,应当是被随便安了一个病重而暂时无法上朝的名头。

    思及此,他勾了勾嘴角,整个人都埋在阴影里,唯有眼底阴冷的笑意显得有些瘆人。

    这大昭的江山,他们想要,可以。

    不过他倒是想看看,哪怕他拱手相送,他们又能拿走多少。

    细雨打湿着窗扉,翠绿的芭蕉叶被压弯,雨燕低飞,在屋檐下合拢了翅膀。

    约摸过了一柱香的时辰,那大夫才将药粉磨好端了过来。

    他不敢看萧则,一直弯着腰。

    见萧则没有动作,他也放心了些,把药瓶往旁边一放,就准备解开洛明蓁的衣带给她上药了。

    “敢碰她一下,我就砍了你的手。”

    阴冷的声音响起,那大夫吓得手里的纱布都掉了下来。

    他抬起头,欲哭无泪地道:“这位郎君,小的这是给这位姑娘上药,这姑娘伤得太重了,拖不得,小的委实是没有旁的念头啊。”

    他每说一句,额头的冷汗就多冒出来几滴。

    他也是病急乱投医了,这榻上的姑娘是有什么闪失,他可得跟着一起赔命,哪里还顾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可一对上萧则冷若寒霜的眼神,他又不敢乱动了,咽了咽喉头,缩着身子,犹犹豫豫地将手里的纱布举了起来,试探着道:“要不,郎君您来?”

    他的话音刚落,萧则的眼睫微不可见地颤了颤,他别过眼,垂在袖袍下的手握紧。

    “我给你一柱香的时间,去找个女子回来给她上药。”

    那大夫急得抓耳挠腮,这深更半夜的,都睡下了,他能去哪儿找人。

    可瞧着萧则冰冷的眼神,他毫不怀疑,他要是再晚一点,怕是真要脑袋搬家了。

    他咬了咬牙,急忙哆嗦着往后院跑过去。

    不多时,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怒骂声。

    “你这个死鬼玩意儿,大半夜的吵老娘睡觉,讨打啊你!知道不知道因为你,老娘脸上又要多几道褶子?”

    “娘子,刚刚来了个受了刀伤的姑娘,这男女授受不亲,我也不敢给她上药啊,这只能让你去一趟了。

    哎哟……疼疼疼,别揪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妇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混着那大夫的哀嚎声。

    好一会儿,大堂的门帘才被掀开,捂着耳朵的大夫颤颤巍巍地进来了,眼角还挂着泪,抽抽噎噎的,活脱脱被欺负的小媳妇儿样儿。

    而在他身后,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拧着眉头怒气冲冲地进来了。

    她喘着粗气,扭着腰就往床榻去了,路过萧则身旁时,下意识地瞟了一眼他的脸,一瞬间就僵直了目光。

    她立马收了收圆滚滚的的肚子,扭捏地笑了几声:“这位郎君,您来看病啊?”

    她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在触及萧则凌厉的眼神,立马低下头,尴尬地笑了笑,急忙就去给洛明蓁换药了。

    那妇人正要去解开洛明蓁的衣带,萧则不着痕迹地转过身,冷冷地看向了角落里还捂着耳朵喊疼的大夫。

    那大夫只感觉手臂上的疹子冒了起来,一抬头就对上了萧则压迫的眼神。

    他立马捂住眼睛,二话不说地转过了身。

    萧则淡淡地收回了目光,始终面无表情。

    直至身后的妇人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手:“换好了,这丫头应该没啥事了。”

    余光见着榻上的洛明蓁身上盖上了外袍,萧则才转过身,往着床榻旁走过去。

    他略低下眉眼,见着洛明蓁脸上的潮红消退了一些,呼吸也平稳了下来,他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收回了目光,坐到了床头,侧对着洛明蓁,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妇瞧着萧则脸上的花纹,正要说点什么,一旁的那个大夫立马一溜儿小跑了过来,扯了扯她的袖子,压低声音道:“娘子啊,夜深了,你快回去休息吧,这儿有我呢。”

    那妇人拧了拧眉头,正要发火,大夫立马偷偷指了指萧则的衣服,冲她挤眉弄眼。

    那妇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清楚他满身的血迹后,差点吓得腿都软了。

    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啊。

    她咽了咽口水,连忙闭紧了嘴,回后院去了。

    那大夫见自己娘子走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紧张地看向了坐在床榻旁的萧则。

    见他像是没什么吩咐的样子,那大夫也不敢吱声。

    他正准备趁机也溜回后院,还没转过身,就见得萧则弯腰将榻上的洛明蓁抱了起来,扯过长袍盖在了她身上。

    又在她腰间取下了钱袋子,在桌上留下一锭银子转身便往外走,很快就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中。

    那大夫挠了挠只有稀疏黄毛的头,看着萧则的背影,低下头喃喃自语:“我还以为他也要看病呢,自己都活不久了,还只顾着那姑娘,真是个怪人。”

    不过转头看见了桌上的银子,又瞧了瞧被踹倒的房门,那大夫一拍脑门,诶嘿笑了笑。

    这回赚了。

    街道上,萧则抱着洛明蓁往前走着,只有敲梆子的声音飘荡在夜空里。

    四面门窗紧闭,因着刚刚下过雨,天上连半点星子都瞧不见。

    夜风灌进衣袍,靠在萧则怀里的洛明蓁冷得缩了缩身子,人还未清醒,可眉头却紧蹙了起来。

    她无意识地往萧则的胸膛靠了靠,像是想将整个身子都埋进他怀里取暖。

    鼻尖蹭到了他的锁骨,萧则整个人都僵硬了一瞬。

    他别过目光,手指微微收紧,眼神变得有些不自然。

    直至走到一间门口还挂着灯笼的客栈前,他才停了下来。

    守夜的小二见着来了客人,恹恹地打了个呵欠,虽然还困着,却也摆出笑脸迎了过来:“客官,您这是要住店么?”

    他好奇地看了一眼萧则怀里的洛明蓁,可她整个人都被衣袍蒙住了,也瞧不清面容,只能见着一身女子的襦裙。

    萧则将一锭银子扔到了他手里,抬眼看着阁楼:“一间上房。”

    “好嘞,上房一间,请您随我来。”

    那小二把银子一收,立马就领着他上了楼,在三楼最里间停了下来。

    他将门打开,弯着腰,谄媚地笑了笑:“客官里面请,小的一直在楼下守夜,您要是有什么事就尽管吩咐。”

    那小二说着,见萧则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他也便眯眼笑了笑,转身就下楼去了。

    萧则进了屋,径直走到了床榻前,弯腰将怀里的洛明蓁放了上去。

    他扫了一眼她的腹部,伤口没有裂开。

    他也便没再管什么,随手把被子拉过盖在她身上。

    正要起身的时候,左脸忽地抽搐了一下,那暗红色的花纹又浮现了出来,脖颈上的血管突突直跳,几乎爆裂一般。

    他抬手捂住了脖子,整个手臂都在颤抖着。

    额头青筋鼓了起来,紧咬着牙关,硬生生将喉头涌上来的腥甜给咽了下去。

    他闭上了眼,好半晌才张嘴喘了喘气,额头的冷汗打湿了鬓角,连眼睫上都挂了汗珠子。

    左脸上的花纹平静了下来,他顺了顺呼吸,伸手扶住床栏站了起来。

    他抬手捂住了胸口,被万虫撕咬的痛感已经褪去了。

    看来这杀心蛊,果然没那么简单。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阴沉沉的夜幕下,是一望无际的楼阁。

    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神沉了沉。

    解药只有下蛊之人才有。

    而他们一定也已经找到他了,他得再等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他们来找他,在此之前,不能轻举妄动。

    良久,他才低下头看向了榻上的洛明蓁,她睡得很安稳,呼吸也绵长了起来。

    锦缎似的长发铺在身侧,因着失血过多,脸色还有些苍白。

    萧则别过眼,刚刚转过身,就听到了一声细弱的梦呓:“阿则……阿则……快点跑……”

    萧则的脊背一僵,碎发掩映下的眸光也飘忽了一瞬。

    也只是瞬间,他就恢复如常,径直去了玫瑰圈椅上坐了下来。

    夜色幽深,唯有榻上的洛明蓁还在低低的梦呓着,到后来,她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靠在椅子上的萧则一直看着窗外,搭在膝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

    第二日天大亮的时候,洛明蓁才悠悠转醒,她艰难地睁开了眼,光线有些刺目,她抬手挡在面前,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她看着头顶的朱红幔帐,眼里透出几分茫然,喃喃自语:“这是阴曹地府么?”

    她一开口,那嘶哑的嗓音把自己都给吓到了。

    她抬手揉了揉还在发懵的脑袋。

    她怎么记得她被人捅了一刀,她还让萧则给她多烧点纸钱,可这阴曹地府怎么跟她们平常的客栈一样?

    她刚想起身,小腹一阵钻心的疼痛让她眼里立马冒出了泪花。

    她龇了呲牙,怎么死了还这么疼啊!

    直至脚步声响起,一道阴影拢在了她面前,她愣愣地抬起头,就见得萧则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瘦削的下巴带了几分清冷的弧度。

    一见到他,洛明蓁就皱了皱脸,带着哭腔地道:“我是想让给我多烧点纸钱,我没让你也下来陪我啊,你说咱俩都没了,谁给我们送钱啊。”

    萧则冷眼瞧着她,本不想多说什么,可见她眼眶都红了,还是淡漠地道:“你没死。”

    “真的?”

    洛明蓁睁大了眼,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萧则,见他只是盯着自己,也不说话。

    她这会儿脑子还有些糊涂,便没有看出他有什么奇怪。

    只是摸了摸身上的被子,又四处瞧了瞧屋里的陈设,确定自己真的没有死以后。

    她抬了抬下巴,眼角的泪瞬间收了回去。

    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没死就成,还是活着好。

    她摸了摸腰上的钱袋子,瞬间睁大了眼:“我银子怎么没了!”

    她不死心地又捏了捏,只差钻进去确认一遍,可银子已经没了。

    萧则斜了她一眼:“药钱。”

    洛明蓁拧了拧眉头,义愤填膺地道:“哪个黑心的医馆,竟然收你这么多银子?”

    这是欺负她家这个傻小子不懂行啊。

    萧则没接话,走近了些,弯腰将手中的药瓶放到了她的床头,冷声道:“把药换了。”

    原本还在谴责黑心医馆的洛明蓁瞧了他一眼,心头一阵欣慰,还是她家这个傻小子好。

    他正要起身出去,一只手就放在了他的头上,还轻轻揉了揉。

    他浑身一僵,极快地抬起眼,就见得洛明蓁躺在床上,还在使劲儿揉着他的头,眯眼笑道:“阿则,你现在都能照顾姐姐了,不错不错,回头奖励你两串糖葫芦。”

    她说着,见他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心下以为他是因为被人追杀的事儿给吓坏了。

    念在他救了自己一命的份上,她便伸手捏了捏他脸,又轻轻搓了搓,放软了嗓音哄道:“好了,阿则乖啊,现在有姐姐在,什么都不用怕了。”

    啪嗒一声脆响,萧则手里的药瓶子被捏碎了。

    他看着洛明蓁捏在自己脸上的手,阴沉沉地抬起了眼,气得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这个女人,竟敢如此放肆!